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驕子

對,說起來是有一點反直覺,但渡劫這麽私密的事情,還真的可以替——

一開始,仙人們都還蠻正經的,老老實實修煉,勤勤懇懇渡劫,生怕自己有朝一日死在了天劫之下,丟臉又丟命。

但是這不是後來改天條說神仙可以談戀愛了嘛。

於是師父和徒弟能談,尊神和仙子能談,神女和魔尊能談,仙女下凡洗個澡然後和偷偷拿了自己衣服的臭流氓都能談……然後,便正如學生一開始談戀愛成績就開始直線下滑,天庭的神仙們嚐到了戀愛的甜頭之後修為水平根本維持不下去,這個時候再驀然回首,艸艸艸天劫我渡不過去該咋整啊!所以仙人還是得好好修煉是吧!還談什麽戀愛,命都要沒了(╯‵□′)╯︵┻━┻

這樣的恐慌又挽救了一段時間的,搖搖欲墜的天庭仙術水平。

但是總有膽大的會去做一些嚐試,譬如一位上神對自家關門小弟子疼寵溺愛得不成樣子,因小弟子平日厭惡修煉,修為實在低淺,平時上神雖然有心教導,可小弟子一撒嬌他便不忍苛責,拖著拖著小弟子要飛升了,哪個大羅金仙掐算一波都覺得那小弟子活不下去了,再見了等死吧。

上神急得不行,實在不願自家親親弟子殞命於天劫之下,於是在她曆劫當日,鋌而走險,將她關到了一個天劫劈不到的地方,自己去硬吃了飛升上仙的天劫。

天劫威力強了十倍。

飛升上仙的天劫愣是把一個上神劈到重傷閉關。

(到底是天劫威力太過誇張,還是上神實在菜的摳腳,這個我們暫時不予討論)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位上神的徒兒,居然,真的,飛升上仙了?!

臥槽這這這這……

這不探索一下“什麽手段能讓代替渡劫的難度不要那麽恐怖”都對不起天道老爺給我們開的這個口子!

那段時間大概是仙界在修改天條後時代難得的學術高峰期了,仙人們充分發揮了主觀能動性,研究出了各種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偷懶手段,那也是人間修仙者一個非常苦難的時代,因為他們被神尊仙君們明裏暗裏當成了小白鼠,死在了本應當屬於神尊天君們的天劫之下。

幸運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不幸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反正最終的結論是他們有三個重要的學術研究成果——

一,拿著某兩個人的生辰八字用特殊的算法算一算,就能得到一個所謂“相似度”,相似度越高的,代替渡劫時,就越不會被天道懷疑不是本人,更不會被天道玩命增加難度。

二,某位大能研究出了一種秘術,能將渡劫之人的因果轉移到另外一個人身上,這樣就相當於做了一層“偽裝”,“偽裝”得越好,天道認為“不是本人”的可能性越低。

三,即便相似度幾乎為零,也一點偽裝都沒有(正如第一個吃螃蟹的上神及其女弟子),隻要上神鐵了心替他的女弟子渡劫,一定要去硬接那本來是劈給女弟子的天雷,難度也最多是增加十倍,不會更多。

從此,仙界的神二代仙二代們就擁有了一條康莊大道——

沒有靈根?沒關係,可以從基因突變的凡人身上挖;

別人的靈根用起來不順手?沒關係,渡情劫要什麽修為法力,即便選擇不渡情劫,也可以選擇找人替你,你意思意思修煉一下就行;

渡劫成功得了仙階,競爭不過老老實實修煉上來的飛升修士?沒關係,關閉了飛升通道,飛升修士自然會死在下界,神位自然是你的;

說白了,靈根可以不是自己的,劫難可以不是自己的,福緣不需要親自攢,修煉可以馬馬虎虎來,隻要你有一個好出身,或者找了一個好對象,哪怕是一頭豬,上神們隻要願意,都能讓它位列仙班。

平流進取,坐至公卿,不外如是。

至於這“坐至公卿”的背後,自然是無數倒黴凡人的血淚——本來可以好好生活卻被上神看重帶上天庭抽靈根的;在下界努力了一輩子卻從不知道自己根本上不來的;被神尊仙君們選中,和他們的子女有很高的相似度的;或者本身並沒有相似度,但太厲害了太聰明了一看就是渡劫的好料子,便以秘術讓他們承接了神子神女們的因果,代他們渡劫的。

都是牛馬。

都該為人上人服務。

玄明真人聽這整個故事……就是比聽傳奇故事還覺得離譜,簡直不可置信。

但倘若不是真的經曆,誰願意相信這麽離譜的事情呢?

謝書意很懂玄明真人的震驚,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固魂香再好使她的魂魄現在也開始飄忽了,不再試圖給玄明真人解釋什麽,而是一伸手,從那骨殖上取出了一枚已經被侵蝕得破破爛爛的香囊,遞給玄明真人。

玄明真人:???

書意仙子便苦笑:“仙長,我知道我所言對一些閉門修煉不理世事的修仙者來說有些不可置信。但仙長可以去查——我出身東勝神洲的靈鶴穀,我對仙長所言之事真假如何,仙長可以去靈鶴穀問我的師弟師妹。仙長若是當真過去的話,可否代小女子去看一眼家母是否還健在。倘若母親還在……仙長……仙長給母親說一聲,書意不孝,讓她不必再等書意回家了。”

後麵的這一句話,謝書意說的很沉重,光聽就讓人覺得難過。

玄明真人現在其實已經是信了大半,看著書意仙子這近似於托孤的行為,他也實在狠不起心腸拒絕,隻得長長歎了一口氣,接過了香囊,沉聲道:“好。”

“多謝仙長。”謝書意站起身來,以魂魄之體對玄明真人行了一禮,不知是心願已了的緣故,還是來自玄明真人的魂力已經消散得差不多,反正她的身形又開始飄忽了起來,原本以魂力幻化出來的衣衫也變回了原來破破爛爛的模樣,目光也漸漸無法聚焦。

玄明真人看著這樣的女孩,心情來得異常沉重。

他分辨不出謝書意現在是不是清醒,但這不耽誤他對謝書意鄭重許諾:“你的事情我會查到底,你若真有冤屈,我會盡力幫你報。你已經去世太久了,魂魄殘缺成了這樣,去了輪回台也無□□回,這樣,我將聚魂陣布在你身上,你盡量四處走走,你若有什麽殘魂碎片遇上了你的本體,會自覺粘附過來,天可憐見,倘若你能找回差不多的殘魂,我看看是自己上手拚,還是去天庭昭華宮偷一偷神農鼎,總之我會想法子拚回你的三魂七魄,再看看是送你去輪回,還是給你弄個肉身讓你複生。”

謝書意就歪著頭看著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有懂,渾渾噩噩的樣子,慘得揪心。

玄明真人無奈,左右完整版的聚魂陣雖然複雜,倒是不需要施術者配合,對施術者也沒有什麽壞處,她應該會同意的。

這麽想著,他從儲物袋中又掏出好些異常精致的布陣器具出來,在原有那個簡易聚魂陣的基礎上,完善了億點細節,拓寬了億點範圍,這是僅次於起死回生的秘術,在玄明真人的全力催動之下,很快,北俱蘆洲上空都起來了一層異常可怕的靈氣漩渦。

很快,陣法布完,天地變色,這對於天花板先生來說司空見慣,倒不見玄明真人有任何驚慌,他隻沉著冷靜地將布好的陣法起出,將一個個陣紋縮小,打入那個已經又開始迷亂的魂魄之內。

陣紋入體,破衣爛衫的魂魄抖了抖,卻並沒有任何疼痛的表情,隻是懵懵懂懂地歪頭看著玄明真人的動作,滿臉不解。

這讓玄明真人又歎了一口氣。

她的魂魄是真的散得很厲害,正常來說,聚魂陣入體,大的不敢說,但至少片刻的清明是能得到的,可她還是這個樣子……

到底魂魄能聚齊到什麽程度,就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他看著那個透明的靈體,歎道:“仙子,如果仙子還始終對令堂無法忘懷的話,請無論如何,要想盡辦法活下去。”

大概是又有什麽奇奇怪怪的“關鍵詞觸發”的機製吧,謝書意的靈感一下子就上來了一些,她努力地張口:“謝……謝……”

別看了,再看傷心。

玄明真人抿唇,對著那個靈體揮了揮衣袖:“去吧。”

一陣柔和的風將魂魄吹遠,也算是送了她一程,這時玄明真人再低頭看向那個被風沙掩埋的白骨,自是不可能讓謝書意曝屍荒野的,那個帶有洛韻神女道韻的法器嘛……他雖然也沒那個耐心做好事把它送回昭陽宮,但想也知道書意仙子並不想和這個東西一起長眠,他自己更不能將此物帶在身邊,畢竟萬一有什麽因果上的牽連,被昭陽宮發現也是麻煩。

於是直接一伸手,將那玉雕攝到了手中,隨機決定了一個方向,掏出了自己儲物袋中最低階的黃鳥傀儡,讓鳥兒銜了法寶可勁兒往前飛,隨便挑個差不多的地方扔下便罷。

弄走了那個代表了無嫌麻煩的法器,他這才揮袖,風沙驟起,將一切都掩埋而下,然後玄明真人舉目四望,他不確定北俱蘆洲裏還有沒有其他人——尤其不清楚有沒有昭陽宮的耳目,這時候掉頭原路回去容易被人摸出路線來,去東勝神洲的方向也容易引起懷疑,索性放出神識,微一感應,朝著凶獸最多的方向去了。

殺上幾頭凶獸,引起一陣混亂的靈氣波動,混淆一番視聽再走,最是穩妥。

他抬步往北俱蘆洲深處走去,走了沒多遠,留在原地的聚魂陣精華因為已經化作陣紋被打入了書意仙子體內的緣故,剩餘的靈氣沒有了主持之人便迅速坍塌,這陣法本身有著極恐怖的威力,陣法的崩潰,連帶著整座山峰都栽倒在了山穀裏。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聚魂陣已經是很大的動靜了,後來又有了這樣的巨大地貌變化,自然引起了旁人的主意。

——這個旁人主要指的是赤霄帝君派出來的仙官,他們的任務是到北俱蘆洲來確認一下書意仙子是生是死,生的話為何遲遲不歸,死的話便要將內含洛韻神女道韻的那枚法寶帶回,方便赤霄帝君為女兒去尋找下一位入室弟子或者替劫之人。

但是就是……以北俱蘆洲如今凶名在外的程度,仙官們固然是接了任務,卻並沒有膽氣深入北俱蘆洲腹地,隻敢在離北俱蘆洲大陣出口最近的地方磨磨蹭蹭,昭陽宮若要問進度,就是在找了在找了(新建文件夾)。

不過今天不太一樣。

北俱蘆洲深處有這樣大的動靜,勾得多少仙官對那邊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當然,大多數仙官還是沒有往深處走的膽子,但是有極少數仙官油然生了一種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覺得我行了的錯覺——他們好像看到了一條凶獸不敢靠近的路線。

自然是玄明真人入北俱蘆洲的那條路。

昭陽宮等了二十年都沒有個結果,赤霄帝君催得越來越急,懸賞得也越來越厚,早有仙官動心想搏一搏,不過是害怕北俱蘆洲的魔物過於要命所以畏畏縮縮,可現在康莊大道都擺在你麵前了,這不放手一搏?!

遂搏之。

於是有一名仙官大著膽子順著大佬的路線往裏走,很容易就到了玄明真人停留過的那個村莊。

那實在不是一個富裕的地方,村口破破爛爛,房屋歪歪扭扭,裏裏外外的人也麵黃肌瘦,但是他們在村口貼了一張符籙。

一張靈氣濃鬱,道韻晦澀,完成度非常之高,目測連赤霄帝君都很難完成的頂級符籙。

這……怎麽會出現在這樣一個樸素得簡陋的北俱蘆洲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