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添火

青梔款步進去,黃昏時柔和的光芒透過門窗籠罩了一半的月華殿,烏木邊花梨心條案上供著香爐,升起嫋嫋的煙霧,聞之是淡淡的清香。白初微正在窗邊和嘰嘰喳喳的鸚鵡小聲說話,顯得溫文爾雅,歲月靜好。

青梔斂襟行禮後,初微轉過臉來,她遠山芙蓉般的麵龐上被覆著一層好看的暖黃,細細打量甚至可以看見柔軟的絨毛。她長身玉立,丹唇輕啟,“孟才人可好些了?”

青梔客氣地回答:“回娘娘的話,好多了,晨起便吃了一碗粥,精神也見好。嬪妾代她謝過娘娘關心。”

白初微淺笑著,帶了幾分歎惋,“年輕就是好,受了再大的折磨,肯吃肯喝,身子很快就養回來了。可惜就是孩子回不來了,但才人勝在年紀小,以後必然還會有的。”

“借娘娘吉言,念雲一定會很快恢複康健的。”青梔的臉上是完美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暗藏玄機,“宮裏如娘娘這樣心善貌美的好人,自然是盼望念雲早些好起來,但偏偏還有一類人,非要往她人的傷口上撒鹽,看到別人痛了,才覺得自己過得不算那麽差。”

白初微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問:“瑾容華這是什麽意思?”

青梔知道初微的性子,同樣開門見山,“皇貴妃既想掌著六宮大權,又不想按著《女則》《女訓》,明確後宮禮法,任由婉昭儀董德媛之流胡亂說話,導致宮裏流言四起,讓孟才人這樣忠厚老實之人在失子後還要承受旁人指指點點、背後說閑話的痛苦。嬪妾說句不該說的大逆之言,皇貴妃在打理六宮一途上,實在失職。”

白初微被這話說到了心坎裏,若說這宮裏誰最痛恨盧盈真,再沒有旁人,絕對就是她白初微,可盧家有從龍之功,白家在朝為官隻是默默無聞。初微同衛景昭一起生活了那麽久,很清楚若如薑映然那樣顯出害人的一麵,未來的恩寵也就斷了。她沒有強大的母家,到時候還如何再與盧盈真相爭。

青梔站在幹岸上冷眼看了那麽久,大約也摸清楚白初微這樣的人未必不聰明,卻怎麽也學不會害人。

所以眼下她要推波助瀾,加一把火。

“娘娘有協理六宮之權,皇貴妃既然不願管那些事,娘娘何不動用自己的權力?”

初微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這確是敲山震虎的好法子,但本宮又能有什麽好處呢?”

青梔雖然沒有十全的把握,卻還是說出心中所想,“皇上與太後是如何看重後宮安穩的,娘娘比嬪妾應該清楚,娘娘是個聰明人,嬪妾隻是提供了一條路,娘娘自己權衡利弊,相信不多時您會就做出最好的選擇。”

白初微靜靜看著青梔,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但麵前的人站在陽光下,一張端倪如畫的臉卻非常平靜。

不得不說白初微插手六宮事宜此刻確實是最好的時機,是盧盈真先不管事,初微倘若管得好了,相當於直接分了她的權。說到底這宮裏隻知皇貴妃的日子也實在太長了,初微也不會事事都按捺得住。

“你先下去吧,不論你出於什麽目的來說這番話,本宮暫且想不出有什麽危害,自然還是先感謝你一二。這些時候你去看孟才人,不用與本宮打招呼。”白初微道。

青梔斂衽拜下,“多謝娘娘體恤,那嬪妾就不叨擾了,這便告退。”

因還未到炎炎夏日,白天並沒長到總是過不去的模樣。青梔裝好藕粉糕一路帶至玲瓏軒時,天已經見黑了,念雲很有些擔憂,“都怪我嘴饞,問姐姐要了這藕粉糕,卻忘了我便是晚間出門被貓撲了的,待會兒讓痕兒找了侍衛來跟著,姐姐再回去。”

青梔見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著意地安慰了一番,又問:“說起來你大晚上為什麽要出去?究竟有什麽要緊事不能第二天再辦?”

念雲折騰了快十二個時辰,小產的陰霾一直籠罩在玲瓏軒上空,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自己的初衷,忙對青梔說:“姐姐別太著急,一切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等過一陣子咱們一起去皇上,一定能把伯父救下來。”

青梔聽得莫名其妙,轉去問痕兒:“你把傅家的事情告訴了她?不是說等事情結束後由我親自說與你家小主聽麽?”

痕兒很是委屈,低著頭道:“回瑾小主的話,奴婢謹小慎微,答應了小主的事絕不敢食言,便是我家小主真問起來奴婢也絕不吐露一二。昨兒說出來的那個人,是芷郡主,奴婢身份卑微,想攔也攔不住。”

青梔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慕懷風的妻子,“慕夫人怎麽會與念雲說這樣的事?”

痕兒在一旁帶著幾分告狀的意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給青梔說來聽了,念雲低著頭,有些愧疚,“本來是想去看看姐姐,結果反把自己搭上了,還勞姐姐照顧我一晚上。”她悄悄看了眼痕兒,歉意愈濃,“痕兒的臉也因為我弄傷了。”

青梔搖搖頭,她眼裏看到的是別的細節,“這事情怎麽會這麽巧,衛芷吟過來與你說一說話,就說到朝廷的大事,還與我家有關,並且說實話,她說得也忒誇張了些,朝堂的事更要講究真憑實據,我爹還不至於直接被問斬,去江浙的也是慕家小公子。慕家一向與我家交好,且不說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爹貪汙這筆款子,即便有,慕家也會盡量往下壓,何來即將人頭不保之說?”

念雲怔住,半晌才浮出一個念頭,“姐姐的意思是,我被暗害了?”

青梔冷笑一聲,說道:“不知誰又起了歹心,用衛芷吟的話把你引出玲瓏軒,平常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太醫院知道你這胎在皇上心裏的地位,輪換著人盯著你的藥,機會很少。”

念雲的手裏全是冷汗,她從來被保護得太好,如今卻窺見了險惡人心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