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來乍到,就一腳踩裂了別龍家的蛋。

——他可能要完蛋了。

西爾盡可能保持冷靜地想。

他緩緩地將那隻闖禍的腳移得更開一些,僵了片刻後,決定蹲下來仔細確認那道裂痕。

心裏的僥幸很快就被澆滅了,剛才的感覺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展現在眼前的是切切實實的罪證。

在認真看過後,他很快得出了一個讓他心情複雜的結論:裂是真裂了,好在不深,就類似是人的皮膚被蹭破了一點表皮的程度。至少在他看來,蛋殼的結構沒有受到真正的破壞,裏麵的小龍也還活著。

或許是由於魔力核心來自相同族群的血脈,他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依然清晰地感應到蛋殼內微弱、但確實存在的生命氣息。

這也意味著,這兩枚憑空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倒黴蛋不是其他魔獸的卵,而是某位粗枝大葉的龍族下的無誤了。

西爾盡可能地安慰著自己:好歹沒有一腳不慎踩死同族的小崽,雖然犯了錯,但大概還有點挽救空間?

就不知道那個粗枝大葉的龍家長什麽時候殺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一想到自己才來,就陷入這種頭疼的困境,西爾就感到十分沮喪。

不過等這股低落的情緒過去後,他就意識到了這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

就算再不小心,也不可能一口氣落兩枚蛋,還恰恰都落在他的巢穴門口吧?

西爾皺起了眉。

理智回爐後,他越想越不對勁,可就算是他將腦海中的傳承記憶飛速重新過了好幾遍的情況下,也沒能找到半點跟孵蛋育雛相關的信息。

是他的記憶存在錯漏,還是的確就不存在?

西爾思索著。

他之前在消化那龐大的記憶庫時,並沒有在意這點,隻以為按照龍族的慣例,公龍並不參與育雛——這也並不稀奇,不論是人還是魔獸,大多都是以雌性育雛為主的。

可看著眼前這兩枚明顯不被重視,像被龍丟垃圾一樣隨意遺落在他家門口的蛋,他陡然間有了種不太妙的預感。

難道,不僅是公龍不參與繁育後代,連母龍也不存在這種本能?

想到這裏,他頓時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這個猜想是真的,還是錯的好了。

如果是錯的,那他將麵臨的可能是一對粗心大意地弄丟了自家蛋、且對他弄裂了其中一枚而大發雷霆的成年龍夫婦;如果是真的,那……他的後續麻煩好像更大。

西爾苦大仇深地蹲著想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當場變回龍形,把這兩枚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的巨蛋給小心翼翼地滾進了洞窟。

隻是在這個被海水常年侵蝕和拍擊、才天然形成的洞窟裏,當然是除了枯枝雜草外,什麽都沒有的。

原本霸占這裏的蝙蝠,早被前不久那強橫的不速之客給嚇跑了,而在過去的十二年裏,西爾隻顧著消化記憶,全程自閉,從來沒有外出過,更不可能布置什麽。

沒有龍族最愛的寶石,也沒有漂亮的風景,甚至還很逼仄,隻夠勉強容納一頭成年龍,根本無法帶伴侶回來。

挑剔的龍族是不屑於采用這樣差勁的現成洞穴的,剛清醒過來的西爾其實也沒準備把它當長期住所,隻是秉著就近原則,姑且把蛋挪了進來。

他先是下意識地用比較靈活,但也較為短小的前肢撥了撥地上的落葉,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樣實在效率太低了。

他果斷利用了更卓有成效的工具——龍族身後那條粗長有力的大尾巴。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隻是隨便掃了幾下,別說是地上的灰土落葉,就連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都直接被鋒利的鱗片和那力度給削平了。而在提前布置了風係魔法的情況下,被暴力掀起的飛沙走石也一並被刮出了洞窟。

龍族的魔法和尾巴就是好用,一下就弄幹淨了。

西爾又用龍族那高貴的爪子,在地上淺刨了兩下,頓時出現了兩個深坑:剛好夠把兩枚蛋‘淹’過半。有凹陷地卡住後,它們總不至於“骨碌碌”地滾來滾去了。

然後該怎麽辦?

看著乖乖呆在土坑裏的兩枚蛋,忙完這一些的西爾又重新感到了無從下手。

龍族的傳承記憶顯然是派不上用場了,他隻能在曾做為異世界人類生活的那一世的記憶裏翻箱倒櫃。

當然,是不可能找到孵龍蛋的參考的,孵雞蛋的倒是有些。

細節他說不上來,但基本常識他還是具備的,西爾於是大致總結了下:要弄點鋪墊墊料,確保光照和溫度什麽的。

抱著“試一試總比什麽都不幹好”的想法,他繼續使用從傳承記憶裏學會的魔法,在黑漆漆的洞窟裏柔化了土壤,然後試著召喚出了太陽的光明和火的溫暖。

成倒是與風係魔法那次一樣,靠著龍族那強橫的天賦一下成功了。可大概是由於首次使用,導致他的魔力的輸出量沒能控製好,一不小心用力過猛。

召喚光明的還好,隻是把洞穴內照得亮如白晝,甚至是亮到刺眼的程度,後來調整調整就好了。

當用火的時候,他是汲取了教訓,不敢直接對著這兩枚很是脆弱的龍蛋使用了——畢竟萬一重蹈覆轍,魔力輸出過量下讓蛋被烤熟了,可就白費這一番功夫了。

要不是擔心火焰不夠亮,他也不至於還特意添個光明魔法來雙重消耗自己的魔力池。

西爾隻好又拖著尾巴啪嗒啪嗒地走到洞穴外,對著地上的藤蔓用了好幾回,像笨手笨腳的廚師一樣,終於掌握好燒柴的火候了,又順勢在滅火時把水係魔法也鍛煉了下,才重新進去。

如此反複,等西爾來來回回地忙活得差不多後,天也亮透了。

龍族精力充沛,魔力池也是超出人類魔法師不知道多少倍的廣闊,他除了心累外,身體上倒還好。

但在略微欣賞了一下自己布置後的成果後,隻覺差強人意。

亮度和溫度確實都上去了,有魔法的護佑,龍族的蛋根本不需要雞窩裏的稻草來取暖……可或許是這個洞窟太簡陋,看著兩枚泛著漂亮火焰紋的巨蛋孤零零地嵌在土坑裏,他一方麵遏製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鐵板裏的章魚燒,一方麵總替它們感到有點委屈。

果然還是要弄點家具回來?裝飾一下?

西爾的腦海裏冒出這個模糊的念頭後,就打算付諸行動了。

不過在出發前,大概是一出門就踩裂了龍蛋的心理陰影還在作祟,他如同強迫症犯了一般,湊上去感應龍蛋裏的氣息。

雖然還是很微弱,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總覺得比之前要略略強壯一點了。

而且那枚有裂縫的蛋,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魔力忽然變得活躍了一點,就好像在對他這個罪魁禍首表達親昵,又像是回應這唯二的同族。

活著就行。

他鬆了口氣,為了保險起見,又輸入了一些魔力,至少有信心這兩枚蛋不會在他出門的這一小會死掉了,才去到洞窟門口。

耀耀日輝下,這頭獨一無二的黃金巨龍身上的鱗片更是熠熠生輝,每一枚金鱗上都像刻了一口小小的漩渦,光華溢彩,金絲流轉,如日出時映照著的湖麵所流淌的那一周周碎金般閃耀奪目,是喜好亮晶晶的漂亮東西的龍族最心醉貪戀的華美。

他發愁地站在這個簡陋無比的洞穴口,身姿依然灼灼如旭日,與周遭的寒酸更顯得格格不入。

剛做龍的西爾不知道,自己的天資即使在龍族裏也是數一數二的:明明隻是亞成年,身為黃金巨龍的他的身形卻比一些成年龍族要矯健得多,魔力池也異常深廣。

他眼下隻試著舒展了下淡金色的寬闊雙翼,就在不遠處的海麵上激起了一陣洶湧的浪潮。

西爾並沒有在意這些,他專心致誌地試了下對翅膀的掌握度後,就順著傳承記憶裏的畫麵,從容不迫地起飛。

真說起來,他前世沒少坐過飛機,對高空俯瞰的感覺應該不覺得稀奇和陌生才是。

可第一次不借助任何機械外力,隻憑自己身後的一雙有力翅膀就讓沉重的身軀陡然變得輕盈,騰飛於高空之中,隨心所欲地快速攀升或者懸停——這種無視重力的體驗不但前所未有,更是美好得不可思議。

或許龍族天生便是屬於天空的,當他暢快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望著底下的草木變得越來越小,在地上需要抬頭才能看到一點輪廓的山尖變得越來越近,侵入縈繞群山的雲霧後,一切變得縹緲稀薄……他那刻花了十二年都沒能徹底平靜下來的心,竟然奇跡般地一下變得鎮定,甚至有些難以言喻的滿足。

西爾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他在攀到最高峰的高度時,稍微盤旋了幾圈,新鮮感過去一些了,就朝著剛俯瞰到的那兩條龍的方向降落。

雖然傳承記憶裏透露出了不妙的氣息,但攸關兩枚龍蛋的安危,他還是想找同族親口確認一下。

不過在急速下降的過程,西爾很快意識到,作為一頭初次獨立飛翔的龍,他的技術顯然有待精進:速度太快了。

他沒忘記平衡的重要性,不想狼狽地亂拍翅膀減速,身體倒是憑本能地保持在了逆風的角度,可他的腦海裏又想起了風係魔法的輔助——

同時想做好好幾件並不拿手的事的下場,就是他最後是險之又險,重重地落到了兩位正慵懶地曬太陽的同族麵前。

盡管遠遠地就聽到了有龍俯衝下來的破風聲,但剛開始,那樣的動靜並沒有引起剛渡過甜蜜一夜的這對水龍的注意。

他們的眼睛閉著,尾巴親昵地交纏,沐浴在明亮的日光裏很是愜意……直到那呼嘯聲越來越尖利,甚至混雜了一點金屬相互剮蹭的鏗鏘聲,那好像是堅實異常的龍鱗對抗瘋狂刮過的利風時發出的。

下降的速度快得異常,但沒有敵意……是哪個冒失的同族?是芙瑞?

但那頭精力旺盛的母火龍,不是最近忙著跟新歡法埃爾廝混去了嗎?

於是當公水龍沃特爾懶散地掀開右眼的眼簾,想看清楚到底是誰時,一道踱著金光的虛影就猛地砸到他鼻尖前一點點的位置。

他的眼睛倏然睜大了。

對鍾愛黃金寶石、一切亮晶晶的美好事物的龍族而言,明亮灼灼的日光,永遠比皎潔溫柔的月光要得他們青睞。

陽光是淡金色的,黃金巨龍也是。

不,他身上的金要更深邃神秘,像會灑落七色彩虹的瀑布那樣,從最尖銳地反射著陽光、亮到刺眼透明的頸項後開始,那細細密密的一枚枚鱗片就如有造物的初始神親手傾倒在金柱的美酒,讓那如夢似幻的金有層次遞增著,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凝實,等到被對方優雅從容地收起的寬闊雙翼,落在翼尖的那一點點,則是晶瑩剔透的一點鉑金。

沃特爾不知不覺地張大了嘴,傻乎乎地望著對方發了會兒呆後,忽然如夢初醒。

他猛然扭過頭,看向同樣被驚醒的伴侶。

——果然,近乎癡呆地凝望著這頭如初始神般從天而降的黃金巨龍的雌性水龍,口水已經流得比他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