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廳上的對話傳回後堂當中,勞氏族長閉了閉眼,忽然冷笑一聲:“她如此狠心,我難道狠不下心麽?”看著侍奉在身邊的孫女,道,“派人去告訴刺史,她既然遣人求親,勞氏以前承她恩情,不好推脫,挑個日子將婚姻定下。”又道,“然後再派使者去扶何氏跟黎氏,還有都氏那邊——家裏的孩子都大了,也該定親成婚。”

王氏向勞氏求親,勞氏則幹脆廣撒網,到處結親,其中都氏勢弱,當然不敢拒絕,扶何氏那邊也答應得幹脆,黎氏卻表示還要再想一想。

勞氏族長得到消息後,向族人道:“黎氏如此作態,十有八九便是與建平有所勾連之人。”

……

王遊親手掀動了台州的局勢,自己卻於刺史府中安然高臥——本來這次宴席說好是五天,等五天期滿之後,卻說不夠盡興,又被往後延續了五日。

畢竟才延期一回,賓客們也不好立刻吵著要走,隻能捏著鼻子忍耐下來,繼續喝酒吃肉,至於崔新靜,她特地換了身整潔的衣裳,再一次求見王遊,準備向對方道別。

“……”

王遊同意見崔新靜,但相比於之前會麵時雙方停留在表麵上的平和友好,此次則很有些劍拔弩張之意,一群武士不是把手放在刀柄上,是直接握刀在手,等著主君一聲令下,就對來人揮刀。

——他們也有理由發怒,在崔新靜過來告辭之前,王遊就接到消息,她的小女兒居然在自家府邸中失蹤了。

王遊眯了眯眼,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王某那不肖孩兒,如今是在崔舍人身邊叨擾麽?”

崔新靜拱手為禮,仿佛沒看見邊上人的刀刃似的,態度與往常別無二致:“刺史已允了送女入京,然而台州距建州路途遙遠,途中難免生變,在下便派人護送小娘子先行一步,如此一來,旁人目光多在在下身上,便不會有人為難小娘子。”

王遊盯著她看了許久,直看到崔新靜背上冷汗直流,才緩緩道:“既然三娘已經動身,崔舍人也不要再多留了,王某這便派人送你們去丹州。”看著麵前的年輕文士,嗤笑一聲,“你一中原士人,在台州大喇喇晃了一圈,真以為那麽容易便能脫身離去?”

崔新靜俯身一禮:“多謝刺史體諒。”又道,“還請刺史放心,小娘子既然是因為崔某入京,崔某日後也一定會多加照拂。”

王遊有些百無聊賴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但等崔新靜即將出門時,又出聲將人喊住。

她從鋪著虎皮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崔新靜身側,低下頭,在人耳邊輕聲道:“替我告訴小皇帝兩句話,台州已成火上澆油之勢,還望她兵貴神速。”

崔新靜微微一怔,然後拱手退下。

王遊目送對方離去,等人走了之後,一位幕僚才道:“主君,小娘子如今分明就……”

“分明就還在府中,隻是被崔新靜他們看管了起來。”

不等幕僚說完,王遊便開口打斷了對方,她嗤笑一聲,道:“難道我會不知此事?不然她崔新靜走則走矣,我何必非得派人保證他們安全,一定要將這些人一路送到丹州不可?”

幕僚垂下頭,不敢多言。

片刻後,王遊才幽幽道:“崔氏到底是崔氏,崔新白當年能不負泉陵侯,也盼望這個崔新靜莫要負我!”

……

台州山地太多,崔新靜等人一直等進入丹州後,趕路速度才提升了上來,她本意是盡早趕回建平安頓,不料還沒走到上興關,便遇見了熟人。

“可是崔舍人當麵?”

一名身著甲胄的騎兵注意到了崔新靜一行人,向著他們遙遙招呼了一聲。

崔新靜出身崔氏,雖然略遜色於堂姐,素來也以博聞強識,善於觀人聞名,此時卻愣是沒認出來人是誰,隻好跟著遙相呼應道:“不敢請教足下尊姓大名?”

“在下陶荊。”

崔新靜立於馬上,認真回憶了半天,才猛然醒悟過來對方的身份。

——陶荊是昔日曾在台州作戰的將軍陶駕的侄子,在她離京之前,此人還是一介白身,如今卻出現在此,那豈不意味著中樞已經準備向西夷下手了麽?

崔新靜連日趕路,本就疲憊不堪,在意識到這件事後,竟然微微眩暈,幾乎要從馬背上栽倒。

陶荊見狀,趕緊打馬上前,想要攙住對方,同時歉疚道:“是下官不好,居然驚擾了崔舍人。”

崔新靜晃了晃頭,示意無妨,然後又伸手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臂,低聲道:“陛下……陛下如今何在?”

陶荊笑著回答:“崔舍人所料不差——你若是再走慢一些,隻怕在上興關就能見到天子的儀仗了!”

如今正逢天子聖壽,受到天下矚目的溫晏然本人卻沒留在建平接受慶賀,而是一意孤行,帶著新成立的鐵騎營,巡幸於丹州上興關,袁言時等人雖然一力苦勸,卻無法動搖如今羽翼漸豐的新帝的決定。

溫晏然之前就暗中囑咐盧沅光,讓對方做好後勤工作,等她公開表示想去丹州之時,事情已經準備齊全,鐵甲營三千騎兵時刻都能動身,袁言時等人想要推脫,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在天子動身後,建平中的政務被委托給宋侍中,袁言時還有國師溫驚梅三人,溫晏然自己則擺開儀仗,帶著一眾年輕臣子,不緊不慢地往上興關走。

崔新靜本就因為出差加趕路而疲憊不堪,聞言更是眼前發黑,一時間支撐不住,在原地休息了足足兩天才終於能夠動身。

此時來迎接她的已不是以前沒怎麽來往過的陶荊,而是中謁者池儀。

旌旗獵獵,角聲連營。

——天子已至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