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那從未謀麵的小姨
母親離世那年,範慈恩才十三歲,悲痛過度的她下意識忘卻了許多事情,可是她這會兒覺得有什麽片段是自己沒有記起來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出殯那天的場景,將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從頭至尾捋一捋。
昂貴的黃梨木書櫃裏,擺放著一本靜物素描示例書,她皺著眉頭把這本大開頁的本子取了出來,書保存的極好,紙張不像現在的書籍采用的輕型紙,過了十年的時間,依舊沒有變黃。
這就是當年母親在病**讓她去找來的書。
範慈恩記得自己曾經打開過這本書,裏邊好像是一張借書卡。
重見母親遺物,她的眼眶又一次泛紅,變得格外濕潤,抱著那本書,堅硬的書頁外殼硌人,讓她想起了母親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和滿是期盼的目光。
可是直到那雙眼緊緊地閉上,再也沒有睜開,她所期盼的家人,依舊沒有出現。
範慈恩咽下翻湧不斷地苦澀,鼓起勇氣掀開了書頁,她必須要知道為什麽自己母親和外婆一家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剛才她跟唐梵說已經聯係上了外婆,那都是她怕他不肯離開,這才故意撒了一一個善意的謊言。她其實根本沒有外婆的聯係方式,更不知道他們一家人如今住在何處。
一張借書卡赫然出現。
“就是這張卡!”範慈恩情緒有些激動,她當時就是在書頁中看到的這張借書卡,當她把借書卡拿到母親麵前時,母親隻顧著流淚,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這張借書卡是誰的。
更加想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在彌留之際突然索要這張借書卡。
“難道是想讓我把借書卡按時歸還嗎?”
範慈恩猜測起母親的意圖,在她記憶中的母親,是一個漂亮、溫柔的女人,她心地善良,雖然在事業上沒有多少成就,可是她很喜歡去圖書館讀書。
借書卡的背麵寫著“小熙”二字,這不是母親的小名,也不是任何一個親戚,難不成是母親認識的一個人?她當時很有可能就是想讓範慈恩幫忙把借書卡歸還別人。
隨著點燃的香篆,嫋嫋清煙在房間裏盤旋騰飛。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懷中捧著那本書,陷入了記憶當中。
那天下著大雨,地麵的泥土被水澆灌後,再經過人踩踏,頓時變得泥濘起來。
急匆匆趕來的女人留著一頭齊耳黑色短發,隨著她的動作,發絲間露出幾縷白金色的頭發。
她長得很漂亮,眉宇間多了許多女性少有的沉靜,握著範慈恩的手修長而白皙。
“你媽媽和我是一母同胞,我是你的小姨。”女人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有些哽咽,用力抱緊了範慈恩,兩個人在同一天失去了最親近的人,她們都異常悲痛,眼淚裹著雨水往下流。
範慈恩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姨,母親以前從來沒有說起過。
不過母親與娘家人的關係一向不好,為了和範父結為夫妻,她和家裏鬧翻,甚至是未婚先孕才促成了這樁婚事。
“我來遲了,沒趕上見你媽媽最後一麵。”話音剛落,小姨便泣不成聲,她和姐姐雖然是雙生子,但性情從小不同,她隨了父母早早地看透了人性,從來不會輕易交托真心出去。
可是姐姐不同,她出生後一直被捧在手心裏長大,如深海珍珠一般珍貴,她堅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白馬王子跨越山海,破除所有的阻攔來愛她。
所以當她遇到了一個滿眼都是她,待她極好,幾乎快要將一顆心都掏出來給她的時候,她無可救藥地陷入了愛河。
她的愛人是學珠寶鑒定的,祖上三代都一貧如洗,到了爺爺那一代甚至還去街上討過飯吃,平時的學費和生活費都靠他自己做兼職賺取。
她曾經跟著他去便利店,見他在店裏辛苦工作10個小時,才能換取一百塊錢的薪酬,她覺得上天好不公平。“親愛的,你怎麽不利用自己所學的專業知識,去賺更多的錢呢。”
坐在便利店排椅上的愛人把買來的甜筒放在她手心,語氣格外溫柔,“寶貝,我雖然是學珠寶鑒定的,可是我家裏太窮了,沒有能力給我介紹工作。”
“再加上我學了這麽久的理論知識,除了課堂上任課老師拿的珠寶外,並沒有接觸過太多的真正珠寶……”
親口承認自己家貧是件讓人覺得難為情的事情,年輕的姑娘不忍心見愛人難過,回家後和父親商量著介紹一個朋友去自家的珠寶店當鑒定師。
看在女兒的麵子上,老人自然答應了下來,招收一個店員而已,對於生意場上拚殺慣了的人而言,完全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
隻是,他沒有想過,在幾個月之後,這個自己親口同意招進來的珠寶鑒定師,竟然會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甚至威脅他,必須要將珠寶店的生意交給他來做,否則他就離開這裏,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女兒已經懷有身孕,要是得知男友並不愛她,隻是衝著錢去的,恐怕會接受不了。
愛女心切的老人隻好同意將那家珠寶店交給他來經營,作為交換,他必須要對自己的妻子隱瞞這件事。
十三歲的範慈恩緊摟著小姨,她淋了雨渾身發冷,周邊的親戚都忙著談論他們家的八卦,那個撐著傘的紅唇女人視線一直盯著她們。
“小姨。”她扯了扯衣角,聲音有些低,很快被雨水打濕掩埋。
小姨蹲下身子,幾乎快半跪在她麵前,安慰道:“沒事兒,有什麽事情你就告訴小姨,小姨以前是你媽媽的守護天使,可是我沒有盡到這個責任,以後我會成為你的守護天使,我會保護好你。”
範慈恩頭昏腦漲,她感覺身上的冷意,開始變得發熱,好像在自己身體內部隱藏了一個燒水壺一樣,她整個人都快燒開了。
她拉著小姨的手,用昏迷前最後的力氣說道:“那個人,我好討厭她,你幫我趕走她好不好?”
隨後,範慈恩徹底暈倒在小姨的懷抱中,她的眼皮在合上的最後一刹那,她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正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她往上抬起手,希望能夠像小時候一樣,有父親的安慰。
可是她看見了,那個一聲不吭參加完整場葬禮的紅唇女人忽然攔住了父親,她的雨傘摔在地上,兩個人的身影糾纏。
範慈恩清晰地聽見了一句話。
“你們不是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協議離婚了嗎?你說等那個女人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我等了你十年,十年,我所有的青春都給了你,你現在裝什麽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