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母女團聚
閑事聊罷,林黛玉跟韋家姑娘又聊起揚州故人往事。話題一轉再轉,從謝師到寶琴,從報鋪到街頭的點心,三個兒時玩伴自然是無話不談。
韋家的家風清明,家中的擺設也不如賈家那般奢華。三人所處的房間是韋琦君的閨房,房間有些小,除了會客用的桌椅外,角落中隻放了書畫等物。
林黛玉倒是很喜歡這樣小小的房間,覺得有股親切的生活氣。她注意到,韋琦君在裏屋的木窗處,養了幾株淡藍色的花朵。模樣很是喜人,修剪過的枝葉在窗前搖曳,又對著裏間的床頭。
一想到韋琦君早上醒來,就能看到自己喜愛的花草,林黛玉也不禁為對方的心思稱讚。三人為這幾束花又說上半天,才被趕來的下人打斷。
家中的長輩知道是林如海的愛女來訪,特意送來幾樣點心,又讓黛玉回去給賈敏問好,說是有空常上門走動。
林黛玉代母親謝過好意,韋琦君等到下人走後,就迫不及待的追問:“沒想到妙玉姐姐也來京師了,她們師徒二人現在在何處?”
韋家在揚州時,就常跟林家走動。也知道對方府裏,養著位會看病的女大夫。林黛玉從盤上撿起幾枚西瓜子,“倒是不知,碼頭分別時,師太隻說了會去回龍觀看一看佛家古經。”
“那倒是要托人打聽下。”韋琦君笑了笑,又忍不住羨慕道,“有時候,也常常想跟妙玉姐姐一樣四海為家,可以縱情遊覽天下山河。”
這年頭也要頭疼好大夫的問題,尤其是女流之輩,要是碰到個會治病的女大夫,恨不得將其供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韋姝怎麽聽的下這種話,連忙抬手敲在姑姑手背,“三不得,三不得。”這丫頭頗有些後知後覺,說完才想到還有林妹妹在,連忙道歉,“妹妹勿怪,姐姐我是無心的。”
林黛玉亦是大笑,連忙擺手說不礙事。她的性子疏闊,並不在意這些小玩笑,反而主動拜托起對方來,“左右我在京師還有些時日,姐姐們若是有暇,不妨幫我打聽打聽其中一二。”
她是真的好奇,為什麽外人會對賈家如此諱莫如深。
韋琦君當即拍手叫好,她正愁在京師沒什麽樂子呢。可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她突然露出苦色,“在等幾日,在等幾日,等我們女紅學的再好些。娘應該就允許我們出門了……”
林黛玉一聽,很是詫異。忍不住把雙手疊在圓桌上,身子朝前探去,困惑道:“姐姐開始學女紅了?”
韋琦君慘兮兮的點點頭,又用手指了指韋姝,碎嘴道:“還不是她?她現在歲數到了。娘跟大嫂都對她多加管束,這才連累到我身上。”
韋姝也不依道:“林妹妹,你莫聽我姑姑胡說。她的輩分還在我前麵,也不知到時是誰先嫁出去。”
林黛玉左看看,右看看。才發現自己的兩個姐姐,竟也到了考慮婚配的年紀。她年紀尚小,除了在心中感慨一句時光如白駒外,又把心思放在打聽八卦上。
人嘛,都有好奇之心。林黛玉也好奇韋伯父,會給兩個姐姐挑個什麽樣的人選。
這事韋琦君到聽過一嘴,神秘兮兮的跟妹妹道:“聽我娘說,爹爹曾經看中一個會讀書的小子。不過好笑有人從中作梗,就不了了之了,看來還是有緣無份。”
林黛玉一聽,也替姐姐惋惜道:“能被韋伯父看中,肯定是一表人才。不過錯過姐姐,肯定是對方的福分不夠。這也無妨,姐姐們的樣貌品行,必然能碰到更好的。”
“哪有什麽好不好的。”韋姝真是長大了,說到這個話題竟然開始臉紅,“隻盼著是個循規蹈矩的貼己人就好。”
“喲喲喲,還貼己人,不害臊。”韋琦君一聽,彈著舌,作怪似的起身繞到侄女身後,撓起對方的癢癢肉。
韋姝自然不依,忙起身往林黛玉身邊躲。兩人圍著好友,一個逃一個追,直把林妹妹看的眼睛都暈了。最後韋家兩個姑娘,開始聯手欺負起林黛玉。三人一路玩鬧到**,才氣喘籲籲的橫躺在上麵。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好不好。”韋琦君躺在最左邊,看著頭頂的蚊帳,兩隻小腳丫在床頭不停晃動。
“嗯。”林黛玉一手拉住一位姐姐,想到遠在揚州的寶琴,“隻盼著姐姐們嫁給好人家後,別忘記我跟琴妹妹這對揚州故人就好。”
韋姝大笑,拿身子蹭著林黛玉,對方身上時常飄出淡雅的清香,讓她很是喜歡,“這話說的,難不成你們倆就不嫁人了?”
“說不準,人家心裏早有如意郎君了。”韋琦君嘿嘿一笑,意有所指。
“姐姐!!!”林黛玉一惱,帶著泛紅的臉色,直往韋琦君身上撲。
“哈哈哈哈哈,妹妹,我錯了,姐姐我錯了。哈哈哈哈,你快放過我。一會就要吃晚飯,你可別弄亂我的頭發。”
……
……
又是一日的學習結束,陳恒謝絕了薛家留飯的邀請,帶著信達在城內四處溜達。
自從那日去薛家賞過梅花,江元白就發現了在薛家上課的好處。
琴妹妹實在是個妙人,總能變出各種好吃的東西招待他們,他這個吃貨是再不願去陳家吃些粗茶淡飯。
陳恒雖不是個貪嘴的,可也架不住江元白的強烈意願,索性也隨了他跟薛蝌的心思。
隻是從薛府回家,路途稍微有些遠,好在他不是什麽金貴的命,全當成鍛煉身體,每日走上個來回。
這個時辰,陳啟的木匠鋪肯定是關門休息了。陳恒也沒繞路去看的打算,隻在路上給兩個弟弟買了些零嘴的點心,準備帶回去盡盡兄長的義務。
等他帶著信達終於走到家門口,正要進門,卻突然聽到有人在胡同裏喊自己的名字。陳恒踩著台階,轉頭定睛一看,在胡同的陰影處走出一道人影來,再一細瞧,竟然發現是許久未見的甄英蓮。
少女穿著一身上黃下白的交領衣裙,臉上戴著紫色的麵紗,遮在眉眼下。好在還有眉眼的一粒朱砂痣,到叫人好認的很。
陳恒沒想到會碰到她,快步走下台階,來到胡同口。看著麵前的少女,好奇道:“你怎麽來了?”
他的位置,剛好被晚霞照亮,橘紅色的光暈從地上的土路一直延申到少年臉上。一半的身子被紅光暈染,讓陳恒臉色倦色也少了幾分。
“我……我,我有事找你。”甄英蓮明明年齡比陳恒大,說起話來的聲音,卻要小的很。她在揚州,總共就沒認識幾個人,如今還有一個水姨已經駕鶴西去。
兩人之間尚有一步多的距離,陳恒聽的有些費勁。等甄英蓮又重複一遍,他才點點頭,沉下臉。
陳恒知道對方若沒有要緊之事,絕不敢這樣大咧咧走出書院,忙道:“不急,你隻管說,我聽著就是。”
他這幾日忙著給薛蝌等人講課,聲音有些沙啞,隻能盡量選擇長話短說。可英蓮聽著對方短短的一句,眉眼中的焦慮不自覺就淡下去,輕聲道:“我娘大概明、後日就要到揚州了。”
“這可是大好事啊。”陳恒很為對方感到高興,若不是對方的身份不便。光是這一條消息,他就該拉著英蓮去酒樓好好慶祝,還有什麽比親人重逢更高興的事情。
英蓮有些遲疑的點點頭,她的心情卻不像陳恒那般自然輕鬆。
她的腦中關於父母的記憶,可是一點都沒有。光是這片虛無的空白,就已經讓人又膽怯又緊張。
想到母女見麵的場景,甄英蓮忍不住擔憂道:“她會不會不喜歡我?我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也不知道到時候是否能認出她?她會不會到最後,還不肯要我?”
少女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陳恒默默聽完,在心中想了想封氏的經曆,當即寬慰對方,“莫做多想,伯母一收到書信就願意立馬趕來,心中必然是掛念你。若是不喜歡,大可叫你自己過去找她們,你說是不?”
這些寬慰人的話,他也隻能說個大概。不過也不是要緊事,就光看書中封氏的行為,就知道對方有多思念英蓮。隻等著她們母女團聚,一切擔憂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想到這裏,陳恒到發現另一個問題,“你安排好伯母的住處沒?”
如今書院開學在即,已經不再接收外人,連先前的流民都在逐漸離開。再加上賈雨村從書院離任,過些日子,怕是連英蓮也不好繼續待在書院了。
“伯父給我留了五十兩銀子,說是讓我跟娘在揚州安身之用。”甄英蓮口中的伯父,自然是賈雨村。
陳恒一聽,忍不住皺了皺眉。賈雨村的做法,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如今升了官,事務繁忙的很。可畢竟封氏跟甄英蓮,在揚州人生地不熟。縱然是拿著錢,怕也是束手束腳,舉步維艱。
對於賈雨村的做法,陳恒明麵上也不好評價過多。隻柔聲道:“要是還有別的難處,你大可跟我明說。”
聽著不急不躁的聲調,感受著對方話語中的耐心,甄英蓮不住點頭。露在麵紗上的眼眸,微微轉動。她像是思考許久後,鼓足所有的勇氣,朝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就讓她從陰影處走出來。半邊身子亦被晚霞照亮,明亮的眼眸微微躲閃著,她看了看麵前的人,又下意識低著頭,發顫著聲音問:“你……可以陪我去見我娘嗎?”
她是真的不知道跟封氏見麵後,會是什麽場景。隻盼著萬一封氏不喜歡她,有個人在身邊當個依靠,也不會讓自己當場哭出聲來。
聽到這個要求,陳恒先是一驚。可看到對方低頭膽怯的模樣,以及剛剛眼中一閃而過的小心翼翼。他側頭想了想,便將對方的心思猜個七七八八。抱著幫人幫到底的想法,就回道:“好。”
隻這平淡的一聲,卻比晚霞更照亮人心。甄英蓮欣喜的抬起頭,像是不敢確信般看向陳恒,直到對方點頭。她才笑著又低下頭去,麵紗掛在半空中,被晚風輕輕吹動。
既然接了這件事,陳恒不免開始問起細節,“你們可有約定好在何處碰麵?”
“在書院!伯父在信中提過書院的地址。”
“好。”陳恒點了點頭,又問道,“那見麵後的安排呢?”
“我……我不知道。”甄英蓮隻顧著搖頭,她突然覺得自己怎麽這麽笨,什麽都不會。別看她歲數大,可真要說起閱曆,比起同齡人是大大的不如。
“沒事,沒事。”陳恒見她一臉自責,連忙道,“既然如此,我來替你們安排可好?”
見甄英蓮點頭,陳恒想了想,當即道:“這樣吧,既然是在約在書院碰麵。我們就去附近的客棧開間房,等伯母到了,我就領著她去客房裏找你。
一來書院人多眼雜,你們在此處碰麵,有外人在,說起來話也不方便。二來,伯母也要有個住處,到時你們母女倆也方便多呆一會。”
甄英蓮再不通人事,也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到時候母女見麵,少不了哭訴的場麵。顧及對方敏感的心思,以及少女的臉麵,陳恒就替她做了主。
聽到陳恒安排的如此詳盡,甄英蓮當即點頭,臉色也不自覺放鬆下來。
見她神情轉安,陳恒又和信達一道,將其送回書院。
……
……
翌日。
清晨過後,陳恒早早等在書院門口,好客的王伯替他找來一張凳子。書院停課的這段時間,王伯也算無聊的緊,好不容易抓到會聊天的陳恒,聊興自然濃的很。
陳恒也笑著跟王伯攀談著,全當陪老人解悶。一直等到給薛蝌送作業的信達回來,三人才一道等在門外。
春日的陽光和煦溫暖,總是容易讓人犯困。書院裏已經少了許多吵鬧,還留在此處的流民已經不多,隻有七八戶人家。也見不到昔日婦人們,把自家的衣物曬在庭院和走廊上的情景。
之前那些趕來的小商小販,也不愛來此處逗留,街頭巷口都是寧靜祥和的春季模樣。
王伯陪著陳恒等過一陣,就起身去到自己的小間準備歇息。
看門大爺的生活,有時候就是這般單調自在。
左右等的也是無聊,陳恒不禁靠在椅背上,雙手疊在腦後想起一些往事。曾經有人說‘晴為黛影,襲為釵副’,可要陳恒自己看來,真要說到最後的結局,‘封為釵副’到更合適些。
這裏的封,自然是英蓮的母親封氏。她跟寶釵一樣家境不錯,也是嫁人後遭遇大變,最後丈夫雙雙出家,隻留下自己守著空閨等人歸。
這樣看來,也許賈玉寶出家後,薛寶釵肚子裏已經懷了他的骨肉也說不定。
陳恒想的無邊無際,既感慨書中人物的結局。又慶幸自己能救下香菱,沒讓她落入薛蟠手中。
又等上一會,長街盡頭就走來兩道蹣跚的身影。待她們走到近處,陳恒才把她們的模樣瞧清楚。
領頭的是個長相破苦的老婦人,穿著尋常農婦的打扮。頭發白了一半,雙眼微微眯著,讓人一看就知道她目力有損。幹裂的膚容上,是長期勞作的痕跡。隻依稀在眉眼處,讓人覺得跟英蓮有幾分相似。
攙扶著她的女子,倒是年輕些,可也有三十左右。穿著的衣物比老婦人還差些,多有縫補的痕跡,又在頭上盤了塊布做遮掩。
這兩人都是樸素的裝扮,來到寬敞明亮的書院大門,不禁小心翼翼道:“小郎君,此處可是樂儀書院?”
被問話的陳恒快步走下台階,來到兩人麵前行禮道:“大娘,此處正是。在下是書院的學生,敢問大娘可是英蓮的母親封氏?”
封氏一聽,當即麵色激動道:“是我,是我。我就是英蓮的娘,小郎君,我的孩子可在書院裏麵?”
才說完,她已經邁步要朝著書院走去。陳恒跟信達趕緊將她拉住,待其情緒穩定後,才把英蓮所在的客棧道明。
封氏將信將疑的看過陳恒一眼,不清楚對方跟女兒的關係。還是聽到動靜趕來的王伯,一再作保下,她才跟著書生打扮的陳恒一路來到客棧中。
三人上過樓梯,才走到英蓮的房間門口。陳恒先敲了敲門,“甄姐姐,伯母到了。”
“嗯。”
魂牽夢縈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封氏哪裏還顧得上等待,一把推開門,看著麵前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她哆哆嗦嗦張開嘴,像是要說什麽。可十二年的光陰,個中辛酸委屈以及思念,又如何能說明白。
封氏跌跌撞撞的往前幾步,朝著自己的女兒一步步走去。
英蓮像是被嚇到般杵在原地,隻看著封氏步步上前,將她抱在懷中,感受到那股似曾相識的溫度,甄英蓮才下意識喊過一聲:“娘!”
這一聲,才把封氏從夢中驚醒過來。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她顫顫巍巍的鬆開手,抬眼看了看孩子的模樣,又用手婆娑著撫摸一番。
頓時,淚如雨下。嚎啕大哭的封氏,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也許是想說的話太多,到最後竟然隻能用眼淚作答。
此情此景,就連攙扶封氏的那位女人,也是不住垂淚,連連道:“菩薩有眼,菩薩有眼。夫人跟小姐,終於團聚了。”
陳恒見此,跟信達對視一眼,就抬手將門合上。
他們兩人一邊朝著遠處探頭觀望的客人致歉,一邊守著門口,給倆母女創造出獨處的空間。
這間隙中,屋內終於傳來封氏的聲音。一聲聲飽含思念的語句,不免飄入耳朵。
饒是信達也聽的紅了眼睛,不住搖頭輕歎道:“真是可憐的一家人。”
“也到了雲開見月明的時候。”陳恒笑了笑,他拉過從身前跑過的小二,給他報了幾個菜名,讓後廚的人先預備著。等到裏麵的母女談完話,就讓人直接端上來。
可母女倆初見,話哪裏能說的完。一直說了半響,先前扶著封氏趕路的女子,才從裏麵打開門,拉著陳恒兩人進去。
封氏一見到陳恒,張口就把少年郎嚇了一跳,“小郎君,你的大恩大德,我們甄家無以為報,請受我們母女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