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明白

“奴才妄揣聖意,按說該是死罪。”趙和給皇上搭上一個薄被,站在一旁躬身道,“但說句厚臉皮的話,奴才打小侍奉皇上,皇上是奴才在這世上唯一的依仗,奴才萬事總得為您想一想,期間不免也要猜一猜您的想法。”

衛景昭擺擺手,“朕知道你的忠心,帝王家少真情,倒是你們這樣的人,隻能跟著主子,反而一路走得心思磊落。你說的話朕心裏也會過一過,以後還有什麽事也盡可提點朕。”

趙和忙不迭地答應,可心裏明白著,有些話是皇上願意聽到的,他還能置喙一兩句,其餘不該說的,他一句也不會多說。

然而果然也是當局者迷,衛景昭聽了趙和的話,心裏就有些不對勁,官場上貪汙受賄是最常見的事情,衛景昭做了多年皇帝,早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何況撥給江浙的款項,就算傅崇年真貪墨了一二,比之皇貴妃娘家的程度,當真還差的遠。

趙和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他衛景昭是帝王之相,對於婉昭儀那種不懂道理胡攪蠻纏的女人他尚能有商有量,想帶走敏恪也顧及她感受,結果到了青梔這裏反而按耐不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衛景昭這個午覺翻來覆去眠得不好,宮裏許多人知道孟念雲小產卻暗地裏拍手稱快。

更有甘泉宮的裴婉修,她自上次誤食火鶴花倒了嗓子,敏恪被送去萬壽宮後,她痊愈了想去接,跑了幾趟都被太後“想要孫女承歡膝下”之類的話堵了回來。

而最讓她傷心的是,敏恪才在萬壽宮帶了七八天竟然就和她不親了,在她看來孩子就是沒心的白眼狼。

好在宮裏總有比她更倒黴的人,眼下的孟念雲就算一個。裴婉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肆嘲諷,把自己不如意的憤慨用貶低旁人的法子發泄出來。

甘泉宮的嘲笑素來是宮裏流傳最快的惡言惡語,到了下午青梔起來後便聽聞了。

嵐秋帶來的這些消息,有些氣惱地道:“這婉昭儀越說越厲害,還說孟小主是個命薄的,正是因為沒福氣,所以野貓都要受老天爺的指引撲到她小產。”

青梔冷笑一聲,對嵐秋道:“先不急著收拾那一位,你去太醫院找了穆元良來,小心些,盡量別讓人看見。”

嵐秋鄭重應了聲,就往外去了。

青梔又把小順子喊來,“昨兒同華太醫說好了,要把我們這裏的當歸和龜膠送到太醫院給孟才人入藥,你帶個小宮女收拾一下,就把東西送過去。”

小順子趕緊聽命行事,不一會兒屋裏就靜了下來。

天氣已經漸漸炎熱,雖然還不到用冰的時候,葉子也紋絲不動,日頭有些刺眼地照著大地。青梔坐在屋中的陰影裏,手指一下一下磕在鬆紅林木宮桌,良久,她對一旁的梳月說:“我大約明白了為什麽皇上遲遲不肯立皇貴妃為後。”

“小主給奴婢說來聽聽吧,其實奴婢有時候覺得皇貴妃有些可憐,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且不說皇貴妃一直打理後宮,皇上許久不立後,前朝也是要詬病的,就是尋常人家也是先有了正房妻子才會納妾呢。”梳月道。

青梔輕輕一笑,很有把握地說出心裏的想法,“我不清楚先皇後是怎麽治理這個後宮的,但我眼中的皇貴妃,卻好似特別喜歡後宮裏地位的嬪妃有內鬥。仿佛我們鬥得越厲害,她位置坐得越穩似的。”

“所以你也看到了,宮裏常常一有什麽事情就流言四起,婉昭儀、董德媛這樣嘴碎跋扈的人卻永遠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然而這絕不是正經的治宮之道。這個道理,我漸漸地看明白了,皇上也一定早就明白了,這宮裏需要的上位者,不該是皇貴妃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擅長和稀泥的,而該是那種既能遵循禮法,又能掌控喉舌,還不會那麽沒有人情味的人。”

梳月聽得咋舌,“當皇後還有這麽多道理麽?”

“這是自然,就好比我們還在傅府的時候,那麽一個小家,就涉及到采買、分物、小妾之間明爭暗鬥,全家上下那麽些人,想要把每個人都安撫好肯定做不到,隻能讓他們都按照規矩辦事。當規矩都明文寫好,遵從有賞不遵從就要受罰,一切事情有理有據的時候,才不至於混亂。皇宮那時比傅府要大上幾十倍的所在,皇貴妃卻管成這樣,你說你若是皇上,你會立她為後麽?”

梳月搖搖頭,她覺得自家小姐分析得太對了,甚至她心裏隱隱覺得,這闔宮裏看過去,唯有小姐有做這樣的皇後的資本。

青梔飲了口茶,因在等穆元良過來,她不介意多與梳月說些閑話,也是為了把梳月培養成嵐秋那樣的左膀右臂,“皇貴妃到了這個位置,沒有看明白的一樁重要的事便是,同她鬥的,從來不是下麵這些人,而是她自己。任我們誰,包括柔貴妃,都沒有本事和她爭什麽,她握著那樣好的資曆和皇上的看重,卻沒能做到厚積薄發。倘若柔貴妃家世再好一些,又能生育,這宮裏恐怕就沒皇貴妃什麽事了。”

梳月為青梔添了茶,小聲說:“說來說去,這宮裏到底還是子嗣最要緊。”

青梔一歎,“是啊,可惜我暫時還沒有這樣的福氣,唯有幫念雲爭取一下了。”她轉了轉手中的茶杯,喃喃道,“這宮裏的天,也該變一變了。”

梳月聽不懂,但她覺得小主這樣肯去爭些什麽了,實在很好。

又過了一會兒,嵐秋帶著穆元良進了門,青梔很客氣,讓人給他賜座。穆元良推卻不過,隻得小心地坐了一角。

“我找穆吏目來,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想請教一下,梳月,”梳月應了聲,把昨天痕兒收好的東西放在了穆元良麵前,“請你看一看,這些衣物不論是從顏色還是氣味上,會不會有吸引野貓的可能?”

穆元良趕緊起身觀察,還逐一聞了聞,才搖搖頭道:“回小主的話,單從外觀上看,微臣看不出什麽,何況微臣對獸類研究並不多,請問可否允許微臣把這些東西帶出宮去,尋專業的朋友看一看?”

青梔想了想,頷首說:“既如此你就把東西帶出去,隻不過小心些,別讓人捉到了,反說我與你私相授受。”

穆元良沉著地應了,青梔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東西,吃下去後也可以吸引動物或者招來動物的攻擊?”

穆元良這次倒很有把握,“並沒有這樣的東西,人與獸畢竟不是同類,身上的味道也不是靠吃什麽食物就可以改變的,除非有那等從小是生肉,和野獸一起生活的人,身上的味道才不一樣。”他頓了頓,又續道,“微臣鬥膽猜測小主是為了宮裏野貓害孟才人小產的事情而憂心,微臣也覺得奇怪,按說這些野貓見人就躲,斷沒有還往人身上撲的道理。”

青梔點頭,“因此才要查,不能讓才人那一胎白白掉了。這件事我便拜托穆大人了,還望大人早些告知我結果。”

穆元良應承了,拿著東西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小順子也回來了,說太醫院受皇命,對孟才人的身體也很看重,熬藥的事都是幾位院判輪換著盯著,青梔給的藥材他們也是仔細檢查後才謝恩收下。

青梔心裏稍微好受了一些,道:“應該的,皇上昨天畢竟聞到了那樣濃厚的血腥味,也聽到了念雲的喊叫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若皇上再不對念雲好一些,就要寒人心了。”

處理完這些事,青梔攏了攏衣袖,起身道:“梳月和嵐秋與我一起去借柔貴妃的小廚房給念雲做些東西,做好了咱們給送過玲瓏軒去。小順子,你留在這裏,若是穆太醫有什麽消息或者皇上那兒有什麽宣召,就去找我告知。”

小順子雖然不比趙公公那樣機靈,做事從來都肯用心,當下牢牢記住了,把小主送出了門。

主仆三人在正殿外見到了紅曇,紅曇也對孟才人小產的事表示遺憾,聽聞青梔想借小廚房為孟才人做糕點,當即就做主同意了,回殿裏時還對柔貴妃說:“奴婢瞧著瑾容華和孟才人,還真是姐妹情深。”

彼時白初微正無所事事拿柳枝逗籠裏的鸚鵡,聽到這話不免笑了笑,“若是一輩子都姐妹情深,那才叫厲害呢。”

紅曇知道這樣的情誼是主子的心病,於是也閉口不言了,隻在一旁遞食遞水。

這邊青梔把親手調好原料,捏出好看的形狀,已經日漸西斜,她著人生了火,把糖糕蒸上,令嵐秋和梳月盯著,自己便出了小廚房。

她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做。

青梔來到正殿,輕輕拍醒在門口打瞌睡的小宮女,那宮女見麵前的是個小主,嚇得趕緊伏地道:“求小主恕罪,奴婢一個不注意就睡了過去。”

青梔微笑著說:“沒什麽,你們成天伺候人也有累的時候,你進去幫我稟報一下,我有正事要求見貴妃娘娘。”

那宮女見沒人罰她,趕緊又磕了兩個頭,匆匆進去了。

不多時,卻是紅曇親自出來迎接,“小主請進吧,娘娘正無聊,在等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