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救贖
聽到王貴上吊的消息,楚姒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煙雪姨娘。
“綠芽綠檀跟我去煙雪姨娘的院子,小福兒再去打探一下,第一個發現王貴上吊的人是誰。”楚姒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小福兒雖不知這事跟楚姒有什麽關係,但還是聽話的立馬出去打探了。
到了煙雪姨娘的院子,楚姒先讓她貼身的嬤嬤死守著院子,不管想什麽法子,不管誰來,都不見,特別是楚秉鬆和秦雪。
煙雪已經快哭得癱倒在**,兩隻眼睛腫的像桃子,見到楚姒過來眼神才動了動。
“綠檀,你去門口守著,如果有人偷聽,立刻來報。”
綠檀應聲出去,綠芽忙交代伺候的丫環打了熱水來,替煙雪姨娘擦了臉,給她倒了熱茶,才把房間裏的丫環都打發了出去。
半晌,她似終於反應過來了一般,淒楚的看著楚姒:“我與他青梅竹馬,本就害他屈才來了府裏耗了這麽多年,如今又害他丟了性命。”
“王貴是因你而死?”楚姒有些意外。
煙雪不明就裏:“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老爺發現了我跟他的事情,所以才逼他……”
楚姒看著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姨娘,微微搖頭,在她身旁的暖榻坐下:“我思來想去,王貴之死有幾種可能,一,他做了人的替罪羊。”楚姒將今日一早楚其泰酒醉發狂的事說了,又道:“我讓人打聽了,酒是從王貴那兒拿的,很有可能有人想害楚其泰和我,然後讓王貴背了黑鍋。”
楚姒說完,見她不說話,又道:“另一種可能,便是牽扯上了你,有人知道了你跟王貴之間的關係,想借楚其泰害了我,然後由王貴之死牽扯出你,一石二鳥。”
“王貴死了怎麽就能牽扯出我?”煙雪姨娘心有不甘。
“若是現在來的不是我,而是父親或母親,你覺得會有什麽後果?”
煙雪姨娘心裏一個咯噔,她一定不會再掩藏,然後她也隻能得一個死字。
“你要想想,你若是死了,王貴的仇還有誰能來報?”楚姒又道。
煙雪心中悲憤不已,又是一頓嚎啕大哭。
楚姒瞧她這般,微微鬆了口氣,她這是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能成為自己在這府裏最大的助力。不過她最擔心的不是秦雪自導自演了這出戲想一石二鳥,她最害怕的,是秦雪也被人設計在內,若是叫秦雪打殺了煙雪姨娘,楚秉鬆定然不會輕饒,那便是一石三鳥。
不多久,綠檀便來回稟,說方才院外有人偷聽,她偷偷跟了一段,發現人竟然去了秦雪的如意苑。
“是秦雪害了王貴對不對!”煙雪啞著嗓子,雙手死死的絞著手帕。
綠檀皺眉看向楚姒,楚姒示意她繼續出去盯著:“不多久秦雪便會過來,我不便久留,但姨娘要記住,父親如今可是更偏疼你一些,而且祖母今兒也透露了,若是楚其泰實在無能,不要這嫡孫也罷。”
楚姒的話點到即止,煙雪驚愕的看她,瞬間明白過來,起身朝楚姒恭敬的行了一禮:“多謝大小姐點撥。”
楚姒淡淡笑笑,便帶著人離開了。
如今竟是秦雪過來,那這府裏還隱藏著一隻黑手,一隻能操控除了自己和老夫人以外所有人的黑手,她要盡快揪出來才行。
回到逐錦閣,小福兒也早就在等著了,正想說話便被楚姒攔住。
春枝從房間裏出來,忙遞了暖手爐子給她:“大小姐這是去哪兒了,外頭凍得緊,這幾日大公子回來後又亂,您出門可得小心些。”
楚姒笑著點點頭:“老夫人可好些了?”
春枝微微張著嘴望著楚姒,後又低下了頭,小姐這話像是在問榮華院的丫頭:“奴婢聽榮華院的丫頭說,隻是氣急攻心,休息下就好了。”
“那就好。”楚姒神色淡淡,進了房間後便倚在榻上看書,小福兒憋得不停地抬眼看楚姒,每次話到了嘴邊又都咽下了。
綠芽搬著小杌子坐在一旁繡手帕,綠檀無聊又坐不住,楚姒幹脆讓她在院子裏四處轉轉,但不許出門。
春枝看著屋裏幾人的情況,心下也明白楚姒是在防著自己,低垂下眉眼:“姑娘,奴婢去看看交代給您做的衣裳做好了沒。”
“嗯。”楚姒淡淡應了聲,待她走了小福兒才上前劈裏啪啦說了起來,說完便長長的呼了口氣:“真是憋死我了。”
綠芽笑了笑,楚姒道:“你說去跟著楚其泰前後腳去王貴院兒裏的是個麵生的丫環?”
“嗯。”小福兒點頭:“我去問了,恰好有個嬤嬤說剛巧找王貴看看病,所以見著了,但是她隻說那丫環好似跟王貴認識,尋常不曾見過。”
楚姒聽到這裏,腦子裏開始回想丞相府不怎麽出麵的姨娘們,可前世除了楚蓁蓁幾人,其他人幾乎仍舊默默無聞,這隻黑手到底是誰?
楚姒想了半天想不出來,便聽到有人說煙雪姨娘的煙雨院出事了。
楚秉鬆匆匆趕到煙雨院的時候,氣得差點沒抬手扇秦雪。
“我讓你打理後院,不是讓你處置我的女人!”楚秉鬆看著隻著一身單薄衣裳嘴角還有血的煙雪,麵色鐵青,親自彎腰扶起。
秦雪被嗬斥的也有些惱了:“老爺竟為了一個賤婢,屢次責罵於我,難道老爺想寵妾滅妻嗎。”
如今秦雪差不多等於失去了國公府這個依傍,楚其泰以往的敬重便少了許多,如今年輕貌美的煙雪和年老色衰的秦雪之間,他自然更偏向前者一些:“你這是在威脅我?”
“妾身哪敢。”秦雪一輩子要強,如今也不得不假裝軟了語氣:“隻是老爺,您如此對我,讓蓁蓁和泰兒心裏怎麽想,傳出去又讓別人怎麽看待她們這嫡子嫡女。”
煙雪見她提到孩子,低頭摸著肚子:“我曾經也有個孩子……”
“那就是個賤種!”秦雪脫口而出,楚秉鬆氣得麵色鐵青:“我敬你端莊賢惠,竟沒想到竟說些下賤之詞,你的詩書都讀到哪兒去了,而且煙雪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秦雪腳下發軟,不穩的往後退了一步:“老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不能怪夫人。”煙雪語氣更加哀憐:“隻怪煙雪沒有福分,這麽多年都留不住老爺的孩子。”
她這麽一說,倒提醒起楚秉鬆來,這麽多年除了以前的幾個孩子,後來便府裏的姨娘便一直沒生出孩子來,懷孕的不少,可全都意外小產了,他以前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但他養在外頭的妾氏卻生了個兒子。以前不曾往秦雪身上想,如今倒覺得真是她在動手腳。
想到這裏,楚其泰看她的目光更加凶惡了些:“你為嫡母,掌家中中饋,應該做的是替我打理後院,而不是謀害……”
“老爺說這樣的話,是要妾身去死嗎!”秦雪紅著眼睛。
楚秉鬆自然不會要她死,定國府本就與他生了嫌隙,寵妾滅妻這頂帽子扣下來,有心之人直接就能摘了他這頂官帽子。
煙雪小聲啜泣著,似乎十分隱忍:“老爺別責怪夫人了,都是煙雪不好,若是煙雪膝下有子,也不至於整日給夫人添堵了。”
聽到這話,楚秉鬆眼前一亮,抬手便道:“外室所生的弘哥兒也七歲了,我明日便派人接到府裏來,養在你名下吧。”
秦雪一聽,氣得全身顫栗,死死捏著丫環的手:“妾身定會好生照料……”
“不用你照料,弘哥兒的事一應全由煙雪負責,你不許插手!”楚秉鬆交代完便扶著煙雪回房間了,秦雪想發怒又不敢發,直氣得當晚便鬱結在心,連夜請了大夫。
江媽媽將事兒原原本本跟老夫人說了的時候,老夫人神色淡淡:“她也該吃點苦頭了,這麽多年秉鬆的後院由著她折騰,她還真當誰也不知道她做的那些醃臢事。”說罷,看了看底下坐著的楚黛兒,褪下手上一隻赤金鐲子給她:“四丫頭,拿去玩兒吧。”
“謝祖母。”楚黛兒上前恭敬行了禮。
楚老夫人笑笑:“也就你還知道沒事兒的時候來尋我說說話。”
“是孫女不孝,以前總覺得身份卑微,不敢來打攪祖母。”楚黛兒的頭越發低了。
瞧著身形纖弱的她,老夫人生出幾分愛憐:“你跟你大姐姐真像,都是瘦瘦小小的,不過她的銳氣比你足些。”說完,招了招手讓她近前來。
楚黛兒往前,挨著她坐下,柔聲道:“大姐姐是吃過苦頭的,若是銳氣不足,還不知道要吃多少的欺負。”
“你是個心裏明白的,明兒跟著你大姐姐好生轉轉,多結識些小姐,以後閨中也好多幾個說話的。”老夫人拉著她的手笑道。
楚黛兒想開口說什麽,半晌又咽下了,隻應了是。
老夫人留她吃了晚飯才走,老夫人叫了江媽媽扶著去房間,躺到了**才歎了口氣:“四丫頭說是寄養在了嫡母名下,怎的一應物件還是庶女的份例?”
江媽媽站在一側:“您還不明白,大夫人隻心疼自己一雙嫡子嫡女,哪裏肯空了多的心思給別人,就是大小姐那逐錦閣也……”江媽媽說了一半便停下:“四小姐自小無母親倚靠,又沒個娘家親戚扶持,唯一從小陪著的丫環桔葉前陣子也落水沒了,她性子柔,不肯多說半句,大夫人自然也就不管了。”
“現在好像是二丫頭放了個丫環在她身邊伺候著。”老夫人幽幽道:“春草我瞧著對大丫頭怨氣太重,收了回來,卻不是是好是壞,且看看明日吧。”
江媽媽笑著躬身:“還是老夫人周到。”
“你盡說些好聽話,我若是周到,便也不會一直對府裏的事不管不問任由秦雪糟蹋了。”說罷,頓了頓:“你去如意苑傳個話,就說即是嫡女,便要同等對待,讓她給四丫頭換了院兒,再把一應的物件都補全。”
江媽媽有些擔心:“這樣說,大夫人怕是受不住……”
“她早該知道後果。”老夫人不願再多說,隻閉上了眼睛。
江媽媽不敢讓丫環去傳話,親自去了趟如意苑,直叫秦雪氣得瞪著眼睛喊不出話。
楚姒聽到小福兒繪聲繪色的描述場景,就好似自己親眼所見一般,無奈笑著:“好了,今兒也累了,下去歇著吧。”
春枝站在一旁,想說什麽,幾次開口都被綠檀給截斷,最後隻得無奈退下了。
楚姒躺在**,想到大半夜卻如何也想不通楚黛兒為何如此心急,她忍了十幾年也不見動靜,怎的偏在這風口浪尖要證明自己的嫡女身份。
既想不通,楚姒便不想了,左右這馬腳遲早會露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春枝便過來替楚姒收拾了,穿上老夫人特意送來的淺紫色廣袖交領長裙,替她梳了個精致的發髻,再綴上簪子步搖,瞧著竟有股富貴雍容的氣質。
春枝正驚愕著,楚姒自己已經把頭上的簪子都取了下來,隻留了一隻嵌紫色水晶的步搖:“素淡些便好。”楚姒垂眼掩飾住幾欲噴薄而出的殺意,低聲道,方才她瞧著銅鏡中的自己,竟好似看到了前世的楚貴妃一般,她不想也不要回到前世!
春枝回過神來,拿出妝奩匣子裏的紫玉玉佩:“姑娘配這個可好?”這玉佩底下綠芽用月牙白的絲滌打了流蘇絡子,與這身衣裙正配。
楚姒接過,腦海裏卻回想起某人的話,便又如燙手的山芋般丟回了盒子裏,撿了塊普通的白玉掛上。
一早白雪就親自在外候著了:“大小姐,老夫人已經在前院等著了。”
“祖母這麽早。”楚姒笑著,跟白雪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直到到了前院。
楚黛兒早就到了,一身藕色長裙,腳上是同色的靴子,站在那兒如亭亭玉立的荷花一般,配上她那雙滿是柔情的眸子,真叫人憐惜。
“大姐姐。”楚黛兒上前行了禮。
楚姒反應如常,似不知道其他事一般。
老夫人看了看楚姒身後的丫環,一個是常跟著的綠芽,一個便是她院兒裏的春枝。
楚蓁蓁和楚其泰姍姍來遲,楚其泰因為昨天的事不太敢看老夫人,楚蓁蓁也紅著眼睛,看了眼楚黛兒,咬咬牙沒說話,楚秀秀慌慌張張跑過來的時候竟差點跌了跟頭,看得老夫人越發的歎氣。
上馬車的時候,楚蓁蓁直接道:“我想跟四妹妹坐一輛馬車。”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點頭應了,楚秀秀便和楚姒坐一起,楚其泰本想跟著楚蓁蓁一起坐馬車,結果直接被老夫人叫了過去。
馬車上,楚秀秀各種坐立不安,小動作不斷,楚姒隻安心合著眼睛,對於這個沒腦子的三妹妹,她著實無心多言。
馬車穿過熱鬧的市集,楚姒聽著這慢慢的煙火氣,抬手微微掀開了簾子,卻不期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如利刃一般讓她緊緊皺了下眉頭便趕忙放下了簾子,怎麽會這麽巧碰上八皇子。
“怎麽了?”楚秀秀驚訝的看著她。
“沒事。”楚姒淡淡應付過去,可楚秀秀卻以為有鬼,忙上前掀起簾子,卻什麽也沒看到。
不多久,馬車在嚴府正門停下,各家小姐早已經是到了,楚老夫人直接領了楚蓁蓁和楚秀秀一起去見嚴夫人,而楚姒和楚黛兒便往女眷們吟詩賞花的吟畫院而去。
這京城最怕的就是冬天三月,各家各府都要辦詩會花會,說是大家聚聚,實則是各家夫人替兒子女兒相看合意的人家,若是在這樣的聚會上拿了彩頭的公子小姐,那家裏的門檻怕都要被踩斷。
嚴府的後院很大,隔著一個湖泊便是鬆露亭,那裏是各家公子們比文鬥詩的地方,兩處隔湖相望,雖雙方不能看清麵容,但窈窕身姿卻可窺見幾分,若是聲音再大些,說話聲也能聽清,楚姒看著各家小姐們都三五成群的說著話,想了想,讓嚴府的丫環退下了:“前麵好似有處亭子,妹妹可要去坐坐?”
楚黛兒抬眼看她:“那裏好似沒什麽人,祖母交代了……”
楚姒明白她的意思:“等到上麵,取了筆墨寫了詩送下來,四妹妹若是拿了彩頭,我們再下來吧。”
楚黛兒微微頷首,二人便尋了路上了那涼亭。
涼亭裏有人伺候茶水,且地勢較高,她們可以瞧見底下的人,底下的人卻不容易瞧見她們。
“大姐姐似乎不願意入八皇子府?”楚黛兒終於開口。
楚姒笑笑:“是我外祖家無依仗,入不了八皇子府。”
假山後的人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動,她難道願意入自己的府裏嗎?
楚黛兒輕笑:“大姐姐聰慧知禮,又生的好看,怎就入不得八皇子府?而且你與楊家……那好歹也是血緣嫡親的關係,我才是娘家無依仗,如今雖祖母疼惜,給我明了嫡女的身份,但皇家我卻是不敢奢望的。”那日的一襲白衣儒雅公子在她腦海中不斷出現,他家中隻有父親母親,又有隻娶一妻的傳統,還是侯府,是最理想不過的人家,況且他人還那般好……
見楚黛兒出了神,楚姒隻當是她有意八皇子。假山後的人正要出來,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楚姒想躲都是來不及了。
“呀,這哪兒來的小姐姐,怎生的這般好看。”一襲淺藍色衣裙的少女幾乎是跳著過來的,抓著楚姒的手便不放了。
楚姒看她,回憶起來,她便是雲尚書府跟著和離的母親搬回嚴府的嫡女雲頌伊,前世她被嚴大人嫁給大皇子做側妃以表忠心,嚴大人被扣上謀反的帽子後,她也被大皇子趕出了府,聽說流離破廟上吊自盡。
“姐姐,你叫什麽名兒,以前怎生沒見過你?”雲頌月脆聲道。
楚姒莞爾:“楚家楚姒,這是我四妹妹楚黛兒。”
雲頌伊看了眼楚黛兒,圓圓的眼睛一彎:“竟也是個如天仙兒般的人,真不知楚大人怎麽生出這麽好看的女兒。”說罷,似想起什麽,忙抬頭招呼:“堂哥,還不跟兩位小姐見禮。”
看著她擠眉弄眼的,楚姒轉頭看去,與那公子眼神對上,他的臉倏地一下變得通紅。
“見過二位小姐,不知二位小姐在此處,如有唐突,還望勿怪。”
“這是我堂哥嚴霽甫,年十八,家中隻有一房妾氏,一天到晚隻知道念書,這還是我給他拖出來他才肯出來的。”雲頌伊笑道,一張小圓臉上滿是機靈。
楚姒見他儒雅穩重的樣子,想起之前那個假書生林清愚,不由挑眉,起身行了禮。
幾人圍著坐下,雲頌伊是個自來熟,話沒個停,嚴霽甫則是把目光都落在茶盞上,餘光卻一直放在楚姒身上,小心翼翼生怕被發現。
他不知世上竟有這般的人兒,一身紫色的衣裳,坐在那兒,一顰一笑都是雲淡風輕,似乎世外來的人兒,偏偏又帶著幾分尊貴的感覺,這樣氣質不正是如那書裏說的一般‘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嚴霽甫如此灼熱的目光楚姒怎會沒有察覺,推說詩會要開始了,便與楚黛兒一道告辭離開了,嚴霽甫縱然就是嚴家人,但到底也不好往女眷人群中去,便去了鬆露亭。
嚴霽甫並非良人,嚴府的複雜程度不必如今的楚府差多少。
“如今我也十三了,不知娘親會給我尋哪家的公子。”雲頌伊跟在楚姒身側為難道。
楚黛兒輕笑:“伊姐姐怎麽還擔心這個,嚴府是大族,給你尋的定是好人家。”
“就是好人家我才怕。”雲頌伊撇撇嘴:“罷了,不說了,去前頭看熱鬧去吧。”
楚姒隻走到人群外麵便停下了,因為雲頌伊在,便有小姐過來尋著說話,有兩個性子柔軟的,跟楚黛兒倒是合得來,便尋了個地兒去一邊聊天了,楚姒倒得了清淨。
“姒兒姐姐,你想嫁個什麽樣兒的人?我堂哥如何?”雲頌伊小聲問道。
楚姒既不羞澀也不回避:“怕是不合適。”嚴府既然要扶持大皇子,嫡孫嚴霽甫的正妻定然是能幫上忙的,可楚府一心跟著還沒冒頭的逍遙王,就算嚴府去提親,楚府也會推脫掉。
雲頌伊愣了下,對於楚姒的爽快倒是很喜歡,左右她也念不出兩句詩,就又拉著她尋了個地兒說話去了。
八皇子坐在鬆露亭裏,看著依舊一襲白衣的林清愚,生冷道:“你不是最不喜歡這等詩會,怎麽過來了?”
林清愚狹長的眸子眯起,喝了口特意叫林傅帶來的好茶:“我娘說我年歲差不多了,讓我出來物色個小娘子帶回去。”
旁人皆是笑起來:“侯夫人倒是寬心,也不怕你挑了個丫環回去。”
“丫環又如何,入了我安平侯府,便是我的世子妃了。”林清愚無所謂道。
八皇子趙煊逸看了他一眼,便偏過眼去看湖對麵,尋那抹紫色的身影:“安平侯還在外頭逍遙呢?”安平侯府素來不插手朝廷之事,更別說跟官家結親了,此番林清愚出來,的確讓人懷疑。
林清愚笑了笑:“八皇子此番又是來做什麽的,我記得您平日最忙,貴妃娘娘前陣兒想讓您陪著去廟裏小住您都隻待了幾日。”
聽著林清愚的話,眾人都屏息,八皇子素來冷漠不親近人,就是皇子們也不敢跟他開這種玩笑
趙煊逸睨了他一眼,他自小跟林清愚關係親近,隻不過他總是瀟灑自在,不肯去朝廷領差事,而自己卻不得不拘於皇宮,所以在外人看來,他跟林清愚不可能關係太好。
對於趙煊逸的縱容,眾人更加驚奇了,但林清愚不是得寸進尺的主,他深知皇家人都惹不得的原則,站起來作揖行禮:“臣下去走走。”
趙煊逸隻尋著那抹身影,隨意點點頭。
嚴大人在書房之中,跟逍遙王和大皇子說過話以後便領了他們到鬆露亭。
大皇子身形微胖,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很憨厚,其實就是個笑麵虎,下起狠手來比誰都狠。
“老八怎麽也來了?”大皇子進了鬆露亭便直接懟道:“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特意為小娘子而來?你可是素來不愛來這人多的地方。”
趙煊逸起身跟逍遙王和大皇子行了禮,冷著臉不說話。
大皇子覺得無趣,便扭頭看逍遙王:“也不知貴妃怎麽想的,八皇子年歲不小了,家中還無正妃,回頭皇叔可得好好跟父皇說說。”
逍遙王一身石青色常服,麵容俊朗帶著幾分硬氣,舉手投足間皆是皇家的尊貴。
看了眼冷漠不言的八皇子,逍遙王笑了笑:“老八什麽時候娶正妃,貴妃自會考慮,倒無需我們擔心。”
大皇子笑了笑:“那皇叔就擔心自己吧,聽說楚丞相家的嫡女生的越發可人了,皇叔何時娶回家?”
逍遙王趙訓炎比大皇子還小兩歲,是先帝幼子,但氣場強過大皇子百倍。
趙訓炎淡淡一笑,狹長的眸子淡淡看向遠處,腦中浮現的卻是那日那抹倔強的身影,今日她應該也來了才是。
趙煊逸冷著臉卻豎著耳朵,皇叔難道對那丫頭有心思?
“楚家兩位嫡女都不錯。”
見他們遲遲不開口,趙煊逸便道。
逍遙王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些許訝異,老八素來不親近女色,如今怎談論起了這楚家兩個女兒?
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楚家兩個女兒正好同歲,大女兒聽說凶悍粗魯,二女兒則是清麗如仙。”
聽到他的話,趙煊逸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不再多說,逍遙王卻眼神深了深。
楚姒這頭,雲頌伊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大吐苦水,楚姒縱然頭疼也隻得聽著,畢竟春枝還在這裏盯著,回頭老夫人問起她為何沒去鬆露亭找八皇子,她也可以說是被雲頌伊纏住了。不多久,詩會那兒便辯出了彩頭來,第一的是楚家二小姐楚蓁蓁,第二是郡王府的小姐,楚黛兒名列第三。
雲頌伊拉著楚姒去看熱鬧,一路小跑,從假山後麵繞出來的時候雲頌伊沒收住腳,直接就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哪個不長眼的……”雲頌伊還沒抱怨完,一抬頭便怔住了,麵色緋紅:“八皇子殿下……”
楚姒後退一步屈膝福禮,不去看他。趙煊逸見此,眼裏笑意越多,她不是冷血的很麽,如今怎的這般乖順。
綠芽見八皇子瞧著自家小姐失了神,忙咳嗽了一聲,幾人皆是回過神來,雲頌伊紅著一張笑臉笑眯眯的瞧他:“八皇子,您來這兒做什麽。”
“隨意走走。”
隨意走走能從湖對麵走到這兒?楚姒的頭更低了些:“臣女先告退了。”說罷扭頭就走,也不管黏在身上的炙熱目光,春枝想提醒什麽:“大小姐……”
“咦,這是誰,怎麽跟我那麽有緣分。”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楚姒皺皺眉頭,看著麵前笑意盈盈的男人,呼了口氣,屈膝福禮。
林清愚瞥了一眼裏頭的趙煊逸,心裏咯噔一下,不會八皇子也對這丫頭有意吧。八皇子自小便不親近人,更別說女人了,若是如此,可有些難辦了。
“世子爺要不要不一起去看看那彩頭?”楚姒邀請道,與其在這死扛著,倒不如先跟他一起離開,屆時在找機會溜了便是。
“我與你們一道過去。”趙煊逸微寒的聲音傳來,竟讓楚姒生出一種被捉/奸的感覺。
楚姒到了吟花院的時候,炙熱的目光更多了,畢竟一個趙煊逸位高權重禁欲係,一個皮囊如謫仙貴公子,站在她這個剛落魄回府的楚家嫡女身邊,的確招眼了些。
林清愚眼角瞥著楚姒神色淡然的樣子,薄唇微微勾起,徑直往前走去:“楚二小姐,楚四小姐,好久不見。”
楚蓁蓁端著架子笑了笑,對於男人的示好,她向來來者不拒,更不用說林清愚這樣的了,而楚黛兒則是柔柔回了禮,低垂的眸中波光盈盈:“世子爺。”
楚姒稍稍鬆了口氣,雲頌伊追上來後,她便悄悄挪到了人群中,縱然無人搭話,她也覺得放心不少。
楚蓁蓁暗自推了一把楚黛兒,下巴朝楚姒的方向示意,楚黛兒滿臉為難,卻還是點點頭,朝楚姒走去,才靠近楚姒,身後不知被誰一推,便直接撲倒在了楚姒身上。
楚黛兒驚慌失措,倒是八皇子,一個箭步衝上來扯開楚黛兒,扶住楚姒:“沒事吧。”
八皇子從小習武,力氣自然大,方才又未多收斂,差點就把嬌小的楚黛兒扔湖裏,眾人皆是嚇了一跳,楚黛兒自然也嚇得小臉煞白,好在被林清愚拉住。
林清愚禮貌將她扶穩後很快便鬆了手,看著拉著楚姒不放的八皇子,麵色微微有些凝重。
楚姒隻覺得腰間的手如燒紅的鐵般灼熱,連忙起身離開,忍住心中的怒意,低頭行禮:“多謝八皇子。”說罷便帶著丫環匆匆離開,趙煊逸癡癡的還要去追,卻被林清愚一把拉住:“八爺,這裏都是女眷。”
趙煊逸猛地醒過神來,冷冷看了眼林清愚,轉頭離開。
女眷們一陣唏噓,都開始議論起這楚家大小姐來,楚蓁蓁見獲得彩頭的風頭竟全被搶了去,氣得小臉微青,但在外人麵前,她素來掩飾得好情緒,而且想起一會兒楚姒即將麵臨的事情……
楚蓁蓁下巴微微一抬,轉頭看著目瞪口呆的雲頌伊:“你是頌月的嫡親姐姐?”
雲頌伊早知楚蓁蓁大名,對她無半分好感,淡淡應了聲,轉頭便追著楚姒而去,氣得她差點沒憋住。
楚蓁蓁找楚黛兒拿了方才她從楚姒身上拿下來的東西,轉頭塞到鶯兒手裏:“拿去給大公子。”
鶯兒不敢怠慢,轉頭便匆匆跑開。
“方才,多謝世子爺搭救。”楚黛兒追到才走不遠的林清愚身後柔聲道。
林清愚頓下腳步,輕輕一笑:“無妨的,不知楚四小姐手裏的白玉可否贈我?”
楚黛兒猛然抬頭瞧他,一雙總是含笑的眼睛裏竟都是寒意,手心微緊:“什麽白玉?”
林清愚眉梢微挑:“看來是已經給人了,罷了。”說罷便轉身離開。
楚黛兒眼中氤氳出些許霧氣,方才他都看見了嗎。
楚姒本打算往楚老夫人身邊而去,可是一想她正是要撮合自己與八皇子,說不定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不禁惱怒的停了下來,這偌大的嚴府,她竟無處可去。
“大小姐,老夫人吩咐了,您跟八皇子殿下……”
“我一個女兒家,總要名聲的吧。”楚姒聲音冷淡:“八皇子是皇家人,婚事若能全憑他做主倒也罷,可他上頭還有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難道會願意讓一個輕浮女子成為她的兒媳?”
春枝緊緊抿唇:“大小姐說的是。”
楚姒微微鬆了口氣,雲頌伊恰好追了上來:“姒兒姐姐,你可還好?”
“不知可有休息之處?”楚姒求助似的看向她,今日的確是她準備沒做足,竟不知八皇子魯莽至此。
雲頌伊點點頭:“去我的院子吧,那裏尋常人不會過去。”
楚姒頷首,跟著她一道離開,半途卻遇上了慌慌張張的白氏。
白氏也是慌了神了,瞧見她們二人,忙上前:“你們可瞧見我的翡兒了?”
“秦二小姐不見了嗎?”雲頌伊道。
白氏忙點頭:“我帶她在鬆露亭那邊,轉頭便不見了蹤影。”
“您先別急,許是小女孩貪玩,我這便去稟告外公,讓他帶人搜查。”雲頌伊是府裏半個主子,自然要先照顧客人,隻得歉意的回頭瞧了瞧楚姒。
楚姒微微頷首示意她先離開,看著白氏慌慌張張的背影,她總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小姐,我們去哪兒?”綠芽看她,忽然發現楚姒腰間變得空****:“小姐,你的玉佩呢?”
楚姒低頭,想起方才楚黛兒撲在自己身上,麵色變得凝重起來,抬眼看著急匆匆離開的雲頌月,道:“馬上去老夫人那兒。”
遊廊上,楚其泰似乎早就等著楚姒過來了。
“大妹妹,這麽著急要去哪兒?”楚其泰拿著折扇敲在手裏,踱著步子慢慢走來。
綠芽上前瞪著他:“大公子,你來這裏做什麽?”
楚其泰陰狠的看了她一眼:“看在你模樣還不錯的份上,本公子不與你計較,閃開,主子說話沒你插嘴的份。”
楚姒站在原地沒動,眼神淡淡看他:“你把秦翡怎麽樣了?”
楚其泰望著她,眼中有些驚訝,旋即大笑起來:“果然是個聰明的,母親和小妹都被你給騙了啊。不過不要緊,很快你就做不了什麽了,隻是可惜了那小妮子,跟她娘一樣自帶風流,但都一樣該死。”楚其泰說到最後,眼裏全是殺意,楚姒想起前世的芙兒,微微咬牙:“她才八歲,與你何礙!”
“喲,生氣了?”楚其泰笑笑,走到楚姒跟前:“你現在跟我說幾句好聽的,說不定我可以饒過你……”說著便抬手去摸楚姒的臉,卻被楚姒牢牢抓住手腕。
楚姒身子微微往前傾,就在楚其泰聞著她身上的清香而沉醉時,一支簪子已經抵在了楚其泰的下巴下,耳旁傳來她冰涼的聲音,:“既然老天不收你,我替他來收。”
楚姒力氣大的驚人,她現在如同護犢子的母親一般,楚其泰背後驚出一身冷汗:“楚姒,我是你親哥哥,你敢在這裏殺我?”
“還有下次,這支簪子穿過的就是你的腦袋,說,人在哪裏!”楚姒紅了眼,發狠的看著他。
楚其泰咬牙:“我就不信你真敢……”
楚姒的簪子往上又用了三分力氣,鮮血順著簪子慢慢流下,綠芽已經嚇傻了,生怕這時候有人經過。
楚姒冷冷對上他的眼睛:“沒有我不敢的事,說!”
“在、在鬆露亭後麵的假山洞中……”
楚姒狠狠將他推開,提起裙子就要跑過去,遊廊不遠處的柱子後卻走出一個雪白的身影:“你太大意了。”
楚姒眼裏已見濕意,她救秦翡,仿佛是在自我救贖,對芙兒的救贖。
林清愚看著她的眼淚,微微怔楞了一下,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上前攬住她的腰:“走吧。”說罷,兩人的身影已是在十米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