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T國的豪宅是什麽樣的？
在宋語冰的設想中，關家的豪宅應該如T國電視劇裏一樣，建立在一片空曠而平坦的空地或者緩坡之上，周圍綠樹成蔭。主宅是東南亞最典型的肋型拱頂結構，白色高牆撐住金綠色飛簷，四角高高翹起，一派貴氣。
但實際上，關家與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在M城最有名的“富人區”素坤逸區，毗鄰主幹道的位置有一座高高的大樓。
站在樓底向上仰望，它就像是一棟隨處可見的商業樓宇，鋼筋撐起它的骨幹，混凝土托住它的身軀，一扇一扇緊緊相鄰的小窗後麵，是一間間辦公室、一名名奔波忙碌的員工。
這棟樓就是赫赫有名的關氏傳媒大廈，不知有多少剛畢業的年輕人削尖了腦袋，想要在這裏謀取一張小小的辦公桌。
但是，若是換一個方向，從天際向下俯瞰，就會有驚人的發現——在這座辦公樓宇的頂層，居然建造出一座三層小樓！
說是“小樓”，若移到平地上，每層至少也有數百平米，是名副其實的豪宅。但是當它出現在宏偉的商業樓宇樓頂上時，就像是一個身軀笨重的巨人頂著一個小小的帽子，頗有些怪異與不協調的感覺。
小樓後，還有一座停機坪，現在一輛直升機正靜靜停放在那裏，宛如其他人家停放一輛豪車一般。
當這座小樓的主人乘坐直升機外出時，隨著高度攀升，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螺旋槳下的人流，凝望著無數人不分晝夜地為他工作，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薩瓦迪卡，夏嬋小姐，請進。”
彬彬有禮的管家出現在小樓大門外，他棕發碧眼白膚，標準洋人麵孔，但卻雙手合十，用傳統T國禮節向她們致禮。
夏嬋強迫自己從那輛直升飛機上收回視線，向身後的宋語冰、Dina輕輕點了點頭，邁步踏入了關家大宅。
大宅幽靜，雖然關家早在建國之前就遠渡重洋紮根於此，但是這座宅院內部裝潢依舊是典型的中式傳統風格。這裏的時間仿佛凝固在百年前，傭人們腳步輕緩，埋著頭，一舉一動間格外謹慎。
進入第一道大門後，等候在此的警衛手持安檢儀器靠近了她們。見狀，Dina立刻後退一步，雙拳護在胸口，眼神警惕。
“這是什麽意思？”夏嬋問。
“Miss夏，每位到來的客人都要經過安檢。請您見諒。”管家臉上的笑容精準猶如鐫刻在基因裏的程序，但是口中的話語並不客氣。
Dina眉頭一皺就要發難，宋語冰見狀立刻按住她的手腕，向她微微搖了搖頭——即使知道這是虎穴，也沒有必要現在就起衝突，一切謹慎為上。而且這裏警衛那麽多，Dina雙拳難敵四手。
在這樣的氛圍下，三個人都經過了詳細的安檢。
手持安檢儀幾乎在剛靠近Dina的時候就滴滴尖叫起來，dDna麵不改色地掏出兜裏的東西——兩柄不同尺寸的折疊匕首、可以套在指節上的鋒利拳爪、甚至還有一支可以放電的小手電！
她不耐煩地掏著口袋，把那些東西都堆放在桌上，金屬器具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完全無視管家越來越凝重的臉色。
“這位小姐，這些東西我們會暫時幫你保管。”管家說，“當你離開時可以拿走。”
Dina哼了一聲，勉強接受了。
和自己的女保鏢相比，夏嬋身上的金屬物件隻有寥寥幾件：頭頂的發簪、手包裏的粉餅和小小的口紅，很快就通過了安檢。
第三位輪到宋語冰，她身上隻帶了手機錢包，坦然地張開手臂接受警衛員的檢查。
然而，那位管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麵色狐疑。他又轉向夏嬋，謹慎地詢問起來，“Miss夏，Eric少爺告訴我們今天隻有您和您的保鏢這兩位客人，不知這位女士是誰？”
夏嬋和宋語冰早就商量好了措辭：“這位是我在國內的好朋友，剛好來T國看望我。”
聞言，管家搖了搖頭：“對不起，Miss夏，這位小姐不在客人名單上，我不可能讓她進去。”
宋語冰不著痕跡地和夏嬋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語冰故作姿態，大聲說：“這是什麽意思？你家難不成是皇家庭院，又是進門安檢、又是限製人數，我隻是陪我朋友來作客，你們怎麽連一點禮貌都沒有？！”
夏嬋接上：“語冰是我很好的朋友，我離開中國這麽久，她遠渡重洋來看我，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離開。”
可是管家卻古板認死理，不管她們怎麽說，都堅持不肯退讓。
眼看管家如此冥頑不靈，宋語冰幹脆放開音量大聲嚷嚷起來，甚至用衝動的語言指責管家：“你就是一個當傭人的，怎麽能對客人指手畫腳！”
若是讓熟悉她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對她如此沒禮貌的樣子感到震驚。
但是在管家眼中，Miss夏帶來的這位陌生小姐實在粗俗又難纏，他給周圍的警衛一個手勢，警衛立刻圍了上去，想要用強硬的手段把她扔出去。
寂靜的大宅中突然多了這樣吵鬧的動靜，就像是給一湖平靜的池水扔下一枚大石頭，很快泛起了漣漪。
當漣漪向四周擴散開，原本沉睡在湖底的巨獸睜開了眼睛。
“——怎麽這般吵鬧？”
忽然一道威嚴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說的雖然是中文，但卻帶著一陣濃濃的老派南洋口音。
原本正和警衛大呼小叫的宋語冰動作一停，回身看了過去。
這座大宅的主廳有一道長長的樓梯，直通向二樓。樓梯拐角處懸掛著一副油畫，那是一副全家福，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了。
畫麵裏一位華人麵孔的男人穿西服，端坐在單人沙發椅上；身旁站立的白人妻子穿旗袍，盤著發髻；她摟著一位混血少年，但是少年又穿著T國傳統服裝……一家三口的服飾和他們的麵容行成鮮明的反差，就像這座建立在商業大樓頂層的豪宅一樣，像是被硬糅合在一起，極不協調。
而就在那副油畫之前，一名青年攙扶著一個手持拐杖的老者，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大門處的鬧劇。
那名青年自不用說，就是Eric。
他身旁的老者與畫麵裏的男主人有著相同的麵容，一雙眼眸藏住沉甸甸的成算。
在見到兩人出現後，所有警衛立刻放下手裏的工作，躬身問好。管家立刻雙手合十，恭敬地說：“Khun關（關先生），對不起。”
關耀明年近七十，他有著本地人少見的高挑身材，隻是年紀大了，難免有些佝僂。他的五官並不平庸，可以窺見青年時的俊朗，隻是那雙眼睛被時間的風霜浸染太多，看上去陰沉沉的，眼皮微微下垂遮住眼珠，看人時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
關耀明的目光落在一身白裙的夏嬋身上：“你就是夏小姐吧，總聽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提起你，說你‘水晶晶’（美麗），今日一看，果然沒有誇張。”
“薩瓦迪卡，關先生好。”夏嬋不卑不亢地向他問好，“抱歉，耽誤了一些時間。”她抬手介紹自己的兩位隨行人員，“這位是Dina，我的保鏢，這位是宋小姐，我的朋友。”
Dina和宋語冰也用當地的禮節向關耀明問好。
宋語冰敏銳地察覺到，當她低頭時，有兩道目光同時掃過她的後頸，激起了她一片雞皮疙瘩。
“Eric，我還以今天我隻有兩位客人呢。”關耀明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嚴厲，但誰都知道他絕不滿意。作為關氏的掌權人，任何人想要見他一麵，絕不是簡單的事情，甚至許多人排隊幾個月都不能如願。
Eric昨天替夏嬋開口，占用了父親寶貴的午餐時間，可是沒想到夏嬋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帶來一個陌生人！
Eric有些惱怒，他一直致力於在父親麵前，塑造夏嬋溫婉懂事的一麵，哪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麽沒禮貌的事情。他覺得有些丟臉，正要讓警衛把那個陌生人“請”去休息間，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那名陌生女人的身上。
“是你？”Eric狐疑地開口，“你是夏嬋的朋友？”
“您說什麽？”宋語冰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他，“你認識我？”
這段對話，果然讓關耀明也起了興趣，他側頭看向自己的兒子，用眼神無聲地詢問這位花花公子——那個夏嬋也就罷了，旁邊那個沒什麽女人味的家夥，你是怎麽認識的？
Eric心裏無端想起了這幾天揮之不去的焦慮感，定了定神，說：“前天在珠拉，我向你和你的朋友問路。”
宋語冰這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你！世界好小！”
Eric又問：“你怎麽認識夏嬋的？”
宋語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回答：“我和她在國內就認識了。我是她的影迷，後來又通過工作渠道認識了她。”
“什麽工作？”
“說來也是很巧——”夏嬋微微一笑，替宋語冰作答，“——Eric，你不是一直很想見一見《有風在追我》的原作者嗎？這位就是了。”
石破天驚。
這句話，已經不止是往湖裏投石頭，而是直接扔下了一枚炸彈！
果不其然，在聽到宋語冰居然是《有風在追我》的原作者時，他一瞬間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他想，夏嬋今天到底為什麽來關家，真的隻是來拜見她父親的嗎？她究竟知不知道洗錢的公司和他有關係？這位從簽約開始就沒有露過麵的作者，為什麽會在T國？她又知道多少關於電影幕後的暗流？……
種種問題混雜在一起，讓Eric的眼神流露出一陣狠意。
就在此時，關耀明手持手杖，重重地在地上點了兩下。那支手杖是從英國訂做的，杖頭鑲嵌著一枚寶石，無比貴重。手杖落在鋪了紅毯的階梯上，發出了幾聲悶響。
“既然這位作家小姐和Eric、夏小姐都認識，那就不算陌生人了。”關耀明沉聲道，“來者皆是客，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