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烏格奇雖然沒喝太多酒,也做出酒醉之態,假裝立足不穩,並撞到了一位早就看好的內監身上,對方無法可想,隻得攙著這位邊地來使出宮出宮。

在離開後,烏格奇又借著飲水的機會,刻意弄汙了內監的衣擺,並以賠禮為借口,將人十分殷勤地拉進自己的車中。

剛剛關上車門,烏格奇就一改方才的酒醉之態,跪坐在坐墊上,向著麵前的內監,紮紮實實地行了一個大禮,姿態謙卑地詢問:“不知中貴人如何稱呼?”

那位內監笑道:“在下高羚,如今在張右丞手下聽候差遣。”又道,“使者喊在下過來,是有什麽吩咐麽?”

烏格奇特地打聽過禁中情狀,知道國師溫驚梅能把控住小皇帝,也跟叫做池儀跟張絡的兩位內官有關,心中微送,給人塞了一塊金子,悄聲道:“使者若是不著急,可否回稾街詳談。”

內監收下了金子,但婉拒了對方的邀請:“下官還有事在身,使者的事十分著急麽?”

烏格奇又央告了幾句,那位內監沒有答應,不過態度已經鬆動了不少,他也不指望立時就能達成目的,在知曉該如何聯絡對方後,就與之分別。

在烏格奇之前,烏流部正使已經先一步返回稾街,見他進來,將人喊住,冷笑道:“王子的事情,我一直不敢多問,隻盼你不要辜負大王的囑托。”

——烏流部的頭人固然沒有被大周冊封為王,但他們本部之人,私下裏早已經這麽稱呼了起來。

烏格奇緩緩點頭,目中一片冷厲之色:“兄長吩咐的是族中大事,我當然不會耽誤。”

他們會過來這裏,名義上的理由是販賣奴隸,但實際上是受泉陵侯溫謹明的囑托,把蕭西馳等人尋隙放出建平。

蕭西馳是這一代的慶邑部首領,聰穎早慧,她被送來建平的時候,其實已經開始負責處理族中的事務,因為性情仁厚,所以極受族人擁戴,縱然困於周地多年,慶邑部對她的思念之情也並未減弱。

以她的武力,若是一意想走,單騎便可行千裏,但當時隨蕭西馳一塊入京為質的,還有各個慶邑部中各個重要家族的子女,於情於理,蕭西馳都不能拋棄他們。

而泉陵侯的許諾之所以動人,在於她答允可以將蕭西馳這群人全部放出,當然作為代價,對方返鄉後,需要出兵擾亂慶邑部周邊,牽製邊營兵力,方便崔氏等人圖謀建平。

溫謹明不怕蕭西馳毀諾,因為近年來各地年景都不太好,連中原百姓都過得艱難,更何況處於苦寒之地的邊人,慶邑部已經缺衣少糧到了十分要命的地步,這也是蕭西馳迫切想要返鄉的緣故,而崔氏作為財力雄厚的世族,其家主慨然應允蕭西馳,隻要他們願意出兵,就會贈送一批糧草給慶邑部。

烏格奇等人這次以覲見天子的名義,帶了許多奴隸進京,準備借此機會使一個金蟬脫殼的計策。

那些奴隸是日後交易的作為樣品帶來的,事後也會把所帶的奴隸孝敬給建平中的貴人,然而使團的人數是一定的,建平又是大周心腹重地,出入人員都需經過查驗,為了讓離開時的人數保持正常,烏格奇等人會告知本地的貴人,他們在將奴隸賣出後,會臨時雇傭一些本地人來填充隊伍。

蕭西馳一群人就會以被雇傭者的身份,混入隊伍當中。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離開的那群人是烏流部的使團,在一些明白人心裏,走的是少部分烏流部使團以及大部分被雇傭的本地人,就算中間有人發覺不對,隻要烏流部跟建平的貴人們有了利益牽扯,旁人也會代為遮掩。

……

同一時間,蕭西馳的府邸中。

她站在書房中,雙手負於身後,燭光映在側臉上,讓她一向鮮明英挺的輪廓也顯得柔和了幾分。

一位與蕭西馳同來建平的慶邑族人正在娓娓而談:“……既然泉陵侯有意相助,主上何妨先試一試?”

蕭西馳笑了下:“咱們來建州那麽些年,還不曉得這位泉陵侯是個什麽人麽?她絕不會當真助我的。”

慶邑族人不解:“以泉陵侯現下的情況,想要入主建州,難道不需要有人牽製地方兵力?”

他們都不太相信大周人的品德,但相信他們在自身目的的驅使下,可以做出一些同時符合雙方利益的行為。

蕭西馳淡淡道:“就算要慶邑部牽製地方兵力,又何必當真放我等離開?”又道,“隻要咱們被小皇帝所殺,慶邑部自然生亂,泉陵侯事後既不必兌付應允的糧草,也可說天子不仁,慶邑部不忠了。”

房中的慶邑族人細想主上所言,麵上皆露出驚愕之色。

“既然如此,那又該如何是好?”

還有不少人直接下跪,懇請道:“部族之事,全係於主公一人身上,小人知主公不忍相棄,然而此時不棄我等,便是拋棄部中數十萬族人。”

蕭西馳雙手將人扶起,語氣堅決:“咱們當時一同來,自然該一同走。”不等其他人反駁,又道,“而且若是我獨身回去,那族裏誰肯服我?”

看著身邊的親信都沉默下來,蕭西馳又笑道:“其實此事也並非全然不可為。”

慶邑族人:“還請主公明言。”

蕭西馳:“若要失敗,泉陵侯需安排人在我等離城之時挑破行蹤,如此一來,方有借口讓慶邑部之人皆死於亂刀之下。”

慶邑族人大略明白——想要完成這個計劃,要點有兩個,一個在於誰來挑破他們的身份,另一個在於讓誰來發動攻擊。

如果沒有挑破之人,蕭西馳一行大可以從容出城,如果沒有人發動攻擊的話,那麽結局最壞也不過是被重新關回府中而已。

蕭西馳:“建平城的防守一向由禁軍外衛,也就是燕統領親自負責,以他對天子的忠心,必定不會懈怠軍務,所以泉陵侯能夠動用的人馬不會太多,而且一著不中,就必然會暫時退避,隻要咱們比約定日期提前一兩天出發,就能夠暫時平安。”

慶邑部族人若有所思:“如此一來,大家並沒有真的撕破臉皮……”

他們倒不是害怕泉陵侯,但以部族現在情況,最好還是不要再結仇家。

蕭西馳:“要是咱們當真成功離開建平,泉陵侯必定會假裝無事發生,然後要求我們履行前約。”

慶邑部人相信自家主上的判斷,並在肚子裏抨擊了一下中原人的狡猾。

蕭西馳:“咱們可萬萬不能應允。”

慶邑部人:“……”

他們英明的主上不可能有問題,萬一有問題,那就是受到了中原人的熏陶。

一位慶邑部人擔憂道:“我等返回部族後,若是小皇帝占得上風,便可以以私逃之事責備慶邑,若是泉陵侯占得上風,也一定會因我等沒有出兵而降罪。”

蕭西馳緩緩道:“兩虎相爭,必有損傷,以她們二人如今的情勢,一時半會怕是騰不出手來理會慶邑部的問題。”又道,“我並不喜刀兵之事,而且以慶邑現在的情況,哪裏還能經得住戰亂?”

其他人聽到主公這麽說,知道事情無可轉圜,也就紛紛應下,隻有一人提出問題:“然而如此一來,我們又該從何處獲取糧草?”

蕭西馳道:“從小皇帝那裏。”不等其他人發問,就把自己的計劃講出,“我不在家中,大周那邊由永固郡郡守代掌慶邑之事,那位郡守固然愚蠢不堪,但依我所見,那個小皇帝卻是個少見的明白人,她隻要知道泉陵侯打算做什麽,就會選擇暫時安撫慶邑。”

雖然安撫邊地需要花錢,但從損失上看,無論如何都比打一場仗要小。

慶邑部族人:“如此一來,豈非會觸怒於天子?”

蕭西馳歎息:“這也無法可想,離開建平後,我會往皋宜那邊去一趟——宋家那個騎都尉能被委以重任,顯然是頗受小皇帝的信賴,有跟建平這邊溝通的渠道,到時候我會寫一封信,托他轉交給小皇帝。”

慶邑部人:“那姓宋的可信麽?”

蕭西馳果決道:“雖不可信,但我扔了信就走,他怕是攔不住我。”

……

在烏格奇跟蕭西馳兩邊各忙各的事情的時候,溫晏然已經在生物鍾的召喚下安詳入睡。

剛睜開眼,池儀就進來侍奉,溫晏然曉得昨天晚上對方必定熬夜加了個班,不過今天看起來還是一樣精神奕奕。

隻要休息不好就會焉下來的溫晏然:“……”

別人能成為掌管一國政事的權宦,果然不是沒原因的。

池儀等天子穿好外袍後,才輕聲回稟:“一切如陛下所言。”

溫晏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點頭。

她年紀小,加上近親們被先帝砍死了相當一部分,需要忙活的社交事宜並不太多,剩下官吏考評等正事,戶部大約得等假期結束後,才會遞折子上來,總算是過了幾天比較輕鬆的日子。

期間內府官員曾特地過來請問:“正月期間,陛下要不要擺駕瑤宮?”

確實覺得日常生活過於無聊的溫晏然,把那位內官召至身前,露了個笑臉,同時放緩語氣,真心實意地請教了對方一句:“不知瑤宮那邊有何樂處?”

內官聞言,忍不住當場打了個哆嗦,臉色更是變得慘白一片,直接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陛下聖明……微臣知罪。”

溫晏然:“???”

她懷疑自己之前砍田東陽時的動作過於果決,才給宮中近侍們留下了十分深重的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