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什麽叫綁架式脫口秀。

當全場目光聚焦過來時,楚獨秀心裏清楚,破窗而逃來不及了。

屋裏靠窗桌子不多,她的位置格外好找。小蔥話音剛落,眾人側頭望來,等待她的回應。

楚獨秀在旁人打量中頗為猶豫,她向來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聽到小蔥出言邀請,想要擺手婉拒互動,卻在看清對方神色時於心不忍。

小蔥見她僵坐不動,此時緊握話筒,大氣都不敢出。他額頭都是虛汗,即使戴著黑框眼鏡,也遮不住故作鎮定又隱含懇求的目光,像預感到滑鐵盧,卻還在垂死掙紮。

楚獨秀看見他這副慫樣,莫名其妙就像在照鏡子,想起今天崩潰又倒黴的自己。

角落裏,聶峰眼看謝慎辭起身,忙道:“你去哪兒?”

謝慎辭:“我去上台互動,不然沒人回話,場子隻會更冷。”

小蔥號召觀眾失敗,繼續邀請又被拒絕,恐怕會心態炸裂。聶峰是老板沒法裝觀眾,總得有人出麵解這個圍。

聶峰:“等等,人家上去了。”

謝慎辭一怔,聞言看過去,果然看見靠窗女生站起。酒吧內略顯擁擠,她慢吞吞地避開其他人,宛若逆流的小船,艱難地漂向舞台。

小蔥眼看她上台,終於長舒一口氣。

酒吧舞台狹小,燈光卻挺強烈,如同熾熱的太陽,恨不得晃花人眼。

楚獨秀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答應,沒準是精釀啤酒讓她上頭,沒準是小蔥垮掉的表演,讓她心生兔死狐悲之感,實在沒法袖手旁觀。盡管她心跳如鼓,還是選擇走上台。

好在她以前看過小蔥表演,知道他接下來什麽流程,按部就班當托兒就行。

誰曾想,狀況總是很多,萬事不盡人意。

小蔥:“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正值此時,麥克風發出爆響,接著是漫長嘯叫。小蔥握著話筒嚇一跳,手忙腳亂地調整起來,卻無法壓製暴走的設備。

淒厲的嘶叫折磨耳膜,偶爾夾雜銳利的爆音,很快讓觀眾麵色不耐。

楚獨秀同樣愕然。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

怎麽連舞台事故都被她撞上!

老板聶峰見狀也坐不住,連忙過來幫忙調試,致歉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麥克風有點問題……”

小蔥火速下台調整設備,聶峰則去拿備用的話筒,唯有楚獨秀留在舞台上等待。

場麵一片混亂,台下竊竊私語。

楚獨秀從沒料到這種情況,被迫獨自麵對全場的觀眾。舞台光曬在臉頰上微熱,連帶酒液在體內發揮作用,讓她如發燒般暈暈乎乎,整個人踩在雲端上一樣。

她如今形單影隻,跟台下數張神態迥異的麵孔對視,忽然領悟小蔥表演緊繃的緣由。這種被審視的目光過於難熬,觀眾的冷漠如灼人烈焰,現在還沒過去一分鍾,她體內水分就要被烤幹,恨不得化為枯木焦土。

必須得設法自救,不然她要尬死了。

台下還在**,直到有人發聲。

“沒事,屋漏偏逢連夜雨,遊戲上分網不行,這都是生活常態。大家不要著急,給演員一點時間,也給我一點時間。”

清晰的話語,平緩的口氣,沒用話筒放大音量,但節奏卻張弛有度,準確無誤地傳入每個人耳朵裏。

眾人原本百無聊賴地等待,聞言望向台上的楚獨秀。

“因為我人是站上台了,精神卻還留在觀眾席,我需要一點時間思考,為什麽是我站在這裏。”楚獨秀麵對眾人視線,努力讓聲音不要發飄,無奈地聳肩,“起碼你們是幸運的,隨機抽一名觀眾分享尷尬,最後卻沒被叫上台,不像我,對吧?”

場內響起善意的笑聲。

觀眾思及她的處境,瞬間就被逗樂,氣氛鬆快一點。

楚獨秀被此景鼓勵,波動情緒逐漸平複。

“我敢發誓,他剛才點我的時候,你們其他人都鬆了口氣,這位大哥立馬蹺二郎腿不緊張了……”她伸出一隻胳膊,在半空中揮了揮,模仿小蔥選觀眾,“如果話筒那麽快修好,沒準等他講完我這段,又要高喊‘舉起手來’,再叫一位觀眾上台,像不像警匪片的經典橋段?”

“我就是電影裏那個倒黴蛋,被人從一群人裏挾持出來。什麽叫綁架式脫口秀,就是你覺得不好笑,立刻讓你做人質上舞台,等開放麥結束,才會將你放開。”

楚獨秀拍拍胸膛,故作輕鬆道:“所以別太著急,大家稍安勿躁,脫口秀可能是冒犯的藝術,也有可能是犯罪的藝術,怕你們待會兒像我這樣,也會遭遇綁架,突然下不了台。”

此話一出,全場哄堂大笑。

沒人料到楚獨秀會開口吐槽,也沒人料到她麻木的神情,居然能產生滑稽的喜感。

謝慎辭見狀怔然,沒再前往聶峰的方向,反而停步打量台上人。

女生五官秀氣、皮膚白皙,細軟長發被燈光照成栗子色。她說話時不緊不慢,麵龐線條有點緊繃,明顯狀態別扭生澀,但配合她被困舞台的現狀,反而讓笑料更上一層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小蔥也聽到抱怨,他搬來吧台高凳,安撫道,“您先坐一會兒!”

話畢,他聽到聶峰呼喊,火急火燎衝下台,跑著去拿麥克風。

舞台上出現凳子,楚獨秀順勢坐下。

前排大哥剛被她點過,幹脆不再蹺二郎腿,提議道:“不然你講吧,你比他搞笑。”

“大哥,您就那麽不喜歡他嗎?”楚獨秀詫異地望對方一眼,“他剛才問您做什麽工作,您當時說不想告訴他,現在又講這麽殺人誅心的話。”

大哥坦**點頭:“對。”

“不至於,給我個麵子,平時不吃小蔥就算了,台上可以有點蔥味兒。有些人天天喊著踩爛世界上所有香菜,也不會真去拉踩叫香菜的脫口秀演員。”

沒準是觀眾有所放鬆,不似開演前心神警惕,她隨口調侃兩句,又換來一輪笑聲。

吧台邊,女老板望著泰然自若的楚獨秀,懵道:“我天,這些是現掛?”

眾所周知,開放麥是打磨段子的地方,脫口秀演員都會提前寫稿,有時候背不牢,還拿手機上台,但楚獨秀什麽也沒帶,看上去相當老練。

謝慎辭陷入沉思,也分不清這是演員的控場表演,還是觀眾間鬆弛閑聊,主要她拋梗舉重若輕,對答極為流暢自然。

酒吧內活躍起來,後排有人高喊道:“講一段——”

他們誤以為她也是演員,現在萌生好奇,起哄讓她先講。

楚獨秀懵道:“我講麽?講什麽?”

“隨便講!”

“介紹一下自己!”

室內空間本就不大,接二連三有人搭話。即使沒有話筒助力,依舊能聽得很清楚。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楚獨秀有些亢奮,隻覺雙頰發燙,膽子變大不少。閑著也是閑著,她在慫恿之下,當真思索起來,尋覓合適的素材。

片刻後,她開口:“其實我特別怕脫口秀互動,尤其表演開始前熱場那段,總要點幾個觀眾問答,比如‘您是做什麽的’、‘兩位一起來的嗎’、‘你們是什麽關係’,讓我這種沒工作又單身的大學生很無助,擔心演員覺得我生活無聊,我拖累了對方的喜劇表演。”

“這特別像我去應聘崗位,白天麵試老板問我‘你能為公司賺多少錢’,晚上脫口秀演員問我‘你能為演出提供多少笑點’,甚至害怕回答完後,他倆反應都差不多。”

楚獨秀語氣茫然:“我說我隻是觀眾啊,我是來找樂子的,沒道理提供笑點,那是你們的工作。他聽完暴跳如雷,起身怒斥我一通……”

觀眾正聽得津津有味,卻見楚獨秀跳離高凳。她猛地雙手叉腰,好似怒發衝冠,惟妙惟肖還原王總,連語速都狂暴急促。

“開放麥是什麽地方?是製造笑聲的地方。但你還是觀眾,什麽都不會做,怎麽給開放麥提供笑點?沒有辦法提供笑點,就算我真逗你發笑,你好意思笑出聲麽?”

“你現在這個階段,該想的不是好不好笑,而是能從脫口秀中學到什麽!這是多少人步入社會求不來的,怎麽就心高氣傲、目光短淺,光惦記著好笑呢!?”

下一秒,楚獨秀收起表情,平靜地聳了聳肩,語氣也回歸正常:“聽到這裏,大家應該猜到了,我白天那場比晚上這場幽默。”

她慢悠悠道:“因為有時候老板說的話,遠比什麽脫口秀更可笑。”

眾人怔愣片刻,接著領悟過來,不禁拍手叫絕。

抑揚頓挫的語調,收放自如的模仿,詼諧鮮活的表演,讓歡笑一浪接著一浪,帶來前所未有的熱鬧場麵,如同掀翻酒吧屋頂的海嘯。

麵試的經曆終於一吐為快,楚獨秀狠狠內涵完王總,聽到下麵放肆的笑聲,積鬱的心情都變舒暢。

台下,小蔥握著話筒,目瞪口呆道:“我還要上台麽?”

聶峰同樣欣賞起台上表演:“現在跑上去幹什麽,被你挑的觀眾碾壓?”

“……”

小蔥不由感慨,人生屬實無常。場子歸他的時候,他的設備不好。他的設備好了,場子卻不歸他了。

歡樂氛圍給予鼓舞,有人催楚獨秀再講。她望著大笑的觀眾,莫名湧生表達欲,音量也提高不少。

“可能是最近畢業找工作的緣故,我太想擺脫自己的學生身份了。因為我發現做學生,經常跟人無法交流,你張嘴說話吧,別人會說‘你是學生思維你不懂’,你不張嘴說話吧……”

楚獨秀雙臂環胸,側目上下掃視一番,冷不丁翻了個白眼,譏誚道:“‘就這還大學生呢’。”

前排觀眾忍俊不禁,嘴角始終保持翹起。

“真的,我現在沒法說話了,繞不開這個邏輯。在校期間,無數老師耗費數年時光,告訴你做人要明事理。進社會後,這世界就給你當頭一棒,告訴你生活不講道理。”

“感覺步入社會以後,身邊全是教育你的人,所有人都想當你老師、教你做事。”楚獨秀長歎一聲,“但是朋友們,我說句實話,當代大學教授不愛教課的,甚至偶爾都是安排自學,絕不會追在屁股後麵教育人……”

她伸手一揮,痛心疾首道:“所以大家真想教導大學生,可不可以延續教授的授課理念,給我們一點空間,平時不管不問,考前突擊自習!”

台下爆笑如雷,眾人前仰後合。

學生觀眾捧腹過後,還忍不住拍手喝彩,格外讚同她的觀點,更將氣氛推上新浪潮。

旋風般的歡樂充斥酒吧,一掃方才的沉悶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