第57章 人情太易磋磨淡

林明晰自認不需依仗林家人的舉薦才可上場。

也從不覺得,身靠林家曾給自己帶來了什麽。

對老爺子的威脅,他半點也不在意。

林傳讀夫婦心裏雖著急,可也不可能應下老爺子的話,將蘇沅趕出家門。

二房一家三口同時沉默。

蘇沅默默的縮著脖子當自己的小透明。

可這一家人的想法,卻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這個家,必須得分!

分家的話既說出去了,林明晰就不會再給老爺子反悔的機會。

他不等老爺子從震怒中回神,就示意蘇沅趕緊去村裏請有名望的老人前來作證。

隨後又讓林慧娘親自進屋,將在屋子裏豎著耳朵聽了半響的老太太和林小姑,大伯母等人請了出來。

不一會兒,林家村的村長,久不走動的族長,還有在村裏有名望的長輩們,紛紛在林家的院中落座。

來的路上,村長就知道了自己今日來林家是為了什麽。

可分家自是大事兒。

弄不好,一家子人出了門,都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不孝的。

他看著林家麵色不佳的眾人,忍不住對林傳讀說:“老二家的,你們這是鬧什麽?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弄得家宅不寧才算好嗎?這一家人,縱然有什麽口角,關上門有什麽是說不開的?何至於走到分家這一步?”

林傳讀灰白的嘴唇瑟縮了一下,卻隻是無聲苦笑。

“村長,您的意思我都明白,隻是……”

他長歎一聲,苦澀道:“隻是各家各有各的苦,我家裏的這些事兒,當真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

但凡老爺子和其餘人願給蘇沅一條生路。

他們又何必如此?

村長還欲再說,林明晰卻淡淡地說:“二房曾經也在家中頂立門戶,可如今落敗不如從前,自身困境難褪,不忍再拖累林家眾人,縱知分家不孝,也不得不為之,今日得了老爺子的首肯,冒味將諸位長輩請至家中,隻為請諸位在場做個見證。”

少年聲音不大,甚至還帶著稚氣未褪的沙啞。

可字裏行間的沉穩,卻帶著讓人難以質疑的力度。

村長頓了頓,苦笑道:“六子,你向來是個懂事兒的,還讀過書,怎會不知分家的惡處?一家人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的,這放眼滿村裏,誰家都是這麽過來的,要是誰家一言不合就分家,那還怎會有一家人的說法?”

“你們都各自先冷靜冷靜,等……”

“沒什麽好冷靜的!”

陰沉著臉的老爺子突然開口,咬牙道:“他如今是能耐大了,也愈發不將我這個老頭子放在眼裏。”

“他既然是想分家,我就成全他!”

“我倒是要看看,他們這家子離了林家,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老爺子滿眼的怒火,看起來就像是要生吃人。

可被這麽看著的林明晰,神色卻無半點波動。

跟老爺子幾乎從眼角眉梢溢出的怒火相比,他神色平靜得甚至有些過分。

他說:“人大分家,樹大分丫,這是亙古不變的理兒,分了家,也不是就此不管林家的事兒了,二房分出去了,也是出自林家的人,日後用得上的地方,我們必不推辭。”

“用不著你!”

裝作病入膏肓,忍了半天的老太太實在是沒忍住,嗆聲道:“隻要你們這一家子病的病,殘的殘,日子過不下去了上門來打秋風就算好的了!我們可指望不上你!”

“你們二房今日分出去了,就再不是林家的人!生死都再與林家無半點幹係!”

老爺子沉默著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老太太的說法。

林明晰譏諷十足的勾了勾唇,慢慢地說:“如此,那就分家吧。”

分家說到底,也隻是林家的家事。

村裏人來了,也隻是做個見證。

並不能多說。

林家自己人心意已決,旁人說再多也是無用。

村長和一沒說話的族長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不可說的無奈。

村長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說:“那就分吧。”

分家說起來就兩個字。

真要實施起來,卻極為複雜。

林傳讀是林家二子,早些年為林家出的力,村裏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管是按分家的規矩,還是按勞苦功高而言,都不可太過分虧待於二房。

更何況,林家份量最重的大房父子還沒回來。

今日隻能暫時先捋出個大致章程,至於具體分家的事宜,還要等到人到齊了,才可實施。

等大致章程梳理出來,天色已經黑了。

村裏人唏噓著出了林家的門。

關上門,本是同根的林家人卻是兩看相厭。

老太太還記得自己病重的事兒,狠狠的剜了二房的人一眼,就被同樣極力壓製喜色的大伯母扶著回了屋。

林傳讀一臉抹不開的晦暗,卻還是對著老爺子說:“爹,您想吃什麽?我這就和惠娘去做。”

老爺子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別叫我爹!我沒你這麽個剜我心的不孝子!”

說完,老爺子轉身就走。

完全不給林傳讀說話的機會。

林傳讀苦苦撐著一條腿站在院子裏,良久之後才悶悶的歎了一聲氣。

被同樣神色茫然,又眼眶通紅的林慧娘扶著進了屋。

蘇沅和林明晰落在了最後,將林傳讀眼中的痛苦掙紮看了個分明,一時心底也有些不忍。

她無力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林明晰卻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聽不出情緒地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腐肉長在心口不忍痛剜了,傷勢不會好,隻會越發加劇。

林傳讀生性軟和,自欺欺人太久,如今驟然掀開了所有他以為的平和,自然難以接受。

隻是,晚痛不如早痛。

林家這塊腐肉,還是早早的剜去了好。

蘇沅何嚐不知是這個理兒?

隻是……

她有些無奈的聳肩苦笑,小聲說:“隻是這事兒,林叔心裏指定不好受。”

蘇沅家庭親緣單薄,也沒什麽曾經滿腔真心付出過的人。

自然難以理解林傳讀心中大慟。

離了林家,對蘇沅而言,是擺脫了腳底泥潭,她高興還來不及。

可對林傳讀而言,卻是生離了家,心中滋味自然難受。

林明晰腳步微頓,沉默瞬息後,目光微妙的看向了蘇沅。

“這家裏的人,曾經待我也是很好的。”

在他小些的時候,在林傳讀沒廢了一條腿的時候,林明晰也是這家中的驕傲。

人人都護著他,寵著他,用蜜灌般的日子,將他寵成了個隻知書中顏如玉,不知人心之醜,還自得其樂的傻子。

可後來,人心就變了。

林明晰飛快的閉了閉眼,啞聲說:“人心自有冷暖之分,那份暖和善,都是被生生磋磨淡的,分家是好事兒,不必勞神傷懷。”

那些所謂的家人不值得。

他們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