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霧草,野豬有掛2
太子妃會為兩個年長些的女兒經營,卻不會特別的為兒子籌謀。
她看得很清楚,比起大勢已成的皇叔們,兒子的弱勢太明顯了,貿然衝殺進奪位之戰當中去,隻會被群起而攻之,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做個郡王,等待來日哪位皇叔登基,加恩晉為親王。
她的丈夫乃是天子冊立的儲君,她的兒子更是昔日東宮唯一的嫡子,不論哪一位皇叔得到了皇位,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友愛之心,都會厚待兒子的。
且之於蟄伏一道上,兒子有著先天的優勢——他身體不好啊,生下來的時候還沒有三斤!
這樣一個皇孫,怎麽會讓人覺得有威脅呢!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十幾年過去了,楚王都四十多歲了,天子的身體卻還十分硬朗,上個月才剛有妃嬪被診出了身孕——他等不及了!
楚王猝然發動,毒殺燕王,帶軍逼宮,然而薑還是老的辣。
楚王占據了皇城北門。
楚王衝到了太極宮。
楚王被埋伏已久的禁軍包圍。
楚王死了!
實力最為雄厚的兩位親王無了,皇孫們又已經長成,年邁卻仍舊死死把持著權柄的天子新封了幾位皇子為親王,順帶著把原主也給捎上了。
這下子,原主這個東宮嫡子,不可避免的要踏入這池渾水了。
太子妃雖然精明,但一旦涉及到朝堂之事,難免有所不足,更別說自從東宮薨逝之後,她的母家便隨之開始蟄伏,急流勇退,朝堂之上早不再是最顯赫的幾戶人家。
但大位之爭卻不會因為她們這一係的瑟縮而變得和緩友善。
東宮薨逝之後,天子再沒有立儲,就大義名分而言,再沒有比原主更加合適的人了。
可天子有皇子二十多個,即便燕王與楚王對對碰死了,也還有好些個皇叔,其中成年的就有十二三個。
他們在內宮有母妃策應,在外有妻族母族襄助,現下才十四歲,又身體孱弱的皇孫,如何能與之抗衡?
大義名分這東西,在勢力足夠的時候是錦上添花,在勢力不足的時候,卻是如何也做不到雪中送炭的!
太子妃接到天子冊封自己兒子為親王的旨意之後便知不好,立時進宮去拜見照顧過東宮的妃母們,查探過她們口風之後,才去拜見天子:“孩子還小,身體又孱弱,算師也說不好叫他多在人前走動,怎麽擔得起父皇這樣的恩遇呢?”
天子神色惘然,卻是想起了辭世多年的東宮:“不是為了別人,隻是為了大郎罷了。若他還活著,春郎的福氣,豈止如此?”
他態度溫和,卻又不失堅決。
太子妃隻得謝恩。
她身在局中,掛懷獨子,也未曾真正的居於至高之位,自然料想不到天子的心思,但劉徹是個成了精的妖怪,他太明白這位天子在想什麽了!
什麽惦念早逝的兒子,什麽憐惜幼年失孤的孫子,統統都是假的!
沒有掌控過權柄的人,是無法想象權力的誘人之處的,跟這東西比起來,兒子算什麽?
跟地裏的韭菜沒什麽區別!
世人太容易高估親情對於皇帝的影響力了。
舉個例子。
李世民的母親太穆皇後竇氏,被舅舅北周武帝宇文邕疼愛,自幼接到宮中教養,隋文帝篡奪北周國祚之後,竇氏聞訊大哭:“隻恨我不是男子,不能救舅家之難!”與舅家的情感不能說不深厚。
後來竇氏嫁給李淵為妻,生李建成、李世民等諸子。
而其舅宇文邕的女兒清都公主嫁石保縣公閻毗,婚後為丈夫生下兩子,次子便是赫赫有名的閻立本。
細細論述,閻立本要叫李世民一聲表哥——這可不是一表三千裏的表哥,扯一扯完全能夠拉在一起的!
但封建時代先論尊卑,再論親緣,誰要跟你話家長裏短?
有一回李世民遊湖時見到一隻怪鳥,興致大發,馬上使人傳閻立本來畫下。
閻立本一路小跑來到水邊,滿身大汗,趴在地上匆匆作畫,為此深以為恥,事後同自己兒子說:“我此生最知名的便是繪畫,可它卻使我像奴仆一樣的侍奉他人,這是莫大的羞恥,你以後不要再學習這種技藝了!”
攀到親的表弟跟表哥尚且如此啊!
李隆基更是創立過一日殺三子的記錄。
劉徹回想一下當今天子的滿宮兒孫。
光皇子就二十多個,公主也是十四五個,再加上皇孫外孫,約莫加起來得有一百多個,冷不丁見到,隻怕他都分不清誰是誰,這樣的孩子,他怎麽可能心疼?
皇帝也是人,人的感情就那麽大一點,分了90%給權力,剩下的……
你以為剩下的就給兒子了?
剩下那10%,要不要給他親媽分一點?
要不要給他舅分一點?
要不要給後宮的女人們分一點?
要不要給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伴讀和屬官分一點?
要不要隔三差五的給朝堂上的打工人分一點?
你自己算算,落到兒子們頭上,還能有多少?
劉徹在腦海中複盤了楚王謀逆的整個過程,倒不覺得他有多喪心病狂——如果他是太子也就罷了,好歹還有希望,可他不是啊!
他旁邊有個跟他一樣倍得天子寵信的燕王,身後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弟弟,最最要命的是,頭頂還有個越活越精神的老登……
一盤棋下了十幾年,仍舊看不見任何前路,也難怪他拚上一切想要□□一把了。
可惜他輸了,跟燕王一起出了局。
而天子這個莊家重新洗牌,又提溜了幾個玩家出來效仿當初的楚王跟燕王,一塊兒玩對對碰。
原主這個被臨時拽上場的代王,有著比楚王和燕王更強大的名位牌,但就勢力而言,卻要遜色的多。
他本來是可以跳出這一灘渾水,等大局落定,安安生生撿個親王帽子戴的。
但是自從他被天子冊封為代王開始,也就失去了中場離開的資格。
要麽鬥到底,做最後的贏家,要麽被人淘汰,黯然離場。
政治鬥爭是冷酷無情的,他倒了,他的母親跟他的兩個姐姐,會有什麽下場?
所以穎娘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弟弟。
原主活著,東宮一係才能存在,他死了,一切都會瞬間化為飛灰。
太子妃不知道皇位之上的那個老登在想什麽,但是劉徹知道——因為他曾經也是個老登。
可正是因為知道,才覺得棘手。
給人當棋子,被別人隨手撥弄命運,誠然難受,但若是連被當成棋子撥弄的資格都沒有,會更難受的!
天子不會讓他這個皇孫染指大權——因為這會讓天子覺得危險。
皇帝這種生物,除非是死到臨頭,否則絕不會主動交出權柄的。
天子也不會任由他佛係躺平——扶你上去,你就該盡到棋子的責任,好好的吸引火力,跟皇叔們對打,敢不識抬舉?
老登我啊,有一萬種辦法能惡心你!
劉徹:“……”
我前半生作惡多端,終於遭了報應!
空間裏邊皇帝們在幸災樂禍:“怎麽樣啊彘兒,你現在知道你晚年時期的朝臣日子有多難熬了吧?”
連嬴政那麽端肅的人,都喜聞樂見的說起了大漢笑話:“眾所周知,大漢的監獄裏有四個人……”
李元達:“第一個說,我因為反對太子被下獄。”
李世民:“第二個說,我因為支持太子被下獄。”
朱元璋:“第三個說,我因為什麽也沒說而被下獄。”
嬴政最後做出總結:“第四個人說,我就是太子。”
空間裏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
武帝晚年時期朝臣們的日子,豈止是難熬,那簡直是地獄大逃殺,無差別攻擊啊!
劉徹:“……”
激烈辱罵激烈辱罵!
他扶著牆緩慢前行,心裏邊盤算著如何跳出這一灘淤泥,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誰能比天子更硬?
還是得迂回著來……
他有個舅舅,好像在北境守關?
官位不太大,隻有正四品下,但之於邊事,倒是有些話語權在身。
太子妃能夠被選入東宮,母家謝氏的強盛是必然之事,東宮尚在時,那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可是等到東宮薨逝,立時便會成為繼任東宮的心腹大患,連天子也要著手剪除這幾年來謝氏因為嫁女入東宮而猛烈增長的權勢。
謝家自己也明白這道理,所以近年來都夾著尾巴做人,太子妃的哥哥退出長安,戍守北境去了,父親也辭去了尚書右仆射的職務,轉而往文淵閣去擔了個虛名大學士。
天子欣慰於謝家的態度,大手一揮,又跟他們做了回親家,將九公主嫁與謝家三郎為妻,聊以撫慰。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倒是可以通過這位舅舅的關係,嚐試著跳出泥潭……
劉徹心裏邊正如此盤算著,忽然聽空間裏邊傳來一陣咋舌聲,料到的白絹來了,忙追問道:“勞駕諸位,這回是怎麽個情況?”
李世民嘖嘖著搖頭。
劉徹聽這聲音就覺得不太妙,等聽李元達念完,更是眼前一黑。
“蘇香念上山采藥,卻意外救回來一個失憶的美男子,二人日久生情,締結婚事,然而待到她有孕之後,卻有人找尋過來,自稱是夫君的家仆……”
“丈夫上京尋親,蘇香念有孕在身,不便遠行,等到生下兒子之後卻遲遲不見丈夫的蹤影,她便踏上了尋夫之路。”
“可是到了京城之後她才知道,豐神俊朗的丈夫原來是齊國公府的世子,且剛剛於昨日娶妻,她悲憤交加,迫不得已降妻為妾,讓出正妻之位給那個驕矜惡毒的女人,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被奪走,自己孤零零的死在了柴房中……”
“重活一世,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更不會踏入京城半步,可是為什麽那個妖孽王爺卻纏上了她,寸步不離?”
“王爺請自重,妾身已經有夫有子!”
“胡說,那明明是本王的兒子!”
“蘇香念這才知道,原來前世自己都錯認了孩子的父親,重獲一生,且看她如何在京城撥弄風雨,虐渣男,打賤女,活出自己的風采!”
劉徹:“……”
劉徹:“?????”
什麽情況?
齊國公世子,我這一世大姐姐的丈夫?
劉徹蚌埠住了:“什麽鬼,誰稀罕你讓出正妻之位啊!”
“我們是古代,又不是傻代,我們有婚姻證明的好嗎?!”
“你把自己的名籍找出來,把跟丈夫成婚時候的記錄找出來,把記錄籍貫、父母、出身、年齡的婚書找出來,把官媒的詳細記載找出來,誰能否認你是他的正妻?明媒正娶明媒正娶,媒跟娶在哪兒?你吃了啊?!”
“當然啦,”他嗤笑一聲:“要是你什麽都沒有,趕在男人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誰、家居何處、有沒有娶妻生子的時候,既沒有媒人,又沒經過官府,蓋著個紅蓋頭,喝一杯濁酒就算是成了親,那我就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