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什麽都不做,我心難安

華美的巨型吊燈讓大廳如同白晝,悠揚的音樂聲不斷回**,在葛孚雷王的巨幅畫像下,衣冠楚楚的騎士們相互攀談,不時爆發出幾聲哄笑。

侍女們如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將各種美食放在桌上,不時與搭訕的騎士竊竊私語,然後就從小門出去,也不知道幹啥去了。

“這就是上流社會啊。”

唐恩站在角落裏啃著烤羊腿,並沒有參與進去,因為軍中熟悉的也就幾個人,他沒必要強行融入,不過冷眼旁觀也有好處,算是看到了交界地的另一麵。

聖樹軍如日中天,當然和卡利亞這群絕地求生的敗軍不同,各種晃**著酒杯談論彼此功勳,用詩歌講述著征途,也沒人對路過的侍女動手動腳,即便想做事,也得用魅力征服對方。

很高貴,也很優雅,就是欠缺了幾分熱鬧。

唐恩看了看窗外,城堡中央的射爆廣場上喧囂不已,普通士兵狂喝爛飲,興頭來了就圍著火堆跳舞,酒很劣質,菜很豪放,可唐恩要是能選,他寧願和這些糙漢一起胡鬧。

“說到底,我還是和體麵、高貴搭不上邊啊。”唐恩對一個好奇看來的失鄉騎士舉起酒杯,然後咕嚕嚕全部喝進肚子。

這裏每個人外放都可以當百夫長,而他雖當過侍大將,卻連小隊長都沒做過,哪裏明白所謂上位者的從容和節製。

‘束手束腳,要不是有好酒好肉,我特麽早溜回去睡大覺了。’

唐恩靠在牆上,看到在人群中穿梭的瑪蓮妮亞,她不時停下腳步誇讚某位忠勇的騎士,又或者向某位盟友大將舉杯致敬,即便是高貴的半神,她也必須遵守某些無形的準則。

這是權力,也是責任。

“秩序劃分了等級,等級產生了準則,無論地位有多高,都無法擺脫準則,否則就會成為人人厭棄的昏君,所以越是高位,越沒有自由。可悲,明明她隻想當個無憂無慮的兄控罷了。”

唐恩又喝了一杯,正逐漸大老師化,這時,餘光瞥到一抹紅色靠近,連忙把酒杯藏在身後。

“老師,您吃的怎麽樣?”

“不咋樣,這裏的廚子還沒你手藝好。”一身紅裙的瑟濂沉著一張臉,看起來很不高興,“你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這種社交活動完全是浪費時間,總有不知所謂的騎士到我麵前賣弄魅力!”

我倒忘了,你是個老宅女。

唐恩上下打量了一下瑟濂,後者高挑的身材配上赤紅長裙,無疑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

“偶爾放鬆一下,不也挺好的。”唐恩拿起塊豬排,傾聽著台上蝠身女妖優美的高音。

“不好,這些粗鄙的騎士讓我惡心,要不是這座破城太複雜,我早就走了。”

“哎,忍一忍,作為客人,總得給女武神一些麵子。”唐恩也很無奈,幹脆岔開話題,“對了,那些騎士是怎麽賣弄魅力的?”

瑟濂想了想,露出不屑的表情來:“就念些狗屁不通的詩歌唄,還不如看論文有意思。”

“詩歌?其實我也會啊。”

“你會?”瑟濂挑起眉,那張不耐煩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幾分好奇。

“別小看我,仔細聽好了。”唐恩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執此天罡劍,壯士當羨傲黃泉,隻是冬已現。”

音調有些怪異,不過意思瑟濂還是聽懂了,微微點頭:“嗯,很豪邁,沒想到徒弟你還懂文學。”

“其實我還有個更豪邁的版本。”

“說說看?”

唐恩看了眼周圍上百名騎士,把嘴湊到瑟濂耳邊:“執此天罡劍,微笑麵對黃金樹,雙指是大便。”

噗。

瑟濂少見的笑出聲來,一半是這詩歌很滑稽,另一半則是刺激。

有什麽能比在一群黃金樹所屬的騎士中央念反詩更刺激的呢,不過笑歸笑,瑟濂倒是挺喜歡唐恩這種狂氣。

藐視權威,不敬神明,與起源魔法師真的很像,如果循規蹈矩,怎麽能夠探索未知。

“徒弟,在交界地還真難見到你這種人,即便是與黃金樹為敵,他們也帶著敬畏之心。”或許是燈光的原因,瑟濂的湛藍雙眸看起來很明亮。

“敵人可以尊敬,但絕不可畏懼,否則幹嘛為敵。”唐恩笑著拿起酒杯喝了口,不再壓抑音量,“如果是敵人,就要想盡辦法將他斬殺,太弱就變強,一次不成則百次!”

聽起來好像一條咬住就不鬆嘴的瘋狗啊,而且你又當著為師喝酒了。

瑟濂剛想教訓兩句,忽然覺得肌肉本能的繃緊,就像有什麽上古巨獸盯上自己了一樣,還沒回頭,便聽到個如刀鋒般銳利的聲音。

“說得好,麵對敵人不應有半點畏懼,如果誰擋了路,即便舍棄一切也要將之戰勝。”

瑪蓮妮亞帶著芬雷走來,就如聚光燈一樣,全場目光看向了唐恩,驚訝的發現角落中還有個風度翩翩的騎士。

被全場矚目,唐恩倒也沒緊張,不卑不亢的問道:“敢問殿下,什麽算擋路?”

女武神稍稍想了想,答道:“阻礙你守護最珍貴的東西。”

所謂最珍貴的東西就是米凱拉吧。

唐恩有點懂了,活人才有機會去守護,如果瑪蓮妮亞感受到了敗亡危機,她就會用盡所有手段去保留那一絲機會,即便罪孽深重。

他不讚同,但也能理解。

瑪蓮妮亞不知道唐恩在想些什麽,但目光越發欣賞,她見過太多麵對高位者就唯唯諾諾的‘勇士’,那些人力量再強也走不到巔峰。

“你的確是個人才,考慮一下之前的提議吧,如果顧忌菈妮的話,我會跟她講清楚。”

禮賢下士,可謂給足了麵子,可唐恩正是因為她剛才的話已經下定決心。

這等心智堅定的強者,嘴炮是沒有效果的,他又沒吃麵子果實,憑什麽讓拉塔恩和瑪蓮妮亞好好談談,憑什麽改變破碎戰爭的最後進程,又憑什麽讓無上意誌放棄修環?

如果有,那也是憑手裏的刀。

“抱歉,您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也有我的使命,請容在下拒絕。”

一語落下,瑪蓮妮亞挑起了眉,周圍騎士們鴉雀無聲,甚至不停賠笑臉的葛瑞克也滿臉愕然。

這麽不給女武神麵子,就不怕她發飆?

場麵寂靜了一瞬,瑟濂已經眯起眼,隨時準備讓唐恩抽出法杖來,她才不管什麽女武神、男武神呢,想對徒弟動手,先得過了老師這一關。

好在她想錯了,瑪蓮妮亞有些不爽,但也維持著一個半神的從容。

“好,那麽庇護就此結束,明天一早,你們就離開史東薇爾。”

既然沒有隸屬關係,那就公事公辦吧,女武神一甩披風,兀自走開,而騎士們都看了唐恩一眼,紛紛搖頭。

既讚賞他堅守本心的勇氣,也為他沒有抓住機會一飛衝天而遺憾。

唐恩向遠去的背影行了個騎士禮,實話說,他有些遺憾,但這遺憾不是衝著榮華富貴去的,而是欠女武神一條命,看起來也沒法還。

他把美酒一飲而盡,果斷拉著瑟濂離開,而這個時候已經沒人在乎了。

“徒弟,你真的不後悔?”剛出門,瑟濂就問道。

“名利對我無用,我也不想當女武神的手下大將。”唐恩腳步不停,卻沒往臥室的方向走。

瑟濂完全不認路,好奇問道:“那離開史東薇爾咱們去哪?回利耶尼亞嗎?”

“回去是找死,咱們去蓋利德。”

“你還想殺拉塔恩?如果這樣的話,跟著女武神成功幾率更大啊。”瑟濂滿臉不解。

“殺不了,至少現在的我殺不了。”

“那為啥還去?”

唐恩在橋頭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滿是複雜的表情。

“老師,我最近心很亂。”

朦朧灰霧擋住月光,大部分聖樹軍已經去慶功會了,剩下的駐守在外側,四周寥無人煙,而唐恩在橋麵踱步。

“理智告訴我應該遠離旋渦,麵對這個旋渦,我除了空冒風險,什麽都做不到,但是——”糾結許久的唐恩用手點了點心口,“明哲保身,我心不安。”

“看出來了,最近你經常走神。”瑟濂走了過去,停在唐恩身前半米處,“到底是什麽旋渦,為師也懶得問,但你自己想想,在決定逃出學院的時候,是理智還是衝動?”

唐恩張張嘴,卻陷入沉思。

不止是離開魔法學院,就連從卡利亞潛入學院也不完全是理智的思考。

路不僅一條,變強不一定要冒風險,就像叛逃之時,他完全可以當什麽都沒看見,偷偷逃走一樣。

不,哪怕在葦名,獲得龍胤之力,習得全部劍術的他也可以帶著禦子離開,從純粹理性角度思考,何必九死一生困守孤城,用些演技,耍些聰明,甚至加入內府,這不更穩妥?

但看到的惡必須斬,欠下的情必須還!

因為他這麽選了,才安安心心站在這片滿月之下。

“理智與衝動都有,但細算起來,還是衝動多一些。”唐恩笑了,彷如撥雲見日,滿腹糾結褪去。

“那就跟著你衝動去吧,反正你也是個瘋子,什麽都敢做。”

“這可不像您能說的話。”

“哼,你覺得我為什麽研究起源魔法?”瑟濂靠在護欄上,抬頭看著黑壓壓的天空。

“以為師的資質,不必冒任何風險,不必舍棄任何東西,按部就班就能成為魔法教授,但我就是想探索起源,追尋那真理,不惜付出一切!”

因為我想?

唐恩一愣,頓時想起某句老話,研究是嚴謹而理智的,但核心是任性的浪漫。

“所以你不甘心,就去試試吧,反正為師永遠支持你。”

望著那雙清澈的藍眸,唐恩那顆心徹底安穩下來,他本就打算繼續走下去,有了瑟濂的支持,更心安理得一些。

“也對,本來就要試試,那般毫無意義的結局,除了無上意誌,狗都不要。”

幾十萬條性命,兩名聲名赫赫的半神一瘋一睡,所換來的隻像‘神’證明了一件事:

半神隻有成為祭品的價值,這都用不著扯上菈妮,身在局中的唐恩與高高在上的意誌,本就立場相悖。

他所欠下的情,結下仇,見過的人,不是神眼中的消耗品。

再者,連去都不敢去,唐恩幹脆回去養豬吧,以後遇到強敵,還不當場跪下。

“所以現在就要出發嗎?”瑟濂站直了身,覺得這位弟子如出鞘的刀,淩厲而幹脆。

“不急。”唐恩指了指橋麵,咧開嘴角。

“在離開之前,我先看看它到底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