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聊完宋南樓後,溫晏然倒沒繼續跟溫驚梅談論朝政。

她這段時間如此勤勉,既是因為需要盡早收攏權柄,也是跟係統麵板上那一行提示語句“建平內亂”有關。

溫晏然想,雖然這個係統除了最開始用“歡迎使用《昏君攻略》遊戲協助係統”的虛假廣告在她心中激發了一點不切實際的期待感之外,基本等同於背景板,但在劇情節點的顯示方麵應該還是靠譜的。

——幸虧她雖然有著一個毫無價值的係統,但穿越前總算在評論區了解過非常有價值的劇透。

溫晏然從溫驚梅的書架子上隨手取下了一本地方誌,翻了幾頁,又跟對方聊了會外州的風土人情。

身為國師,溫驚梅自然擁有著足夠豐富的知識儲備,就算不曾放過外任,也了解一些中原以外的民俗風氣。

溫晏然:“朕曾聽聞太傅說過邊地事務,那些夷人部族極多,平時也會彼此溝通,但大多說的還是中原的官話。”

溫驚梅:“邊地夷人部族過眾,而每一部中人並不多,若是不學習中原文字,他們幾乎無法與外界交流。”頓了下,補充,“不過也有例外。”

溫晏然笑著點了點頭:“就像烏流部,他們說是部族,但已經在塞外築有多個城池,同時具備耕地,彼輩狼子野心,甚至要朝廷敕封他們為王,隻是為朝中公卿所拒,不過他們雖無王國之名,但已經有了王國之實。”

溫驚梅聽皇帝的話中的意思,顯然是將烏流部的問題放在了心上,當下不欲繼續深談,轉而聊起了邊地的皮裘等貨物。

像烏流那樣的大部,雖然有耕地,但還是以畜牧業為主,在他們那裏,牛羊馬屬於硬通貨,除此之外,烏流部依仗武力強橫,還會通過劫掠過往行商獲取金錢。

溫晏然抬起頭,看向牆壁上的一副充當裝飾品的氈畫,問:“這也是邊地之物麽?”

溫驚梅:“正是。”又道,“烏流部那邊,每年都有大量的羊毛製品流入中原。”

溫晏然點了點頭——能用大量形容,可以看出這一部族的實力。

溫驚梅注意到天子的神色中帶了些若有所思之意,心頭便忍不住一跳——作為一個時常有機會被動麵聖之人,他也算了解當今這位天子的性情,知道對方隱約有收天下權柄之意,倘若不知道烏流部的情況便罷,既然知道了,說不得有朝一日便會對此部用兵。

這樣的性情,倘若不為一代英主,那就是禍國亂世之君。

今天溫晏然與溫驚梅見麵時沒有屏退左右,兩人交談期間,天桴宮的道官過來換了兩次茶水,等換到第三回 時,池儀主動從人手中把茶盤接過,一麵為君主換茶,一麵提醒道:“陛下,已到午時三刻。”

溫晏然點頭:“今日就在天桴這邊傳膳。”

隨著天子強橫之態漸露,連先帝欽點的輔助大臣袁言時在麵對皇帝時,都不自覺地愈發退讓了起來,更何況克己慎行如溫驚梅,十分幹脆地省去了勸說對方回宮的流程——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也難怪溫晏然在哪都跟待在家裏一個樣。

溫驚梅不是第一次跟皇帝一塊吃飯,在他眼裏,皇帝做事風格固然稍顯強勢,但個人舉止卻溫和有禮,對口腹之欲也沒什麽貪求,心中也覺得對方自製力甚強。

飯後溫晏然依舊沒走,直接在大部分時間處於閑置狀態的天桴宮正殿裏頭小睡了片刻,等起身時,之前讓人傳召的溫藥師已經候在殿外。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入殿內,宮人小心地替天子揭開紗帳——天桴宮是國師居處,保暖問題做的當然不錯,內官們卻還唯恐皇帝受寒,侍奉時比平日愈發謹慎了三分,身為市監左丞的池儀更親自過來,幫著溫晏然換上被炭火烘烤的暖烘烘的玄色外袍。

天桴宮內的飾品色澤多素淡雅致,溫晏然此刻所在的這間寢室中,地板上覆著一層雪色的柔軟錦緞,她的衣擺拂在上麵,就像墨水落在了無瑕的白紙上。

溫晏然站起身,抬高雙臂,讓宮人為自己綰係腰帶。

登基之後,宮中一切事務都在圍繞著她運行,讓溫晏然不管待在哪裏,都會感到自己處於所有人的中心,也難怪曆代皇帝不管自身才能如何,都會堅信自己是這世上至高無上的存在。

身為穿越者,溫晏然當然明白,在天下大勢麵前,縱然貴如天子者也與螻蟻沒什麽區別,但她這隻螻蟻在別的螻蟻麵前,又具備著一言決定對方生死榮辱的強大力量。

溫晏然偶爾會覺得,時刻浸染在這種被天下人尊奉的權力感當中,也難怪那麽多同行都曾出現過嚴重的心理問題,做這一行的要是沒有堅定的目標跟信念,確實很容易迷失自我。

……

溫藥師在外頭等候了許久,總算有內官來召自己入殿,她衣著樸素,向天子行禮的動作卻並不生澀,顯然接受過一定的教育。

溫晏然認真觀察著麵前第一次見麵的侄女,大約是因為皇室營養充足的緣故,她自己的身量其實是超過同齡人的,然而眼前那小姑娘明明年紀比她還小,個子卻比當今的天子還高上一個頭——回想對方的薦書上那句常年在家中讀書習劍,溫晏然深覺適當的體育鍛煉果然有助於兒童生長發育……

“你叫藥師?”

溫藥師垂首:“是。”又大著膽子道,“那是父親給小人起的小名。”

藥師屬於這個時代的常見名之一,重複率極高,溫晏然點點頭,她記得薦書上提過,溫藥師的父母去世的很早,加上對方現在年紀也不大,一直沿用小時候的稱呼也算合理。

溫晏然:“你書讀得如何?”

溫藥師朝前方行了半禮:“請陛下考校。”

溫晏然看向身側之人,笑了笑:“那兄長就替朕問幾句罷。”

她穿越前學的那些跟當前場景的適配度實在不高,穿越過來之後雖然也在讀書,但以個人水準論,恐怕還不如麵前半大的溫藥師。

溫驚梅無可奈何,隻得遵令行事,就幾部常見的經典中抽了幾句話詢問,溫藥師的應對雖然說不上多精彩,卻也算是有問必答。

在這個教育資源格外有限,大部分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年代,像溫藥師這樣的水平,已經足以混上一個吏員的職位。

溫晏然點點頭,問:“你也快束發了,就沒起個大名麽?”

溫藥師本想說老師準備在自己出仕前給她起一個正式的名字,話還未出口,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領悟到了天子話中的某種可能性,直接跪下:“多謝陛下賜名。”

溫晏然一笑,也不推拒:“既然如此,你就叫溫循罷。”

——這個名字是她在評論區中看到的,在某些支線中,溫氏宗室中會有一位名叫溫循的大忠臣,不過此人雖然忠心為國,但在所有出現過的劇情支線結局中,結局上都保持住了相當統一的慘烈風格。

溫晏然穿越後還特地調查過此人,但可能是因為“循”字比較普通,哪怕把範圍限定在宗室內部,叫的人並不少,很難確定誰才是評論區中提到的目標人物。

不過她現在早已經知道,在不同支線中,很多人物的命運都會發生可以稱得上天翻地覆的變化,今天隨手給小輩取了這樣一個名字,萬一能蝴蝶掉另一個溫循當然是意外之喜,就算蝴蝶不掉,也沒什麽壞處。

昔日的溫藥師,今日的溫循再次謝恩——溫晏然既是溫氏的族長,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當然有資格以家長的姿態來給她賜名,而且對溫循來說,今日得到的不止是新名字,也是一個出仕的機會。

……

溫循因為家貧,平常住在她老師位於安平坊的宅子當中。

她的老師姓宋,名為宋昂,是宋侍中的族弟。

宋昂知道學生進宮後,心中一直惦記此事,等人回來後,第一時間將溫循喚了過來,仔細詢問今天的情況。

溫循想了想,道:“天子性情寬而不縱,有明主之姿。”

宋昂笑:“你不是說並未跟陛下說幾句話麽,怎麽敢輕言天子性情?”

溫循:“陛下雖不曾與我多言,但看身邊近臣們秩序井然,就知天子必定與先帝不同。”

宋昂看自己學生一眼,點了點頭,末了又提醒了一句:“既然知曉天子寬而不縱,就要格外小心些,你馬上就要入仕,切記一定謹言慎行。”

溫循稱是,又道:“今日陛下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溫循。”

宋昂聞言,微微一頓。

他本來也想在學生出仕時,替對方取一個大名,而心中取定的字,也正好就是“循”字。

而宋昂之所以這麽想,是看出了學生心中所願,希望對方能循道而行,不負少年之誌。

可天子卻也同樣為她起了這個名字……

宋昂想,之前曾聽族中其他人說,新帝有察人於微之能,想來此話絕非虛言。

從學生這邊了解過基本情況後,宋昂轉身便跑到族兄那邊,跟對方進行了一些有關家族前途的交流,獲取了進一步信息的宋侍中總算下定決心,把侄子宋南樓喊了過來,仔細講解了一些出仕的訣竅。

宋·不想做官·南樓:“……”

他此前之所以屢屢拒絕朝廷征召,當然也是得到了家族默許的,宋氏世受周室大恩,就算溫家那群人當真失了天下,也不可能再事二主,可厲帝又實在不是一個值得輔佐的皇帝,宋侍中心灰意冷之下,難免對朝廷之事有些不大熱衷,雖然自己一直沒有棄職而去,對族中小輩也不免多有放任,這樣一來,有朝一日當真天下大亂,他身為侍中,固然要隨天子殉國,小一輩的孩子們說不定反倒能保全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