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第三十六章1
三十六
暮色四合,沈清澤依舊在辦公室不曾離開。他在發呆,在怔忪,因為不曉得回去之後如何麵對幽芷。恍恍惚惚間,如今的他們竟像兩個陌生人。
對著琺琅彩的瓷茶杯發愣,忽然聽到外頭何雲山的厲聲嗬斥,沈清澤有種終於找到事做的解脫感,一把打開門走出去:“雲山,何事?”
映入眼中卻是陸曼!
沈清澤眸色轉冷,咬牙切齒道:“你居然還敢到我跟前來?!”
陸曼卻毫無悲淒或難受的感覺,仰麵縱笑,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太心死還是得不到後的幸災樂禍:“沈清澤,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被至親的人背叛的今天!”
他凜然:“你說什麽?什麽背叛?”
陸曼倒不曾再想吊他胃口,有種終於出口惡氣——被他不齒的惡氣——的快感:“你怕是不曉得吧,沈清瑜,也就是你那個頂好的二哥,他從你這裏偷走了楚卓良兩家廠子的地契雙手奉上送給了藤堂川井!”
驚怒、駭然、心痛,刹那間所有的不敢置信都齊齊撲向他,如同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震耳欲聾得讓他的心疼到尖銳的極致!
沈清澤發指眥裂,霍然緊攥陸曼的手腕吼道:“你膽敢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剛剛在藤堂川井的書房外聽到的,你自己掂量是不是胡說!”陸曼毫無懼色,從容不迫地反唇相譏,“怎麽,不信?若是不信你回去找啊,看你還能不能找到那兩張地契!”
“雲山!雲山!”沈清澤猩紅了眼,聲嘶力竭地怒吼道:“雲山你給我備車回官邸!”
卻說錦華官邸裏。
會客房裏的大燈綻開一大朵的流瀲光芒,如同一幅精致之極的金色琉璃畫。幽芷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然而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靜芸,你說什麽?”
對麵坐著的真真是季靜芸,一件起球了的薄針織衫,梳理成髻的頭發,一張素顏上深深陷下去的眼窩。靜芸亦是捧著茶杯,她的表情卻是幽芷從未見過的——
“你還嫌我不夠慘是不是?你憑什麽對子鈞告我的狀!”淚如泉湧,滿滿的眼淚花了靜芸整張臉。然而在這樣的傷痛悲戚中,卻又是那樣咬牙切齒甚至到陰鷙的痛恨!
是了,那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幽芷心裏一凜,又是害怕又是心碎:“告狀?我何時告過狀?”
“你還裝傻是不是?如果不是你說,子鈞怎會曉得我對你做過的事!”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錯,竟就這麽風淡雲輕地帶過自己“做過的事”!
這段友情,已經徹徹底底地死了。
無力、好笑、憤怒,五味陳雜中幽芷回道:“季靜芸,我現在明明確確告訴你我不曾同子鈞哥說過!至於他如何知曉,紙裏終究包不住火的!靜芸,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靜芸輕蔑道:“你失不失望與我何幹?我隻在乎子鈞,隻在乎子鈞他心裏的那個人是誰!”
她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這樣讓人心痛的話!鈍感之後,幽芷也不再顧忌:“子鈞哥心裏沒有你是我的錯麽?為何你不從自身尋找原因,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你做出了這樣的事子鈞哥心裏才會更加沒有你!”
“你胡說!閉嘴你給我閉嘴!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子鈞一定會愛上我的!”盛怒之下,靜芸早已偏執到失去冷靜,“你不是已經跟沈清澤結婚了麽,你明明已經結婚了他也跟我結婚了……可是為什麽他還會對你殘存幻想?!”
窗外殘陽如血,暗紅地如同一顆將要滴出血來的巨大寶石。初秋的薄涼或許正應該配上這樣徹骨的寒意、這樣由最親近的人所帶來的錐心泣血!換位想想靜芸的處境,幽芷竟不忍再苛責——最愛的人始終心不所係,而那個人偏偏是自己的朋友。
可靜芸卻不依不撓,悲戚複痛恨地步步逼近:“楚幽芷,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痛恨你多討厭你!我討厭你的好出生,當初子鈞父親拒絕我便是因我沒有個像你這般的好家境!討厭你和沈清澤的彼此相愛、討厭你懷孕了、討厭沈家上上下下將懷孕的你當個寶!我討厭你所有的所有!”她一口氣吼出來,兩行淚也順著臉頰淌下來。
靜芸的話宛如一把無比銳利的刀狠狠剜進幽芷的胸口,痛得幽芷直不起身喘不過氣!隻是這狠狠剜下的一刀之後,必定是徹骨的絕望與放棄,是痛定思痛之後咬牙斬斷的從前,是萬難之下掙紮破繭而出的重生!也因為如此,令心如死灰的幽芷那麽悲哀地凝睇著靜芸,隻聽她繼續吼下去:
“你曉得麽,當你在歡欣鼓舞地準備同沈清澤結婚時,我卻在拿自己做賭注來賭林子鈞會不會娶我!同是新嫁娘,為什麽你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擁有了全部的柔情與嗬護而我還在一個人奮力地苦苦掙紮?當你心花怒放地和沈清澤一起去雙梅鄉下度假的時候我卻在苦等一個不回家的男人!你若在天我便在地,你若是在地我便是早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見不得陽光!為什麽……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平地薄待我而厚待你?!”
“所以你便和陸曼一起陷害我麽?”張口,幽芷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沙啞,“既然你問為什麽,那麽我也想問你,為什麽要陷害我?為什麽要辜負我的信任背叛我們的友情?為什麽,你要親手一步步將我們的友誼淩遲、將我淩遲?隻是為了一個或許根本就不應該屬於你的男人麽!”
“你懂什麽,那根本不僅僅是一個男人!像你這樣的富家小姐、闊少奶奶,你明白這一切對我而言代表著什麽嗎?那是一片庇護的天、是我全部的後半生不用再顛沛流離能夠有枝可依你懂不懂!所以我現在很開心,看到你差點流產、看到你和沈清澤冷戰我開心得就像要上天!”聲嘶力竭,到最後靜芸的聲音都破碎得不成調子了。
“富家小姐、闊少奶奶……原來,一直以來你就是這麽看我的麽?”幽芷恍惚喃喃,怔忪片刻後嘴角慢慢勾起嘲諷的弧度。
這個女子,她一直掏心掏肺當做自己的好姊妹、閨中手帕交,竟然會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對她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一句一句,仿似赤腳踩在刀尖上跳舞般生生地將她淩遲……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幽芷木然道,站起身來徑直走到會客房的門口轉身,“走吧,從此之後,再見便是路人。”
殘陽漸次陷下去,徐徐地快要沒入地平線之下。鋪天蓋地的黑暗就快席卷而來,而靜芸,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毫不眷戀地扭頭便走,一分一秒都不曾停頓遲疑過。
幽芷倚靠在牆邊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的呼吸淺促而大聲。望著靜芸的背影漸漸遠離,快要走出官邸大門的時候,忍了滿眶的眼淚終於噴薄而出肆無忌憚。
從此相見便是路人……天曉得她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
那些被淡忘的時光呢,它是否還安然無恙?
怎舍得將從前的過往從前的美好回憶生生剜去!
明明歡天喜地地緊攥著彼此的手說“一輩子都做好姊妹,一輩子不分開”,轉眼間卻道“現在有多痛恨你多討厭你”;
明明一起去看電影,談笑風生地出了電影院約好下次一同去,轉眼間卻要相忘於塵世,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再無交集;
明明共同讀過那麽多書、走過那麽多條路,去商場一起逛好看的衣裳試穿了卻不買、去路邊攤吃五毛錢一碗的餛飩卻美味得流連忘返……
到最後,燈光熄滅人群散場,此經流年,這麽多年的情誼與回憶、原來曾經戀戀不舍的過往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幻夢一場!
靜芸的背影就快要從官邸門口消失了。隻要再拐個彎,便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忽然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尖銳急促的鳴笛聲,隻見一輛雪佛蘭疾馳而入,恰恰與靜芸迎麵相遇!又是一道刺耳的刹車聲,沈清澤從車上疾步跨下,鐵青著一張臉衝季靜芸吼道:“不長眼睛的麽你!哼,居然還有臉來找幽芷!”
此時的靜芸早已破罐子破摔,不就是沈家三少麽,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同樣怒目相對回吼道:“我有眼睛,沒眼睛的是你這現世的破車!放心好了,從此以後你求我來找楚幽芷我都不會來!”
沈清澤的一顆心此刻全被陸曼方才的那席話吊住了,沒工夫理會季靜芸隻道她發神經,甩開雪佛蘭車門便朝自己的書房大步疾奔去。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