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被毀掉的前半生
何曼冬的故事從25年前,她9歲那年說起。
當年,何曼冬的父母在鬆江打工,留守兒童何曼冬和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
爺爺奶奶忙於農活的時候,9歲的何曼冬便負責做飯。
畢竟是孩子,何曼冬因為太過急於做完飯寫作業,一個不小心,滾燙的油飛濺起來,燙傷了她的臉。
何曼冬疼得撕心裂肺。
鄰居跑去農田通知她的爺爺奶奶。
爺爺以為就是小小的燙傷,舍不下地裏的活,隻讓奶奶回去處理。
奶奶趕回來一看,趕忙背著何曼冬去找村醫牛大夫。
牛大夫在村裏是出了名的神醫,各種救命的祖傳偏方秘方,各種奇特的療法,救了不少人。
牛大夫正在家裏做飯,一看何曼冬的臉被燙成這樣,急得夠嗆,說必須馬上給孩子處理,晚了是要留疤的;女孩子臉上留疤,以後是要嫁不出去的;女孩子嫁不出去,一輩子是要毀掉的。
奶奶急得團團轉,噗通給牛大夫跪下,求一個不留疤的辦法。
牛大夫說:必須要盡快用貓毛敷在傷口上,一定要快,晚了就沒用了。
奶奶急得大哭,這一時半會,她上哪找貓去?
牛大夫二話不說,便去到後院。
奶奶隻聽見後院傳來貓淒慘的叫聲。
很快,聲音消失,牛大夫抓著一撮貓毛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了何曼冬的臉上。
何曼冬當時疼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滿地打滾,根本就聽不清奶奶和牛大夫說了什麽。
要是她聽清了,她一定不會同意。畢竟也是小學二年級了,村裏的小學再怎麽落後,也教過孩子們要相信科學,有病要尋求正規醫療。
牛大夫挽救了孫女的一輩子,奶奶對他千恩萬謝,跪地磕頭。最後她問牛大夫,怎麽這麽快就找到了貓毛。
牛大夫說,他家就養了貓,是十五歲的老貓了,跟他感情很深。
可是剛剛可能是因為他太著急了,氣勢洶洶,上去就要揪毛,貓嚇壞了,拚命反抗,還把牛大夫給撓了,撓完就要跑。
現在救人最重要,這可是關係到一個女孩的一輩子啊。於是牛大夫大公無私,一把按住貓,把它的頭用力往地上一撞。
終於,貓不動了,乖乖讓他揪足了毛。
牛大夫說何曼冬的傷口敷了貓毛,以後就不會留疤,現在疼一點是不可避免的,忍一忍就過去了,盡管放心。
奶奶信以為真,千恩萬謝,問牛大夫診費多少錢。
牛大夫淚眼汪汪地說不要錢,然後回到後院,抱著貓的屍體落淚。
奶奶最後回家取了二百塊買下這條貓命,三百塊感謝牛大夫挽救了何曼冬的一生。
當晚,爺爺奶奶放心睡去,隻剩何曼冬疼得徹夜未眠,每一秒都仿佛承受切膚的酷刑。
她去找爺爺奶奶求救。
他們卻給何曼冬吃止疼藥,告訴她熬過去就好。
經過奶奶對整個就醫過程的複述,何曼冬這時候才搞清楚了狀況,要打電話給城裏打工的爸爸媽媽。
爺爺奶奶卻把家裏唯一的手機藏了起來,說不讓她打擾父母,父母在城裏打工已經夠辛苦了。
後半夜,何曼冬用盡全身力氣,偷偷跑出家,跑到同學家,借了手機打給母親。
同學的父母看到何曼冬的臉,被燙得脫皮起泡,其間都是髒兮兮的貓毛,想要幫忙處理,又不敢下手,隻能帶著何曼冬去村口等待。
天色蒙蒙亮,何曼冬的母親終於趕到,帶上何曼冬去了縣醫院。
最終,昏迷許久的何曼冬在市裏的醫院醒來。
醫生說,幸好是扛過來了,如果再晚一點,細菌感染再嚴重一點,怕是危及生命。
接著,何曼冬經曆了足以讓她銘記一生的清創的痛苦,數不清的、疼得撕心裂肺的夜晚,最後得到的結果是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
母親氣急敗壞殺回婆家,指責何曼冬的爺爺奶奶毀了孩子的一輩子。
爺爺奶奶覺得他們比竇娥還冤,因為牛大夫就是牛啊,治好了那麽多人。
留下疤痕的事兒,都怪何曼冬自己,如果能忍住一晚上的疼,第二天就能好。可她非要跑出去,外麵細菌多,才會感染。
爺爺責怪父親管不住媳婦,任憑媳婦忤逆長輩;奶奶躺在地上撒潑,嚎叫家門不幸。
最後,父母離婚,何曼冬跟著母親來到城裏上學。
母親忙於工作賺錢,無暇照顧何曼冬的生活、學習,也不知道何曼冬因為容貌問題在學校被同學取笑、霸淩,幾次輕生。
何曼冬用盡所有的勇氣堅持到了初二,初二下學期開學,她沒有再去學校,弄了張假身份證,偽造年齡出去打工。
何曼冬要賺夠植皮整容的錢,她要徹底跟這張臉告別,跟那段痛苦的經曆告別。
18歲,何曼冬走上了那條出賣尊嚴的墮落之路。母親得知後,一氣之下病倒。
何曼冬的手術必須暫緩,她得先把積蓄拿出來給母親治病。
25歲,她才攢夠了手術的錢,幸運的是手術很成功,恢複了半年之後,再加上化妝掩蓋,她終於變成了一個別人眼裏的正常人。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在自己心中,她不再是一個正常人。
更加遺憾的是,她與母親之間產生了巨大隔閡,母親不願再見她。
何曼冬破罐破摔,也是因為在這個肮髒的圈子裏呆了太久,沒有文憑,除了這個,她不知道如何謀生,索性就沉溺下去。
直到一年半前,她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聲音蒼老的嫖客給了她一個地址,讓她上門服務。
“你們知道,門開的一刹那,我認出害我一輩子的牛大夫就在眼前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什麽嗎?沒錯,殺了他。我覺得這一定是老天都看不過去,賜給我的報仇機會。”
“但你沒有那樣做。”
“是,說實話,最後時刻我慫了。我讓他去洗澡,其實是我想要趕快冷靜下來,製定一個殺人計劃,能讓自己脫身的那種,畢竟有通話記錄啊。
“冷靜下來後,我清醒了不少。我雖然讀書不多,但我知道,我如果真殺了人,肯定逃不掉。為了牛長榮這樣的臭蟲,真的值得我以命抵命嗎?
“他已經毀了我的前半生,還要讓他毀掉我的後半生嗎?而且,牛長榮縱然可恨,不也是我奶奶太蠢,才上了他的當嗎?”
祁興言深呼吸,微笑說:“你終於睿智了一回。”
何曼冬嬌憨一笑,“是啊,被拘留的那十天,我想了很多,出來以後,我放下麵子,去找我媽,我們母女抱頭痛哭。我決定放下仇恨,重新開始。”
王愷忍不住給何曼冬豎了個大拇指。
“哦對了,要說讓我下定決心痛改前非,找母親和解,其實還有一個大功臣。如果不是他點醒了我,我恐怕還要深陷在過去的泥沼裏,蹉跎後半生。”
“大功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