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語冰醒來，眼中沒有常人從睡夢中蘇醒的迷茫。
她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
當秦曼吹幹頭發走出浴室時，就見宋語冰正在埋頭收拾行李。
在這段旅行中，秦曼和宋語冰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旅行者。
秦曼熱衷做旅行計劃，信奉“出來玩，就要美美化妝美美拍照，打卡網紅餐廳，朋友圈一天發十條”。
而宋語冰是個不折不扣的旅行特種兵，隻要想去哪裏，買好機票，背上大號雙肩包就可以走天下。
這樣的兩人能成為旅行搭子，實在是天下奇觀。
秦曼：“你怎麽這麽早就開始收拾行李了？”她還以為自己記錯了飛機時間，趕快翻出app來看，“咱們晚上的飛機，我延遲到下午四點退房，咱們可以慢點逛，逛完了再回來收拾。”
宋語冰把裝好的30升旅行背包往地上一放，然後把護照、現金銀行卡等一係列要用到的東西塞進隨身的小挎包裏。
“曼曼，抱歉今天不能和你去購物了。”宋語冰說，“我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
“啊？”秦曼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來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多年的閨蜜默契讓她立刻放下了自己的購物計劃，轉而問，“你一個人ok嗎，需要我陪你嗎？”
宋語冰搖頭：“不用，我是去見一個……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因為這是一個很脆弱的謊言。她要輕一些，再輕一些，才不會把肥皂泡戳破。
她知道秦曼一定會奇怪，她們來T國旅遊整整十天，她從來沒提到過自己有個本地朋友，現在突然說要出門見朋友，秦曼肯定有滿肚子話想問。
為了防止秦曼繼續追問下去，宋語冰拎起挎包，邁步出門：“我見完朋友就會回來。如果我回不來，你也不用等我，退房時把我的行李寄存在前台，你一個人先去機場！”
“啊？？？”秦曼大驚，想再多問幾句，可宋語冰走得太快了，房間門哢噠一聲合攏，隻留下滿室還沒散盡的洗發水香氣。
秦曼：“……靠，語冰在搞什麽啊，神神秘秘的。”
……
宋語冰到底要搞什麽？
這話，她也想問自己。
在下行的電梯裏，宋語冰借著轎廂的反光，打量著鏡中人。
她的穿衣素來簡單，信奉“進一出一”的極簡風格，東西精簡又愛惜。防曬衣是在日本買的，穿了兩年，到現在除了袖口有些磨損以外，幾乎像新的衣服；運動褲陪她爬山跑步參加了不少戶外活動，已經舊得不行了，本打算這次旅行完就進垃圾桶；唯有一雙手編草繩涼鞋是在M市當地買的，夜市上一對母女邊編邊叫賣，價格不貴，一百株還不到一次打掃房間的小費。
總而言之，她的打扮極其路人，可以隨時融入在人群中。
電梯很快到了一層lobby，她跳上一輛扒活兒的突突車。
她五官大氣，雙眸有神，一看便是中國人樣貌，這裏的司機早就練出一副識人國籍的好本領，用蹩腳的中文問她：“去哪裏？鄭王廟？大皇宮？四麵佛？”
“不。”宋語冰啟唇，吐出幾個字：“百麗宮。”
沒錯，她要去的地方並不是與夏嬋相遇的四麵佛，而是夏嬋命隕之處——位於百麗宮購物中心頂層的天際酒吧，Royal Red。
雖然聽上去有些荒謬，但宋語冰有種強烈的感覺，讓她陷入時空循環的“罪魁禍首”，就是夏嬋。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是夏嬋的死亡。
當她親眼目睹夏嬋從赤紅色的皇冠上一躍而下時，在那一刹那，她冥冥之中像是變成了她。
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靈魂，在時空之中與夏嬋緊緊連結。
可這樣連接的根據是什麽？
就因為夏嬋主演了宋語冰的作品嗎？
宋語冰暫時得不到答案。
她甚至無法肯定，她前進的方向是正確的。
突突車穿梭在M市的大街小巷。
炙熱的陽光幾乎要把公路烤化，鋼筋水泥的城市裏聽不到蟬鳴，隻能聽到不耐煩的汽車發出的鳴笛聲，以及宋語冰越來越快的心跳。
她重生了這麽多次，永遠在同一天內循環。
那就說明，在她重複的這些時間裏，每一天都有一個夏嬋從樓頂躍下。
夏嬋的死亡，引發了她的重生。而她的重生，又帶來了夏嬋的死亡。
……
Royal Red位於百麗宮五十八層頂樓，需要先坐扶梯到購物中心六層，再轉一趟直達電梯。
M市有很多類似的天際酒吧，多位於市中心，可以俯瞰整片市區。宋語冰雖然對酒吧興趣不大，但架不住秦曼“來都來了”的撒嬌，陪她泡了幾晚酒吧。
Royal Red是個很幽靜的清吧，沒有群魔亂舞的蹦迪，也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更沒有衣服布料比泳褲還少的男模……這裏格調幽雅，在夜風中和好友小酌一杯，十分愜意。
之前宋語冰來是在午夜，而今天是在豔陽高照的白日。
她到時，Royal Red還未開始營業。
服務生們頂著大太陽，一邊打哈欠一邊懶散的打掃衛生。
見到從電梯裏出來的宋語冰，服務生們都愣了一下。
Royal Red有dress code，女士需穿長裙高跟鞋方可入場，但現在的宋語冰一身路人休閑裝，與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小姐，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您……？”服務生用英語問。
“我來喝酒。”宋語冰回答。
她氣場太強大，服務生遲疑了幾秒，甚至沒有質疑她的穿著。
“抱歉。”服務生告知，“我們今日不對外營業。”
“不對外營業？”
“Chai。今晚Royal Red被包場了，除非您有邀請函，否則我們無法讓您進入。”
宋語冰低頭看向腕間的手表：“現在是上午，我也不能進？”
“Chai。”
“……”實在是出乎意料。
宋語冰原本的打算是，來天際酒吧“守株待兔”，夏嬋一心求死，隻要自己等候在酒吧外，待夏嬋出現後把她帶走就好了。沒想到這條路這麽快就被封死了。
宋語冰不死心地追問：“今晚包場的主顧是？”
“我們無權透露。”服務生見她問東問西，耐心逐漸告罄，“小姐，如果您沒有其他問題了，請您盡快離開，我們要繼續打掃，為今晚的活動做準備。如果您忘記了離開的路，我可以讓保安送您出去。”
“不，不用了。”宋語冰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在服務生呼叫保安之前，她便離開了。
電梯速度很快，從五十八樓一路下降，帶來輕微的失重感與暈眩感。
半分鍾不到，她就從那個幽靜瑰麗的酒吧，回到了人聲鼎沸的購物中心。
正值周末，購物中心被一張張笑臉填滿。有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夫妻，有穿著校服逛街的高中生，有排隊等候奶茶的情侶……這一切都真實而鮮活。
空調冷氣滾入電梯，宋語冰微微打了個寒顫，邁步走出電梯，任由自己被人群淹沒。
雖然“守株待兔”的計劃失敗了，但是她也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夏嬋墜樓而亡時，Royal Red正在舉辦一場內部宴會。
她的死亡，肯定和這場宴會有很大的關係。
但宴會的主人是誰？到場的賓客是誰？夏嬋為何會出席？……這些問題，宋語冰都沒有答案。
她本來隻想解決一個問題，但是越來越多的問題纏繞起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逆著人流走向了百麗宮的出口。
既然在Royal Red見不到夏嬋，那有一個地方，注定能見到。
……
烈日炎炎，宋語冰站在四麵佛佛寺的一個角落，目光牢牢鎖定在佛寺入口。
四麵佛的佛寺是完全露天的，幾乎沒有可以遮陽的地方，她頂著烈日在這裏等候了不知道幾個小時，終於在下午兩點過半，見到了她等候已久的人。
當那道娉婷的白裙身影緩步走進佛寺時，呼嘯而過的天鐵仿佛都安靜了一秒。
夏嬋很低調，戴著墨鏡，露出的下巴小巧而精致，薄唇嫣紅，讓人不敢置信就是這樣漂亮的雙唇在視頻裏罵出那樣惡心的言論。
她身旁跟著一男一女，男性應該是保鏢，而女性不知是什麽身份（鑒於她的助理和經紀人都被她辱罵過，所以應該不是經紀公司派來的人）。
保鏢撐著傘，替她遮陽，而那位女性則走向四麵佛旁的工作人員休息亭，應該是詢問神女跳舞的相關事宜。
趁著這個空檔，宋語冰沒有遲疑，立刻向著夏嬋走去。
短短幾步路，卻走得格外艱難。
四麵佛寺雖然不大，但香客眾多，隨時隨地都有人阻擋宋語冰的去路。從拜佛的人麵前穿越是很不禮貌的，宋語冰幾次輾轉方向，幾乎繞著佛寺走了一大圈，才來到夏嬋身後。
可這時，剛才跟在夏嬋身旁的女性已經回來了，她手裏拿著錢包與繳費回執，說中文時帶著濃重的T國口音：“夏小姐，神女獻舞在十分鍾後開始，咱們先去涼亭等候na ka。”
涼亭是vip區，隻有花錢請神女跳舞的香客可以在那裏休息，其他人都會被阻攔在外。
宋語冰不能就這樣看著她離開。
“夏嬋小姐，請留步！”宋語冰沒有遲疑，趕在她邁入涼亭前，喊住了她。
聽到身後傳來的陌生聲音，夏嬋腳步微微一頓，回頭望了過來。
她頭上的發簪吊墜輕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跟在她身旁的一男一女立刻警惕起來，男保鏢幾乎緊貼在夏嬋身邊，而女人則伸手阻攔了宋語冰的接近。
女人厲聲質問：“請不要靠近，你是誰？有什麽事？”
宋語冰在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身份——說記者絕對不行，不如裝成熱情粉絲，表達對她的喜愛。
她正要開口做自我介紹，忽然夏嬋出聲了。
夏嬋：“p‘Dina，沒有關係，我認識她。”
名叫Dina的女人一愣。宋語冰也驚訝於這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宋語冰：“……你認識我？”
“當然。”夏嬋取下了墨鏡。
藏在墨鏡後的那雙眼睛，靈動得像是一潭泉水，而站在潭水邊的人，稍不留神就會墜入其中。
她徑自伸出手，遞到宋語冰麵前，輕聲細語：“與冰老師，我在您成名之前，就已經認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