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華國某地

“董事長,那邊已經答應了,說一定會給我們留個座位。”

“可我的心裏還是有點沒底,真的會那麽順利嗎?”移民A國是早就做好的決定,但這幾年華國對內,尤其是對資本的管製越來越嚴,作為國內有名的企業家,這幾天甚至被管製起了出入境!

真是笑話!一個大企業的老板不能出境談生意,還做什麽老板?!

不是他不厚道,他要走,也是被華國不自由的貿易環境逼走的!

“華國也太多災多難了點,我倒是無所謂,但我隻要一想到孩子他們會在國內有瘟疫,有戰亂的威脅,心裏就害怕得很。走,也是沒辦法啊!”他感歎道。

“您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國內的資產在災難前就轉,哦不,處理得差不多了,銀行裏也全是貸款。”助理的眼中驀地閃過一抹鄙視:利用國家政策享受了優厚的減稅辦企業待遇,國家有點難關馬上拍屁股走人,現在擺這副於心有愧的樣子,給誰看呢?

董事長臉沉下來:“什麽叫轉移?我們叫拓展海外業務,你再亂說,就不用跟著去了!”

助理撇了撇嘴,不作聲了:是啊,國內貸款拓展國外業務。你出了國,國內貸款也不用還了。想國內亂了後趁亂上別國的艦艇,這跟逃難有什麽區別?這種說法,倒像是巴不得國內亂起來一樣!

但他嘴上道:“對不起,董事長,是我言行無狀了。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董事長擺擺手:“沒有了,你先出去吧,問問夫人那裏有沒有什麽準備的。”

“好的。”

…………

平京

那個女孩子,她的手腕上有塊指甲蓋大的疤,跟明曉小時候調皮弄傷的那塊疤一模一樣!而且,剛剛的那個背影,那個背影……

吳其君身體微微發著抖,盡管心裏知道隻憑這一點,根本無法確認剛剛那個是不是明曉,但是,她心裏強烈的直覺催促著她叫道:“快點,快開!”

大概是吳其君的神色太過可怕,司機什麽也沒問,一踩油門,拐出了巷子。

然而人行道,馬路車來人往,但那個穿著黑衣服的短發女孩子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了!

不見了,怎麽可能?!

“吳總,還往哪開?”見吳其君遲遲不開口,司機不得不問道。

…………

葉明曉躲在垃圾桶後,看著那輛黑車躥出馬路,直到看到它轉了個彎消失在車流中,她才站直身子。

媽媽……

聽媽媽的聲音,仍然是那麽利落而富有生氣,她的腿也是完好無損的。看來,她的事對她影響不大。

就是不知道,粒粒是什麽病,嚴重不嚴重。

對這個小妹妹,葉明曉還記得,她抱著她的腿吮著手指頭仰頭看她:“姐姐今天早點回來,粒粒不餓的。”

前世,她夭折在五歲的時候。

像她這樣小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基本沒有活下來的。

尤其在饑荒剛開始的那一兩年,舊的食物死去,新的食物尚未現世。秩序崩壞,為了活下去,人們可以為了一塊餅幹殺人。

為了保護粒粒,繼父出門做事的時候總會把她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可即使如此,兩年後的一個晚上,她仍然死於一場高熱。

葉明曉在街邊站定,向出租車招了下手。

車子還沒停下來,人行道上突然響起蹬蹬蹬,極有氣勢的腳步聲,葉明曉一偏頭,頓時一呆——

看清她的臉,吳其君也是一呆,隨即加快了腳步,更加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不能讓媽媽捉住!葉明曉像小時候做了壞事怕被媽媽抓住一樣,扭頭就跑!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別跑!”吳其君在她身後大叫著追了上來。

但她怎麽可能追得上比自己年輕了二十多歲的女兒?

那條瘦長的影子眼看就要像風一樣刮出吳其君的視線,在那一瞬間,即將失去女兒的恐懼讓她張開嘴——

葉明曉眼看就要衝出這條馬路,身後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她遲疑了一下,在奔跑中回頭,隻見她的媽媽,那位在人前永遠化著淡妝,整潔幹練的女強人,她發髻半散,兩隻鞋都跑掉了,赤著腳蹲在馬路上,像個瘋婆子一樣嚎啕大哭:“一個兩個,全是沒良心的東西,撞了人就想跑,你別想跑,你跑不了的,跑不了的!”

那一刻,她無比確認:媽媽一定把她認出來了!

原本不想連累她,可她還是讓媽媽擔心了……

葉明曉忍不住向媽媽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說點什麽,看到她身後正朝這邊趕來的司機,忽然醒過神來:她現在的情況,不把媽媽拖進來才是對的!

葉明曉最後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痛哭的媽媽,狠了狠心,轉頭過去——

就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吳其君突然蹦起來,一個虎撲前躥,兩手齊上,死死地抱住了葉明曉!

在葉明曉反抗之前,她扣住她的手腕看了一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把人撞了還想走,沒這麽簡單!”

“我——”

慌亂之中,葉明曉觸到她的眼神,那一瞬間,心痛,懊悔,痛苦,自責……種種複雜的情緒從她眼中流泄,這些情緒裏唯獨沒有憤怒和怨恨。

媽媽,對不起……葉明曉喉頭哽住了。

她身不由己地被媽媽拽著手腕往前拖,聽她氣勢洶洶地道:“小李,把她看好了,弄斷了我的手鏈還想跑,沒這麽容易!”

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葉明曉的另一邊,呐呐答應著,看葉明曉的目光有點同情,大概把她當成了某個冒失又倒黴的路人吧。

吳其君陰沉著臉,等司機把車停到醫院門前時,她神色看上去已經平靜了很多。

“小李,你先抱粒粒進去看病,我跟這位小姐聊聊。”

她打開車門,見葉明曉磨磨蹭蹭地不下車,直接探身進去拽住她的手腕,聲音極冷:“快一點,還要我請你嗎?這位小姐。”

她的手更冷,她眼底青黑,布滿了紅血絲,顯然很久都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葉明曉跟著吳其君到了醫院對麵的咖啡館。

吳其君隨便點了兩杯咖啡,眼睛緊緊盯著女兒這張陌生的臉:剛剛抓住她時,她已經確認過了,這一定是明曉!

即使她現在是這副樣子,可當媽的,怎麽可能認不出女兒?

從秦立答應幫她開始,她已經做好了女兒會改頭換麵的準備。如果不是有需要當麵交代的話,她今天即使認出了女兒,也不會冒著危險,纏著她不放。

對著女兒,她有千萬句話要問,出口的卻是:“小姐,不說話是不行的。這條手鏈我花了三萬塊,是我丈夫送給我的禮物,很珍貴。你準備怎麽賠?”

她嘴裏說著話,卻從包裏取出一本便簽紙,刷刷寫了幾筆,遞給葉明曉。上麵寫著:“這是你繼父遠房堂兄周繼明的電話。”

葉明曉神色複雜地盯著媽媽:媽媽是個女強人她一直知道,可今天她明明沒有開一次口,媽媽卻像知道該怎麽掩護她一樣,一口氣把她拽到這裏,給了她這個號碼。

她雖然不知道周繼明是誰,但能讓媽媽大費周章也要傳給她的東西,想必會很有用處。

她見葉明曉沒接,嘴上罵了兩句“窮鬼”,又刷刷寫了幾筆塞進她手裏:“他是華國首席智庫專家,跟你繼父私交不錯,拿著它,你會有用的。”

葉明曉怔怔看著她,發現媽媽滿頭的烏發中已經悄悄夾上了兩根白絲。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她讓媽媽操心了……

吳其君已經塞來了第三張紙條:“小心,別亻”

後麵的話她不知為什麽塗掉了,葉明曉正想問她“別亻”什麽,她從錢包裏掏出所有的現金,一股腦塞給她,猛地起身轉頭,顫聲罵道:“晦氣,怎麽遇到這麽窮的窮鬼,付不起手鏈的錢,咖啡錢總付得起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葉明曉背對著她,看到她用手背匆匆擦了下眼睛,停頓了一下,隨即推門離開了包廂。

葉明曉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她坐在咖啡館的二樓,看媽媽提著公文包朝醫院對麵快步跑去。

在她的身後,兩個行人若近若遠地跟著她走進了醫院。

葉明曉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從重生以來,第一次放任自己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裏枯坐了兩個小時。

直到看見繼父周雅仁走進醫院,又抱著周粒粒出來,她的媽媽跟在丈夫身後,衣飾整潔,走路帶風,早已恢複那副嚴肅冰冷的女強人麵目。

周雅人神色輕鬆,歪著頭麵帶微笑地似乎在跟懷裏的小女兒說著什麽,單手打開了車門。

吳其君上車之前,似有所感地朝馬路對麵的咖啡館二樓看過去。

可午後的陽光將咖啡館的光芒反射得明亮刺眼,從外麵看,裏麵的情形根本就看不見。

可吳其君覺得,明曉就在那張卡座後麵看著他們。

她的明曉,已經長成了她爸爸那樣的人……長成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那種人。

吳其君迎著微風,忽然又有了種流淚的衝動:她已經失去過一次,這一次,她一定要竭盡全力保住女兒!

“快上車啊,怎麽了?怎麽哭了?”丈夫周雅仁的叫聲從車裏傳來。

“沒什麽。”吳其君低著頭揉了下眼睛:“風有點迷眼睛了。”

葉明曉確認周粒粒問題不大後,便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她握著新得到的三張紙條,腦袋裏已經重新排滿了日程。

離開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媽媽離開的方向: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光明正大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