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拿自己做誘餌

寧咎下意識吹了吹閻雲舟遞過來的肉,他還沒有吃過鹿肉呢,何況還是野生的鹿肉,咬了一口,別說確實不錯,他以為閻雲舟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隻會吃不會做呢,沒想到這手藝還真可以,閻雲舟看著他亮了一下的眼睛開口問道:

“好吃嗎?”

寧咎到底沒有昧著良心說不好吃:

“好吃,沒想到王爺還有這手藝。”

洛月離適時開口:

“王爺,這麽大隻鹿呢,別光顧著你自家人啊,我們可還餓著肚子呢。”

閻雲舟側頭瞥了他一眼:

“餓了不會自己找刀過來吃?等著我喂到你嘴裏嗎?”

剛剛被喂了一口的寧咎…

北境苦寒,這晚上尤其的冷,但是坐在火堆邊上人一多倒是好了不少,這個時候再來一頓烤肉,加上一些燒酒那真算的上是人生再得意沒有了,因為這邊天氣寒冷,在沒有戰事的時候閻雲舟對於將士喝酒也不大管。

今日也算是得勝慶功,但是閻雲舟和李寒等人都知道,這一場仗其實才剛剛開始,不過兵者,士氣最是重要,今晚除了值守的兵將,倒是每人都發了一碗酒,這一碗酒倒是不礙事的,洛月離看向了寧咎:

“聽說寧公子酒量很好,在王爺的壽辰上的事兒我可是聽說了,那群老匹夫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聽了你的事我真是氣都順了。”

寧咎有些無語,這事兒都已經傳到北境了嗎?閻雲舟看出他的尷尬,便開口帶過了話題,他看向了洛月離:

“那些東西可能出手?”

洛月離知道他問的是上一次他生辰宴上收到的那些名貴的禮品,除了容易出手直接換成銀子的賀禮,閻雲舟將那些紮眼的都送到了他那邊,洛月離無奈開口:

“我說王爺,您是不是小看你送來的那些東西了,不少都是孤品,我這邊一出手回頭就有人知道你的那些賀禮落到北境了。”

閻雲舟沒有看他而是低頭在鹿的身上刷著醬料:

“好處理就不會給你了,不著急,先放著,總有可以出手的時候。”

閻雲舟的話說的隱晦含蓄,但是洛月離卻立刻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了,那些東西可以直接出手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不需要再掩飾了,寧咎知道閻雲舟上一次過生辰就是為了籌備北境的軍費,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北境的糧餉朝廷還沒有撥下來嗎?”

他這話一落,閻雲舟和洛月離都抬起了頭看他,寧咎恍惚間一下想到了什麽,閻雲舟在離開京城之前上的那次朝會就是為了保證北境的糧餉供應,所以,現在對抗外族自然是不缺糧餉的,那麽用到那生辰禮的時候恐怕就不是對外族,而是劍指今上了,寧咎立刻一擺手出聲:

“我什麽都沒有問,我不想知道。”

洛月離微微眯眼,閻雲舟則是眼中帶了些笑意:

“這個時候才不想知道不嫌晚了嗎?這塊兒好吃,來。”

閻雲舟再一次將手中的刀遞過來。

青羊道人湊在角落裏,自己帶了一把刀在閻雲舟麵無表情的凝視下割了一大塊兒鹿肉,但是目光卻始終不離寧咎的身上,一把山羊胡子隨著咀嚼一上一下地動,半晌他湊到了寧咎的身邊:

“這位公子啊,你明天去黑山就是為了找剛才那種黃色的石頭?”

寧咎低頭吃撕著熊肉吃,點了點頭:

“不全是,看看有沒有其他用得上的東西。”

畢竟火山口的礦物非常豐富,也許會有什麽意外之喜也說不準。

“那你要那石頭有什麽用呢?”

青羊道人似乎對寧咎很感興趣,寧咎看了他一眼,對於青羊道人他不能算是完全信任,也沒有準備和他的交流什麽心得,瞥了他一眼下巴點了點他手上的肉:

“你的肉不想吃了?”

青羊道人立刻閉嘴,一句也不敢多問了。

炭火快熄滅的時候眾人才進了屋子,閻雲舟吹了一晚上的冷風就算是一直都在炭火前也還是臉色差了下來,有些咳的停不下來,寧咎坐在桌子邊上看著他眼中難掩幾分焦躁,閻雲舟看了看李寒幾人:

“你們幾個回去休息吧,月離留下。”

寧咎一直都是和閻雲舟住在一間,這會兒時間也晚了,他自然也沒有出去,閻雲舟看向了洛月離:

“既然青羊道人已經送來了,你明日就回幽州去吧。”

洛月離一直盯著閻雲舟,方才那總是打趣的笑意消失,那雙琉璃一般的雙眼盯在閻雲舟的身上,神色有些複雜,寧咎敏感地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有些不太對,他正要尋個由頭離開的時候就聽洛月離開口:

“那幾百套重甲頂不住羯族太久,北牧的伍哈斥和你對峙多年,對於北境軍的了解也非比尋常,那土炮和重甲頂多讓他們消停個五六天,青羊的土炮沒那麽快做出來,這隨州隻有兩萬不到的兵將,你是不是已經打定主意棄掉隨州城了?”

這話寧咎聽了都睜大了眼睛,他這才想起來之前李寒似乎就說過不要讓閻雲舟放棄隨州的話,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閻雲舟不應該是一個隨便棄城的人啊。

閻雲舟抬頭,那雙黑沉沉的目光中帶著冷硬的決絕:

“這隨州在建立之初便是一個對抗外族的大殺器,羯族和北牧在外麵的陳兵有近六萬,硬拚就算是拚光了隨州所有的守將勉強贏了那也是慘勝如敗,若是毀掉這一座城能換這兩萬將士活下來,你覺得我還會選擇其他嗎?”

洛月離抿了抿唇,閻雲舟這個決定他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你就這麽確信北牧和羯族的人會上鉤嗎?”

閻雲舟撩起眉眼,失了血色的薄唇泛著一絲譏誚,眼中卻有一絲玩味兒,這樣不加掩飾的不削實在少有出現在閻雲舟的臉上:

“伍哈斥在北牧軍中破有些地位,但是他在我的手裏卻從未討到過什麽便宜,若是這個時候讓他知道,我病重不久於人世,而隨州守將不過隻有不到兩萬,那被他們畏懼的土炮其實沒有那麽多,隻剩下了堪堪兩枚,而那重甲也不過隻有五百,你說那個時候的伍哈斥可還會有理智?”

閻雲舟在北境的存在就是一個不敗的神話,當年焰王府的世子戰死,老王爺不久也離開了人世,這在北牧的眼裏簡直就是天賜的良機,從那以後北境連年衝突不斷,閻雲舟頂上了北境主帥的位置,直到三年前,北牧大舉進犯,頗有勢如破竹南下之勢,那一戰的慘烈所有在北境的人都不會忘記。

那一戰閻雲舟贏了,北牧元氣大傷,幾年之內都不會有南下之力,而閻雲舟的名字也成為了籠罩在北牧人心中的一個噩夢,尤其是那一戰的北牧主將伍哈斥。

北牧好戰勇武,這個伍哈斥更是將打敗閻雲舟刻在了自己後半生清單的首位,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敗閻雲舟的機會,所以對他來說,閻雲舟本身就是最後的誘餌。

洛月離擰著眉:

“你總要為自己考慮一下,北牧不提,羯族嗜血好殺,你就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嗎?”

寧咎再聽不懂就是個傻子了,他雖然不知道隨州城到底有什麽蹊蹺,但是他聽得出來閻雲舟這是要將自己作為誘餌,羯族的殘暴就在他的眼前擺著,閻雲舟現在的身體,再多來一下子,恐怕就真的可以去見閻王了。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種徒然的無力感,他真的能救得了閻雲舟嗎?會不會即便他能夠將磺胺做出來,治得了他肺部的感染,最後的結果也依舊無法改變,就想閻雲舟下午的時候說的一樣,拋卻他的身體狀況不談,這裏是戰場,什麽都有可能發生,或許早上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晚上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寧咎和洛月離兩個人四隻眼睛盯在了閻雲舟的身上,閻雲舟裹著披風,看著這四隻不讚同的眼睛歎了口氣:

“你們別這麽看著我,我的命就算是要送也不會白白送到羯族的手中。”

隨即閻雲舟的畫風一轉,忽然抬起手指了指他們現在所在的屋子:

“你們知道這裏是誰建的嗎?”

洛月離也抬眼看了看四周:

“隨州城是先帝登基五年的時候下旨重新修建的,當時奉旨鎮守北境的是先焰王,這裏應該也是先焰王建的。”

閻雲舟靠在椅背上,目光一寸寸看著眼前的屋子,那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流連和溫柔:

“沒錯,重建的隨州城確實是我父親奉旨督建的,這都護府也是我父親從前練兵居住的地方,但是卻少有人知道這個都護府的草圖是先皇本人。”

洛月離怔愣了一下:

“這裏的圖紙是先皇畫的?”

閻雲舟淡淡開口:

“當年設計這隨州城的人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匠的曹何生,隨州的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裏從前的城池在連年戰亂中被毀掉了,若是放棄隨州城將百姓內遷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五州山也就不可能再發揮天然屏障的功效,鐵蹄能夠輕易踏過五州山,所以縱使當年國庫空虛,先皇還是下令重建隨州城。

但是重新興建之下才發現隨州城下都是暗河,最後先皇找來了曹何生,曹何生用了一個法子精妙地在暗河之上架起了梁,這隨州城就這樣立在了暗河之上,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卻實實在在地做到了。

後來曹何生出海遠遊之前將一封信件交給了先皇,上麵記載的正是他那個龐大機關的兩個命門,這兩個地方被毀,整個隨州城就會塌陷下去,陷入暗河之中,這個秘密整個北境隻有李寒和兩名和我多年的副將還有你和景郡王知道,這隨州城立著可以是這些北境居民的居所,而一旦毀了就是一個大殺器。”

寧咎聽得都愣住了,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腳下,這,這底下竟然都是暗河?他看見過外麵的那條河,常年不結冰,是因為源頭是一座火山,這麽想來這底下是暗河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他驚奇的是這個年代,竟然真的有這樣的奇人能夠將一座城建在暗河之上?

他一下就明白了閻雲舟曾經說過的話,隨州本身就是一個殺器,一座城坍塌,這城裏還能剩下什麽活物?他也想起了閻雲舟留下不肯用在羯族身上的那兩門土炮,驟然開口:

“兩個命門?所以你留著那兩門土炮不用,就是想要用這兩門土炮轟在兩個命門上而毀掉整個隨州城?”

閻雲舟看向他,眼中還有一絲讚許:

“嗯,不傻,那兩門土炮確實是留著做這個用的。”

寧咎終於知道洛月離在擔心什麽了,閻雲舟要用自己做誘餌將北牧和羯族引誘到這城中盡數誅殺,整個城陷落,閻雲舟真的能全身而退?

“所以,你要留在城中和羯族同歸於盡?”

寧咎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尾音都帶著輕微的顫抖。

“我這命是你費力保下來的,我哪敢如此輕賤,冒險確實是冒險了一些,但卻不算全無退路,我早年在宮中得先皇教導,先皇曾交給我了一分隨州和都護府的地圖,先皇知道若是有一天隨州城破,那麽隨州必定能帶著所有攻陷他的人一塊兒沉入地獄,所以這都護府提前留了一條生路,那份地圖先皇曾讓我反複默畫過,即使城真的沉了下去我也尚有一線生機。”

此話一出就算是自問算無遺策的洛月離都震驚了一下,先皇竟然留下了這樣的一份地圖?

“所以,這都護府是有一條生路的?”

看著他眼底的懷疑閻雲舟點頭:

“我沒有必要騙你們,大事未定,我總不能這麽就這麽死了。”

寧咎聽完都坐在一邊懷疑人生了,腦海中不斷的閃現萬裏長城,泰姬陵,胡夫金字塔,希臘阿提密斯神殿…等種種世界曆史上的建築奇跡,當腦子裏數完十個奇跡的時候,他說服了自己,古人的智慧真的是無窮且不能小覷的,這隨州真的可能是一座暗河上的第十一個奇跡。

在寧咎和洛月離再三的懷疑目光中,閻雲舟再三保證,就差舉起三根手指發誓先皇真的是給他留了這麽一線生機。

最後洛月離站起身:

“你最好知道你不能就這麽死,不然,京城裏你哥哥留下的孤兒寡母,還有你這新婚夫郎可沒有人會替你看顧。”

突然被cue的夫郎寧咎…

閻雲舟看了看寧咎,轉頭撇向洛月離開口逐客:

“我知道了,你既然知道他是我的夫郎,就應該知道這大晚上在人家夫夫的房間中討人嫌。”

洛月離…

寧咎…

“行了,我不討人嫌了,明日我就會啟程回幽州。”

說完洛月離便向門口走去,剛要推開門便再一次轉身,一雙狹長的鳳眸中有一絲陰霾:

“對了,這天下盼著你死的可不止有隨州城外的人,魏家那群狗我實在不敢高估,在他們的心裏,你可能比那做夢都想踏破五州山的外族都要討人嫌。”

閻雲舟的神色一暗:

“我心中有數,放心吧。”

洛月離的麵上這才恢複了往日那不怎麽正經的笑意,衝兩位微微拱手:

“那在下就不打擾二位歇息了,夜晚還長,休要浪費哦。”

說完他推開門就出去了,然後砰的一下將門重新關上。

寧咎發誓他沒有哪一天比今晚無語的次數還多過。

屋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不得不說,這月黑風高,孤男寡男的,尤其是洛月離那不正經的調笑之後,這氣氛還屬實是有些尷尬。

半晌寧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條路你從來也沒有走過,就那麽肯定一定是生路嗎?”

閻雲舟手按在膝蓋上揉了揉:

“我曾找來了曹何生當年畫的隨州圖紙,比對過各處,沒有任何的問題,先端懿太子當年也曾派了不同的人驗證過,應該不會有錯。”

寧咎點了點頭,再一次問出口:

“隨州城可以整個沉下去這件事兒,皇上知道嗎?”

閻雲舟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件事兒算是隨州最大的破綻和秘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當年知道這件事兒的隻有我父親,哥哥還有端懿太子,就連我也是後來到了軍中曆練再回京進宮的時候先皇才與我說的,大概也是因為我父親想要我長在軍中,先皇才交代的。”

“那洛月離他們?”

閻雲舟抬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額角,一隻手撐在了一邊大的桌子上,半晌歎了一口氣:

“大半年前我舊傷複發,隨州的秘密不能跟著我永埋地下,當今聖上不提也罷,幽州就在隨州之後,是五州山後最大的一個關口,洛月離與我私交甚深,若是我有不測,有他在也足以守住幽州,而李寒三人跟隨我多年,常年鎮守隨州,這件事兒也不能再瞞著他們了。”

寧咎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閻雲舟的傷放在這個時代就算是不治之症了,所以他不是從現在才開始交代後事的,而是從舊傷複發的時候就在想他身後的事兒,難怪,難怪百花村的事兒傳入京城的時候,閻雲舟還能挺住沒有立即出發,因為他知道李寒就算是閉門不出也能守住隨州,有最後的一個王牌在,隨州這一戰絕不可能敗。

閻雲舟實在有些撐不住精神了,他扶著桌子起身,走向了榻邊:

“煜安可還有問題?”

寧咎看出他是真的累了,今天上午在百花村還有那麽一出,下午回來到這一晚上他也沒有怎麽好好休息過,當下搖頭:

“沒了,你累了就躺下吧,一會兒我幫你把手上的藥換一下。”

暗玄端了水進來,閻雲舟簡單洗漱便躺下了,他氣血不好,畏寒怕冷,身上愣是裹了兩層的被子,他看向剛剛洗好拎著藥箱過來的寧咎問了一句:

“明日真的要去那黑山上?”

寧咎坐到了榻邊,解開了閻雲舟手上的紗布,點了點頭:

“嗯,我要做一種藥,那山上會有我需要的材料,哦,對了,此刻在這北境,可還能找到能按著圖樣打製琉璃製品的人?”

寧咎想起了什麽忽然問了這麽一嘴,對於磺胺的製備他隻簡單理出了一個大致的合成路,這個不比大蒜素,沒有那麽簡單,單說氯'磺酸的製備至少就需要濃鹽酸和濃硫酸,更不用說還需要製備苯,哪一個都不會是一個小工程,這絕不是之前簡單蒸餾就能得到的大蒜素可以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