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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坐在車子裏,眼前無法抹去的模糊遮阻了她的視線。
她想起第一次遇見沈清泯的時候。
其實素心是雙梅人,那天,是初春的午後,倒回的春寒讓雙梅接連著都陷在綿綿的淅淅瀝瀝中。她去城西的鋪子裏取剛做好的新衣裳,撐著一把時興的油紙傘。
從城東的家去城西的路途並不是很遠,因此她沒有叫車夫送她,而是徒步走過去。路中經過一座石拱橋,橋麵濕漉漉的,泛著水光。
她那天穿著女中的製服,藏青色的裙擺,兩條辮子梳在耳後,柔柔軟軟地垂披下來。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她隻顧著滿心歡喜地望著自己新買的油紙傘卻忘了注意腳下,一不小心踩到水窪,右腳一滑。她“啊”地一聲驚呼,心下無限懼怕,一刹那眼淚都迸了出來——
然而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有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將她穩穩當當地圈住。那雙手是如此溫暖,盡管隔著厚厚的衣服,她仍然能感覺到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裳一點一滴地傳了進來,貼到她的手臂上,進而,竟一直暖到了她心底!
慌亂中她抬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那樣溫和的眉目,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甚至連他的青衫似乎都傳遞出溫柔。他的頭發是時下流行的短發,那樣精神那樣好看。
一時間,她竟然看怔住了。
素心拉了拉自己大衣的襟口,好冷,雙臂環得再緊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那一年,她進沈家的第二年,盛夏。
他帶著她去北平玩,就她和他,沒有旁的人。他們在胡同裏流連忘返,在四合院子裏歡暢嬉笑,在夜市鋪子前愛不釋手。
原本一切都是那麽美好,然而那天,那個傍晚。
他們沿著路邊慢慢走,沿途欣賞。他會替她將被風吹亂的鬢發輕輕拂到耳後,偶爾也會突然啄她的頰一口,羞得她一直紅到頸子。她想起前一晚他在陽台上環抱著她,輕聲說他愛她。
忽然一陣晚風吹走了她的絲巾,一直飄到了路中間。他忙跑過去,彎下腰撿起她的絲巾。
但就在這時,就在沈清泯站起身的一瞬間,一輛洋車打著刺眼的光呼嘯著疾馳而來,已然奔馳到就在距離沈清泯不到兩米的地方——
幾乎是出於第一反應,她一下子撲了過去,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氣拚命地將他護到身後!
洋車從她的手臂擦著過去,她跌倒在地。
然而在跌倒的那一霎那,她清晰地感覺到下身抽搐的痛,痛得她整張臉刷白,意識一下子被黑暗吞沒。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到了床上。
明明已經漸漸恢複了意識,但眼皮似乎有千斤頂壓著,怎麽也睜不開。
她能聽見大夫的聲音,雖然僅在床邊,卻遙遠得仿佛在天邊。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傳進她的耳裏。
“很遺憾,尊夫人的身子原本就弱,再加上這次的小產,往後,怕是很難再孕了。”
刹那間天籟俱靜,她的腦中一下子空白,抽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跌倒時的抽搐痛感仿佛再次出現。
她的淚,從眼角滑落,打濕了枕巾。
素心蜷縮在汽車的角落,搓搓雙手嗬嗬氣。
方才在房裏收拾細軟的時候,婆婆來找過她。
沈太太執起素心的手,拉著她在床邊坐下來,語重心長道:“素心,媽曉得是為難你了,如若你因此記恨我們,媽也能理解。”
素心沉默不語,她不曉得自己該說些什麽,而這個時候婆婆又來找自己是為什麽。
“其實,媽從來都沒有跟你們說過我自己的事情……素心啊,你知道嗎,其實媽並不是老爺的原配。”素心震驚,驀然望住婆婆。
沈太太淡淡笑了笑,有一絲無奈:“老爺的原配,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好女子,隻可惜……隻可惜她嫁入沈家兩年還不曾有什麽動靜,於是老爺的父母便做主讓老爺將我娶進了門。大戶人家,最講究的就是這些了……”
突然聽到的這個故事讓素心半晌都曉得該如何回答,隻能怔怔地看著婆婆,很久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她後來……”
“她後來,因為過度傷心,沒多久就去了。”五味陳雜,又是愧疚又是無奈,其實沈太太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做是對還是錯,“素心,我明白你的心裏有多痛,然而這就是女子生來的悲哀啊……若是現在不叫清泯娶二房,我實在不曉得他日如何去麵對沈家的列祖列宗,所以素心,委屈你了,但求你能理解媽的苦處。”
素心抱緊了雙臂,深秋終究是深秋,即使有明媚的陽光仍舊抵不過刺骨的寒。
一如此刻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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