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嬌花哪能讓風雨摧折
晚上回去寧咎下了一鍋熱湯麵,說實在的兩輩子加一起,他還是第一次用這種土灶做飯,兩碗麵被端上了桌子:
“就和一下吧,我就這手藝。”
閻雲舟坐在桌子邊上,低頭聞了聞這麵,看了看進屋就給他下麵的人,心裏熱乎乎的:
“能讓寧公子下廚是我的榮幸,怎麽能說是就和呢,你剛才也沒吃什麽東西,快坐下吧。”
這一晚兩人的酒是都沒少喝,寧咎還忙著幫閻雲舟擋酒,更是沒吃幾塊兒肉,兩個人禿嚕了一碗麵條,躺下的時候都鬆了一口氣,屋裏隻留了一盞燈:
“嚴華投誠,我們也算是多了一大助力,明日應該就見分曉了吧?”
寧咎仰躺在炕上聞著,閻雲舟點了點頭:
“差不多了,天亮應該就有消息了。”
閻雲舟料得確實沒錯,一天一夜,李彥率領大軍和吳寒糾纏了一天一夜,在四路輔軍被殲滅三路,一路投誠的情況下,吳寒的人數優勢也在減弱,兵敗如山倒,四路大軍的消息被傳到吳寒那裏的時候,沒有兵將不慌張。
他們未必見識過李彥的厲害,但是閻雲舟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與之比肩,從景郡王謀反以來,朝中接連整軍出戰,走馬換將,可是幾乎就沒有打過什麽勝仗,如今李彥的軍隊還南下過了汾河,這讓底層的將領心中開始打鼓。
閻雲舟是不可戰勝的,哪怕是在他們也有了火藥之後依舊不可戰勝,副將一身的血,抹了一把臉神色倉皇:
“將軍我們退守禹州吧。”
吳寒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嚴華,李彥的大軍如此精準就將他三路輔軍給收拾了,他哪裏還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此戰已無勝望:
“鳴金鑼,退守禹州。”
天將將亮,小院兒的外麵便傳來了馬蹄聲,閻雲舟和寧咎幾乎立刻便醒了,寧咎披著衣服便直接下了炕:
“我去看看,應該是大軍回來了。”
果然,還不等他穿好衣服去院門口,外麵一路騎著快馬傳捷報消息的哨兵就已經進來了,閻雲舟撐著身子坐起來:
“王爺,前方大捷,殿下帶兵回來了。”
閻雲舟閉了一下眼睛,這一口氣總算是鬆了下來,兩人都起了身,直奔主帳,李彥渾身的血,甲胄上也有幾個口子,激戰了一天一夜,臉色可想而知,不過精神卻很好,閻雲舟從上到下看了一圈,顧不得問詳細的戰況便催道:
“殿下快進大帳,讓寧咎幫你看看傷口。”
寧咎也帶著箱子進去,李彥脫下了甲胄,手臂上有兩道口子,腿上也有一道,其中有一個比較深:
“殿下,這個我還是給你縫兩針吧。”
“有勞寧公子。”
李彥包紮了傷口之後擦身梳洗了一下,隨後第一件事兒就是趕緊到桌案邊上寫了一封信:
“著人渡河送到老師手中。”
他的話音都還沒落下,帳外便傳來了一聲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不用送了,我還是親自看吧。”
李彥驚喜抬頭,就見大帳的簾子被挑開,進來的人可不正是洛月離:
“老師。”
閻雲舟和正在收拾醫藥箱的寧咎對視了一眼,起身:
“好了,你們許久沒見我們便不打擾你們師生敘舊了。”
說完便和寧咎兩人一塊兒出去了,大戰過後,傷兵營自然是最忙的,寧咎左右也沒有什麽事兒:
“我去傷兵營幫忙,你先去大帳吧,我中午來找你。”
閻雲舟點了點頭,李彥也要好好休息,戰後輕點的事兒他便去盯著些,他看著寧咎轉過身去傷兵營的背影,想著他這兩天晚上都不曾再被噩夢驚醒,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寧咎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傷兵營中,看著熟悉的各種傷口,他的腦海中沒有再浮現出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麵,握著針線和刀的手依舊穩健,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操作讓他終於從多天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他正要處理另外一個傷兵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門口有人叫他,是暗玄的聲音:
“寧公子。”
寧咎立刻抬頭以為是閻雲舟出了什麽狀況,暗玄進來:
“寧公子,殿下和王爺請您去大帳一下。”
寧咎放下了手中的刀和他一塊兒去了大帳,雖然激戰了一天一夜,但是此刻大帳中的將領卻到了一個齊全,誰都沒有回去休息,一個個的縱使是頂著兩隻熊貓眼,可精神頭卻十分的足,這一次吳寒的三十萬大軍被打退,他們隻要想想都高興的睡不著。
他進去便看見閻雲舟身邊的椅子空著,沒有客氣地直接坐了過去,也不知這些人方才都在討論什麽,從他一進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黏在了他的身上,一個個的都放光,他看了一眼閻雲舟,麵露詢問。
閻雲舟剛放下手中的茶,和他解釋出聲:
“是這樣,此次大捷吳寒的大軍退守禹州,禹州是重鎮,奪下禹州之後,京城便遙遙在望了,但是我們如今的兵力攻城還是困難了些,所以殿下想問問你,若是用你改良過的火藥有沒有可能炸開城門樓?”
寧咎改良火藥的事兒在軍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畢竟渡河之前,那瞭望台上一人一炮已經成為很多將領和士兵心中的神話了,此刻最震驚的莫過於昨日剛剛投誠,今天第一次參加集體會議的嚴華,他聽到閻雲舟的話整個人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他的眼睛在閻雲舟和寧咎的身邊來回飄忽,果然一個被窩裏睡著的都是戰神。
寧咎沒有去過禹州:
“禹州的城牆比幽州如何?”
李彥開口:
“幽州算是邊防重鎮,禹州的城牆應該和幽州的差不太多。”
寧咎思索了一下,他不敢小瞧古人的智慧,那巍峨的城牆他見到過,TNT確實是威力巨大,不過也不敢說一定能炸開:
“城牆可能有些費力,不過城門問題應該不大。”
這裏的城門多數是木質打鐵釘的,總是比那厚實的城牆要好對付一些,李彥得了他這話也鬆下了一口氣:
“能炸開城門也是好的,隻要能開了口子,後麵便好辦了。”
嚴華沒有見到過寧咎那“一夫當關”的偉健之資,也沒有見過TNT那堪稱逆天的威力,想到什麽還是開口:
“殿下,王爺,從京城來的那個老道士也帶了不少的火藥來,都被吳寒裝備在了主力軍中,此刻必然也帶去了禹州,那老道士我瞧著有些陰詭,這一次或許還會利用火藥出幺蛾子。”
聞言寧咎驟然抬頭,眼睛緊緊盯住了嚴華:
“你說的老道士是不是玄威?這一次?他此刻還在吳寒軍中?”
李彥也看了過去,畢竟那一天他是看著寧咎手刃那個老道士的,難不成那人竟然不是玄威嗎?嚴華也不知道他這一句話怎麽惹得這麽多人看過來:
“啊,是啊,他一直跟在吳寒的身邊,前日出兵之前我還看到了他。”
寧咎的臉色鐵青,嚴華莫名,有些小心地看了看閻雲舟,他是說錯話了?李彥隨即開口:
“你可知道肖淮偷襲的那天在船上穿著道袍的那人是誰?”
嚴華察覺到了不對:
“這一次玄威道人奉旨任督軍,隨他一起來的還有好幾個道士,他們平常都跟在吳寒的身邊,我也認識的不全,不過肖淮全軍覆沒,但是玄威卻一直在吳寒身邊,我不知那日在船上的人是誰,但是肯定不是玄威。”
寧咎冷笑一聲:
“還真是狡兔三窟啊,那一次他是讓旁人做了替死鬼。”
玄威還活著的消息嚴重影響了寧咎的心情,直到中午的時候他還氣不順,閻雲舟拍了拍他:
“好了,此次攻打禹州,我們斷不會放過他的,早死晚死也不過就是這麽幾天。”
此戰是雖然勝了,但是大軍也需要休整,李彥下令三日之後拔營,這三日寧咎白日在傷兵營,晚上回來陪閻雲舟,這小院子雖然沒有住多長的時間,但是到走的時候他還真是有些不舍。
閻雲舟自然是看出來了,拉過了他的手:
“待我們勝了,你若是喜歡,我便陪你再回來住一段日子可好?”
寧咎看著那幾隻和他都有些混熟了的大白鵝點了點頭:
“好。”
這邊大捷是歡天喜地,但是李啟那邊便真的慌了手腳,禹州,離京城已經不足三百裏,朝中朝臣的態度漸漸也開始有些變了,短短半年的時間,閻雲舟便已經攻到了禹州,他們不得不多做些打算。
魏長河此刻出列:
“陛下,此戰全因軍營中出了嚴華那個叛徒,此等叛徒理應誅九族,以儆效尤,以此震懾前方的武將。”
李啟異常煩躁:
“對,誅九族,將所有前方將領的親眷都遷到一處,也給前方的將領寫寫家書,再調三大營一半的兵將前往禹州。”
禹州城外,李彥已經兵臨城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戰的希望,士氣格外高漲,但是此刻在禹州城內的吳寒卻已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因為探子已經來報,和黑壓壓的火炮此刻距離他們不過隻有二十裏。
慶陽湖水軍是怎麽全軍覆沒的他們都還記得,軍營中沒有人在看見那火炮的時候還能淡定,吳寒此刻陰沉著麵容坐在主帳之中,他知道火炮的厲害,現在若是出城迎戰無異於送死。
但是如果閉門不出,這城樓真的能抗的起那火炮的攻擊嗎?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了那天當空而來的跑炮火,還有河上的那一片火海。
一邊身穿道袍的人此刻起身:
“吳將軍,老道倒是有個辦法能暫時抵擋那炮火。”
吳寒立刻抬頭:
“什麽?”
玄威上前對他耳語了兩句,吳寒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立刻命人著手去準備。
這一路閻雲舟沒有逞強騎馬,倒是老老實實地坐了馬車,這一點倒是讓寧咎有些挑眉,之人從前都是寧可自己忍著也不會透露自己的身體情況而影響士氣。
“真是出奇了啊,我們王爺這一次倒是聽話了,不逞強了。”
真是應了寧咎那一句北境第一嬌花,這一路上閻雲舟何止是不逞強了,他都不怎麽操心了,每日便靠在車駕的榻上,頭枕著寧咎的腿,坐的酸了便由著寧咎扶他下去走走,知道的明白他這是去打仗,不知道的以為這是去度假。
這改變讓寧咎都有些不適應,閻雲舟倒是老神在在,將寧咎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示意他腰酸要揉揉,側過頭緩緩開口:
“江山代有才人出,這軍中總要給年輕的將領出頭的機會,不該操心的時候我還是養著吧,嬌花哪能讓風雨摧折。”
寧咎……您真是會理解嬌花。
不過他其實也明白閻雲舟的心理,起兵之前,北境的將士之所以願意跟隨大多是衝著閻雲舟的,而那時閻雲舟隱瞞身體狀況也要身先士卒,就是因為起兵之時李彥的威望還不足,而他們的兵力對比朝廷來說也絲毫都不占優勢。
他若是那時不硬挺著,這十幾萬大軍恐怕頃刻間便散了軍心,但是半年的時間過去,戰況已然和開局的時候大不相同了,幾次的大捷,讓朝廷的兵力大損,而他們的實力在不斷壯大。
此消彼長,他們此刻軍心穩固,士氣高漲,李彥也一直領兵在第一線,相比於半年前很多將士都很陌生的年輕郡王,此刻的李彥才算真正有了統帥三軍的威望,一個狼群中隻能有一個頭狼,當有年輕的頭狼嶄露頭角的時候,閻雲舟選擇了慢慢退居幕後。
寧咎的手在那人有些僵硬的腰背上揉著,大軍的迅速推進讓他終於對勝利有了明顯的期盼:
“若是天下大定,你就可以解甲歸田了吧?”
這人這麽多年頂著朝堂的猜忌,守著大梁的邊關,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希望和平的那一天早一點兒到來,讓他的將軍可以脫下戎裝,與他過上平靜的日子。
閻雲舟睜開眼睛看到了寧咎眼中的期待,他笑了笑:
“待到那一日,我便交出兵權也做一回富貴閑人,你想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寧咎的眼角都流露出了忍不住的笑意:
“我想做的可是太多了,想去的地方也太多了,殿下誌軍有方,王爺就好好做一朵嬌花吧,最好把自己養的水靈靈的,瞧著都養眼。”
他有些揶揄地看著腿上那人,這人的這張臉啊,還真是350度無死角,就這這種俯視的死亡角度看過去,都這樣能打,倒是閻雲舟瞥了他一眼:
“怎麽?嫌我現在皺巴了不成?”
寧咎趕緊賠罪:
“不敢,怎麽著都好看。”
從汾河邊到禹州城外的這一路真是寧咎走的最舒坦的一路了,他承認起初的時候他被那個心懷家國,背負著一身責任,一身疲憊獨自前行的焰親王吸引,但是如今他隻認閻雲舟這個人。
他喜歡看他放下背負的那一切,放鬆下來的樣子,喜歡看他展顏,喜歡看他“嬌氣”的模樣。
那人從前活的太苦了,他一次一次的算計,無不是為了保全大梁,保全他在乎的人,沒有一次他將他自己放在了第一位,隻要想到這裏寧咎便覺得他怎麽寵閻雲舟都不夠,他要讓他知道,在他這裏他比任何人都重要。
不過縱使是坐在車架中,這古代沒有減震的車架也實在沒有舒服到哪去,行軍兩日,閻雲舟的臉色還是差了下去。
晚間到禹州城外駐紮的時候寧咎是抱著人出去的,閻雲舟也沒有反抗,隻是命人將這一路都帶著的箱子送到了他的營帳中,寧咎看了看那一路上閻雲舟都不讓他打開的箱子無語道:
“都藏了一路了,裏麵放的什麽啊?還不準我看。”
閻雲舟起身,親自到了箱子那裏,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鑰匙,打開了箱子,寧咎湊過去看,就見這箱子中放著的是一副銀甲,看著光澤便是上品:
“盔甲?送我的?”
他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出聲,這人一路藏著掖著,肯定是送給他的,閻雲舟笑道:
“你還挺不客氣,拿出來試試,這是我早年用過的一副盔甲。”
寧咎將按盔甲展開看看,這看著挺新的,甚至都沒有什麽破損的地方:
“這看著很好啊,你怎麽不穿了?”
“是不錯,這是我剛及冠的時候我父親送我的,勝在輕便防禦性也好,但是比起我現在用的那一幅差了些氣派,我接管北境的時候年紀比你現在也大不了多少,為了彰顯威勢便換了現在那一套。”
寧咎想起了第一次看見閻雲舟穿鎧甲時候的樣子,單單是站在那裏便是一派威儀,他那時見到的閻雲舟早已經在北境,在朝堂練就了一幅鋼筋鐵骨,重重威壓便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但是起初的時候那人也不過就是一個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兄長又失去了疼愛他,縱容他,那位亦師亦君的先帝的二少爺,也會為了服眾在盔甲上下功夫,寧咎想來心中也一片酸澀,可麵上卻分毫未露:
“成,那我就試試。”
年少時候的閻雲舟確實和寧咎的身材相似,這盔甲一上身,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閻雲舟繞著他走了一圈,親自幫他整理好,眼中的驚豔不加掩飾:
“嗯,好俊俏的小將軍啊。”
寧咎也挺新奇的,還在那小小的銅鏡麵前照了照:
“明日攻城我就穿著這個去。”
隻不過在此刻誰都沒成想,本身應該進展順利的攻城在明日變得舉步維艱。
第二日閻雲舟執意跟著寧咎一同到戰場上:
“放心,我隻是跟著你去看看,一旦城門破了,我必不往前衝。”
寧咎是唱主角的,負責轟開城門,聽著閻雲舟再三的保證他也就順著他了,反正他轟開城門便拉著閻雲舟撤下來。
但是第二日禹州城牆上的一幕他們屬實是誰都沒有想到,吳寒立於城頭,看著前方那黑壓壓的兵將,眼中有一絲譏諷的笑意,城牆之上他沒有命人架設弓弩,甚至都沒有將火藥拉上來,而是每隔十步便讓人抱著一個不知道寫著什麽的牌子。
眼看著李彥的大軍近了,他下令道:
“將牌子放下去。”
此刻那些抱著牌子的人將手中的牌子掛在了城牆上,其中最大的一個牌子正正好立在城門上,那牌子高有七八米,寬兩三米,上麵的字就那樣明晃晃地落在了李彥等人的眼中,閻雲舟的瞳孔都劇烈一縮。
那牌子上寫的不是旁的字,而是“文奮武欽梁世宗仁盛皇帝之神位”。
李彥的臉色也霎時間變了,眼睛緊緊盯著城門上的那幾個字,那是他父皇的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