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糊油瓶子

我還要解釋,她向我擺擺手,“行了,你不用擔心我,姐會搞定這件事的。”

當時我就知道江依燕是在安慰我,可是我沒想到這件事後來會鬧那麽大的動靜。

因為開業那天賣了不少貨,店裏的貨不夠賣得了,我讓小橋未久給我看著鋪子,我四處收貨。

我之所以讓小橋未久看鋪子,有幾個原因。

一、她長得模樣兒跟江依燕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大家都知道這個店是江依燕的,有不少慕名而來的鐵杆粉絲都願意來買東西,而且買東西不講價兒;

二,小橋未久的程序裏設計了一套計算係統,她是個天生的會計師,賬目算得清楚無比;

最關鍵的一點是:她忠心無二。

古玩行的貓膩天大,有不在少數的夥計會趁著掌櫃的不在玩貓膩,比如說:東西了五萬,他在賬上就記三萬,掌櫃的也沒辦法。

有小橋未久看鋪子我再放心不過。

每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會去“鬼市”和“床交會”轉幾圈兒。

“鬼市”是以前的叫法。

以前,每到周日,在古玩市場旁邊有一個偏僻的小巷子。

這個地方天不亮會聚集很多人。

這些人有來撿漏兒的,也看熱鬧的,但是大多是一些盜墓者,還有一些小偷,以及一些家裏揭不開鍋,把家裏秘不未人的好東西偷出來賣換錢的。

因為這裏的買賣大多是見不得光的,所以,都是在天不亮的時候交易,天一亮就散了,所以,叫“鬼市兒”。

因為這裏的東西大多是非正常渠道來的,所以,經常會遇上讓人心驚肉跳,激動不己的好東西。

而且,這裏的賣主大多不是專業的賣古玩的,所以,假東西也少。

所謂的“床交會”指的是一些外地人來天衛市賣東西。

天衛市是座千年古城,臨近天子腳下,往來客商眾多,貨品物流非常多,所以,買賣好做。

有一些外地人手上有了好東西就拿來賣。

他們大多會提前幾天住在古玩市場附近的小旅館裏,租一間房,兩張床,一張床睡覺,一張床擺東西。

因為閑來無事,所以,這些人經常會相互竄房間看東西,有時業內人就會相互交易,不再用去古玩市場上賣,這樣就可以省下一筆費用。

時間長了,就把這種交易弄成“床交會”了。

“床交會”也經常會遇上好東西,我之前收的東西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從“床交會”收的。

我轉悠了幾天,收了三十多件東西,花了不少錢。

我就想歇歇,在店裏等。

在店裏等有人送貨上門,也是我們古玩行的一種收貨的手法。

因為一些外行人不知道鬼市和床交會的事情,有了好東西或者家裏需要錢了,就會拿到店裏賣。

這天中午,我和小橋未久、孫悟空剛吃飯午飯,我坐在店裏的一把太師椅上曬太陽。

兩個人走了進來。

一個人是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後麵跟著個年輕人,年輕人懷裏抱著一個大紙箱子。

中年人一身漂亮的白色唐裝,梳著大背頭,脖子上戴著塊玉墜,一隻手腕上戴著副沉香串兒,另一隻腕上是一塊老款的百達菲麗手表。

氣質瀟灑,派頭十足。

他進來後,先是四下看了看我貨櫃上的東西,抿著嘴,不時地搖頭,似乎對我貨架上的東西頗不以為然。

我知道這是賣主。

有些賣主來店賣東西,大多會這樣,先看一遍,然後表示我店裏的東西,不如他拿來的東西,這樣為下一步的交易做好鋪墊。

我吩咐小橋未久端上來一杯茶,請中年人坐下,聊了幾句。

中年人出口不凡,話裏時不時地帶著些古雅詞兒和外文,一看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主兒。

他和我東拉西扯地聊了半天,就是不往賣東西的事兒上說。

我知道,這是個行家。

有些不懂行的人來賣東西,不會繞太大的彎子,進來就把東西拿出來讓店家看,可以交易就交易,不可以交易拿東西走人。

懂行的人一般不會這樣,他們一般是采取溫朋煮青蛙的方法,先是跟店家東拉西扯,慢慢聊天。

這樣做,一個是探查一下店家的眼界高低,另外一個可以讓店家著急。

因為有的經驗不足的店家看到有人來賣東西,就著急要看,這樣就變主動為被動了,賣家就可以提高價格。

這個中年人顯然是後者,他非常得懂行。

他不往正題兒上聊,我也不聊,更不主動跟他提東西的事。

我們聊了的近一個小時,中年人身後的年輕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頻頻給他使眼色。

說著向那個年輕人示意了一下。

年輕人從箱子裏拿出一個貌似宋款的汝窯筆洗,非常小心地放到我麵前。

我溜了一眼,微微一笑。

中年人一通吹,說這個筆洗是祖上曆經幾代傳下來的。

這叫“講故事”。

古玩行裏,一些賣家,為了顯示自己的東西傳承有續,就給自己的東西編一些曲折離奇的故事。

我靜靜地聽著他講。

他講了足足有二十分鍾,看我不為所動,有些著急地問:“掌櫃的,我這說了半天了,你倒是給句話兒呀?”

我指了指那個汝窯筆洗,“您這故事講得不錯,但是這東西不老。”

“不老”就是新的,是假的。

古玩行的人做生意講究給人留麵子,不能說東西真和假,而說老和新。

中年人一聽,麵色一沉,有些不悅地說:“年輕人,你怎麽知道這東西不老呀,你瞧瞧,這可是三足芝麻釘兒,正宗的宋款汝窯特征。”

我微微一笑,“先生,像您這種三足芝麻釘兒的汝窯,我一天能看幾十件,宋款汝窯存量極少,全世界加在一起不到二百件,絕大部分存在各個大藏家和各家的大博物館裏,不可能輕易出現在市麵上。”

中年人不服氣,“你這話說的,漏兒是什麽呀,就是……”

我擺了擺手,“你且先不用說什麽漏兒,您就看看你這東西的色兒,正宗的汝窯必定是灰裏泛著藍,你再瞧瞧你的東西,泛著綠,像你這路貨色,古玩市場少說也有幾百件。”

中年人皺皺眉頭,“年輕人,我這可是親眼看著幾個農民從一個古墓挖出來的,我這裏有視頻可以作證。”

說著揮手要身後的那個年輕人給我看視頻。

我擺了擺手,“不必看視頻了。我告訴你吧,這個套路在我們行裏叫‘吃現席’,人家把‘飯菜’準備好了,是故意當著您的麵兒挖的,讓你覺得是現出土的真玩意兒。”

中年人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年輕人,有見地。”又向年輕人示意了一下。

年輕人把這個筆洗收回箱子裏,從箱子裏又拿出由幾張報紙包著的一個瓶子。

年輕人把報紙拿下來,把瓶子又拿到我眼前的桌子上。

我瞄了一眼,心中不免一動。

從器型和款製上看,這東西老,我又拿起來仔細地看了看,心裏激動了起來。

這東西是老東西,而且是那種開門老。

所謂的“開門”,指的是東西非常符合某一個時代的特征。

這個瓶子,長頸,長圓腹,圈足外撇。頸兩側各置一螭耳。

器身自上而下裝飾的釉、而且是多層釉。所使用的釉上彩裝飾品種有金彩、琺琅彩、粉彩;釉下彩裝飾品種有青花;還有釉上彩與釉下彩相結合的鬥彩。

非常符合乾隆瓷器的特征。

隻是瓶子上有一層油。

我聞了聞,有一股廚房裏的菜味兒。

我看了中年人一眼,這油是怎麽回事呀?

他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家裏的人不懂這個,沒把這玩意兒當回事,就放在廚房裏,天長日久的,就糊了一層油,正常。”

說著,他一揮手,對年輕人說:“二子,你給掌櫃的擦擦。”

年輕人掏出一塊小毛巾,在瓶子上使勁地擦了擦,然後又遞給我。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真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這瓶子絕對是老東西,不會有錯兒。

我問中年人:“什麽價兒?”

中年人伸出一根手指頭,“不二價兒,一百個。”

一百個就是一百萬。

像這種品相的東西在市麵上四百萬可以很容易走貨,他要一百萬,真不貴。

一看這人就是懂行的人,四百萬的東西怎麽會隻賣一百萬呢?

這不合乎常理呀。

中年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臉上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之所以賣這麽低,是因為我馬上得走了,耽誤不起,想著趕緊的把東西脫手,換成現錢。”

他的話也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可是,我一直相信那句話: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百萬的東西賣一百萬,絕對有妖!

我讓小橋給我拿了個放大鏡過來,拿著瓶子來到窗口前,就著太陽光一點一點地看。

中年人似乎有些著急,在一旁催促,“掌櫃的,這東西沒錯,絕對的老東西,你最好快著點兒,我還有事兒呢?”

他這一催,我心裏更嘀咕了起來。

有些人賣假東西,見買家看得仔細,擔心看出破綻,就會在一旁催,一則可以促使交易快點成功,二則可以攪亂買家的心神,讓買家做出錯誤的判斷。

我看了他一眼,“先生,急什麽,這可是一百萬的東西呀,你得容我多看幾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