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接是不可能接的,天高皇帝遠,受罰的事以後再算,說不定時間一長外公的火氣會消大半,事情更容易應付,先享受目前的快樂再說。
但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接下來他們發現要麵對的問題沒有那麽簡單,因為他們出門時誰也沒想過要去旅行。
森芒原本隻是去吃個飯,所以身上啥也沒有,隻帶了個人。
他哥也好不了多少,帶了狗子和錢包就出門了。
現在計劃大變,旅行的開始要從收集物資開始,第一個地點購物中心。
如果不去,他們連替換的衣服都沒有。
回家是不敢的了,一回去肯定會被扣留並加以處罰。
弟弟還明晃晃地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縫在衣服上的校徽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他來自哪個小學。
狄遠赫找了個繁華的購物街停下,帶著弟弟和狗子下了車。
其中多看了眼車門,上麵被狗子抓出幾條痕,很好,提醒他要去寵物店買防抓保護墊和寵物車載安全帶了。
在逛街逛到一半,他還接到了來自外婆的信息。
外婆的語氣要比外公溫和得多,提醒他在玩的同時別忘了給弟弟念念課文,自己好不容易讓他的語文分數邁過60分大坎,要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事情就沒得商量了。
於是森芒看著他哥腳步一拐,走進了新華書店,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本課本和練習冊。
“別瞪我。”狄遠赫晃了兩下手中的書,“王命不可違。”
“你學到第幾單元了?”
“……”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
“……等會。”狄遠赫察覺到不對,“你同學說你上課看漫畫,不是數學課看的嗎?”
……
狄遠赫一口氣買了夠他們一個星期不洗的衣服,他坐在方向盤前,降下所有車窗,清新的空氣縈繞在他的鼻尖。
窗外是晴天,老天爺很給這次即興旅行麵子。
坐在後座的弟弟即使沒看到臉上的笑容,也能感受到內心的愉悅。
這個時候還不到旅客最多的時候,車子暢快地在馬路上暢快地開了幾十公裏,沿途的地貌和植被在發生明顯的變化,目力所及之處草海漫坡。
這裏是草的莽野,天似穹廬,山嶺和草原連成一色,烏黑的柏油馬路在起伏的綠色海洋上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
狄遠赫放慢了車速,陪著弟弟欣賞沿途的風景,視野開闊舒暢,這個季節的草長得挺旺盛的,一片青綠的景象。
時不時能看到羊群在路旁的草場上吃草,可惜下車看羊拍照的時候,羊從不配合,義無反顧地朝遠處移動,拍到的全是圓滾滾的臀部。
這是森芒第一次見識到牧羊犬名字的真實含義,雖然亞曆山大也是隻帥氣的大德牧,但家裏並沒有羊群給它監督放牧,為了消耗精力,主人還不得不每天帶狗子遛彎。
但這裏不同,狗子才是主場。
哨聲一響,牧羊犬咻的一聲飛奔出去,羊群擠成一團朝著主人指揮的方向走去。
狄遠赫發誓他從弟弟眼中看到了羨慕,然後弟弟的目光便轉向了亞曆山大,其中某些期盼的含義不言而喻。
然而他的想法不會實現,亞曆山大不會去牧羊的,因為家裏沒錢買羊買草場。
虛假體驗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不止會遇到羊,還會遇到馬。
二十幾匹健碩的駿馬在路邊漫遊吃草,有些交頸佇立,一個身穿深藍色牛仔褲、肩扛長木杆的年青人靠在摩托車邊刷著手機。
剛好到了該吃飯的時候,狄遠赫停下了車,喊弟弟和狗子下車放鬆下,一起吃頓午飯。
“嘿,來旅行的?”年青人衝他打了個招呼,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馬群,“我以為你們一開車門就會抬出長槍短炮來擺pose拍照。”
“不會拍照,就是過來旅行的。”狄遠赫笑了下,拿出了準備好的午飯。
他目光掃了眼年青人身後的摩托,忍不住發出疑問,“為什麽不直接騎馬?”
亞曆山大跳下了車,森芒緊隨其後。
年青人抓了抓手臂,有點尷尬,“因為開摩托方便,加一箱油跑一個星期,最重要的是公路旁邊有WiFi信號。”
“懂了。”狄遠赫理解地點頭,“來瓶可樂嗎?”
“謝謝。”年青人伸手接過了來自陌生人的好意。
狄遠赫剛想把午餐遞給弟弟,結果發現人根本不在自己旁邊。
小朋友和狗子直勾勾地盯著正在休息的馬群。
年青人心得意會,吹著聲口哨,“二駿!”
一匹白色小馬駒聞聲嗆了兩聲鼻響,往他這兒奔來,親昵地用鼻子蹭著他的胳膊。
雪白的鬃毛上係著紅色的綢帶。
年青人揮了揮手示意森芒來自己的身邊,然後拉過男孩的手,讓他的掌心貼到小馬駒的前額,順便往男孩的另一隻手裏塞了個蘋果。
“它是馬群裏最溫順的小馬,你可以試試喂喂它。”
白色小馬駒的睫毛也是白色的,像翅膀一樣扇眨著,它的眼睛比黑珍珠還要黑。
“馬喜歡人摸它的前額,不要怕。”年青人鼓勵道。
森芒感受著手裏陌生的觸感,與小馬駒對視。
年青人靠回摩托車上,狄遠赫站到他的身邊問他,“這群馬都是你的嗎?”
“不是,是我鄰居的。”年青人擺擺手,“我是個自由職業者,偶爾會幫他幹些活。”
“聽起來不錯。”聊了一會,狄遠赫意識到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狄遠赫,他是我弟弟阿芒。”
“烏恩臣。”年青人說。
“溫臣?”
“不是不是。”烏恩臣顯然不是第一次麵對這個問題了,“烏有的烏,感恩的恩,烏恩。”
“它們讀起來是一個音。”狄遠赫笑道。
年青人聳肩,“沒辦法。”
他們麵對著邈綿碧草享受了這頓午飯。
雖然飯有點冷了。
吃完飯後烏恩臣看了幾眼這兩位旅客,“今天晚上住哪有計劃嗎?”
“走到哪裏算哪裏。”狄遠赫說,“我和我弟弟都不介意睡車裏。”
“我媽在附近開了間民宿。”年青人開口邀請,“你們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
……
天空是可愛的蔚藍,幾乎萬裏無雲,隻有幾朵像膨脹的白色棉花糖的雲遊**在天邊,太陽釋放著明亮耀眼的光線。
“媽!我帶客人回來了!”烏恩臣走進氈帳內,朝裏喊道,過了一會沒聽到人回應,“媽?”
“鄰居阿叔開車送媽媽去了人民醫院。”他的妹妹烏恩雁小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表嫂生急病要做手術,我不放心,待會也要跟去看看。”
“阿因交給你了。”
“哎等等,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烏恩臣很慌張,“別走啊,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和他待在一起。”
妹妹翻了個白眼,“他隻是個孩子,你的親表侄。”
“哥,表現得靠譜點行嗎。”
“你們不能這麽對我。”烏恩臣全身上下寫滿了抗拒,“不如這樣吧,我代替你去醫院看表嫂。”
烏恩雁挑眉,拿上了車鑰匙,“這就是婭婭姐甩了你的原因。”
“喂!”烏恩臣被人揭開傷疤,臉漲得半紅,“不是說好不提這事的嗎。”
“誰叫你太差勁。”妹妹半點沒留情,“客人你自己照顧,媽媽囑咐你讓你別忘了之前來的客人,他們可能會有需要。”
說完她摸了摸表侄的腦袋,“乖乖地跟著表叔知道嗎,姑姑很快回來。”
小朋友害羞地點點頭。
烏恩雁滿意地驅車離去。
烏恩臣頭痛地按住太陽穴,轉頭向站在後麵的狄遠赫揮了揮手,“先登記身份吧,待會我帶你們去你們氈帳裏。”
小朋友指了指自己,小聲詢問,“我呢?”
他控製不住目光三兩次在森芒身上轉。
“阿芒你在外麵等一會,不要走開。”狄遠赫交代自己弟弟。
烏恩臣心很大,“阿因你們兩在門口玩就行了,不準走太遠。”
說著他招呼著狄遠赫走進了氈帳裏,“走吧。”
他打開了電腦,進入係統,開始登記信息,“你弟弟的全名叫什麽?”
“森芒,森林的森,芒果的芒。”狄遠赫說。
“不是同一個姓?”烏恩臣問,“我以為他也姓狄。”
“一開始是,後來爸媽離婚了。”狄遠赫說,“不過我還是他哥。”
“也是。”烏恩臣歎了口氣,“感情這東西真難搞。”
“想要來點酒嗎,冰箱裏有啤酒,度數不高。”
“不了,我怕我弟弟聞出來。”狄遠赫拒絕了。
他看了眼外麵,距離離得有點遠,亞曆山大趴在旁邊暖洋洋地曬著太陽,兩個小朋友湊在一起背向著他們,不知道在嘰嘰咕咕討論些什麽。
看著弟弟的背影,狄遠赫莫名覺得有些欣慰和心酸,他想起了森芒兩歲時的樣子,那時他還不夠年齡上幼兒園,脾氣黏人得要命。
那時的陽光和現在一樣明媚。
媽媽趁著小朋友安靜午睡的這段時間去超市買點東西,兄弟三人窩在房間的**,森芒那時還叫狄遠聲,小名聲聲。
他靠在哥哥的腿上打著瞌睡,平常都要睡接近兩個小時的覺,結果那天沒到一刻鍾就醒了,醒來隻見到兩個哥哥,不見媽媽。
“媽媽?”森芒抬頭問哥哥。
狄遠赫把弟弟額頭前的頭發撥到耳朵後,“媽媽去超市了,你睡一覺,等你睡完起來她就回來了。”
但是小朋友完全聽不進他的話。
“媽媽不在!”森芒焦急地說,他四周看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熟悉的身影,狄遠赫覺得那一刻他弟弟的世界可能崩潰了,眼淚迅速從眼睛裏流了下來。
狄遠恒盯著弟弟的眼淚看了幾秒,猛地衝到外麵拿弟弟喜歡的毛絨玩具,“看!是史努比!”
“媽媽呢?”森芒哭著喊道,然後拚命在哥哥的懷裏掙紮,“媽媽!”
“媽媽很快會回來的。”狄遠赫在努力地讓弟弟平靜下來,但弟弟一直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撥開他的手,晃動的腳好幾次踹到了肚子上。
史努比對他不起作用。
“現在怎麽辦?”狄遠恒絕望地問他哥。
“等他哭累?”狄遠赫也沒轍,“問我也沒用,他連抱抱都不要了,我現在肚子有點痛。”
然後他看著森芒把頭埋到被子裏,嗚咽了幾聲,然後抬起頭沒再睡覺,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無論哥哥說什麽都不理。
這一個小時是狄遠赫過得最漫長的一個小時,僵硬的氣氛從門被打開的那刻瞬間化解。
“我去久了點。”媽媽拿著兩罐奶粉走了進來,“聲聲睡得好嗎?”
“媽媽!”小朋友哽咽著,眼淚再次從眼睛裏湧出來。
“聽起來是睡得不好了。”媽媽無奈地歎了口氣,“怎麽又哭了,愛哭鬼。”
她已經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拿出奶瓶往裏麵倒了勺奶粉開始泡奶,時不時回頭看眼自己的小兒子。
“我不是。”小朋友被哥哥抱下了床,抹掉臉上的眼淚,跟著媽媽走到了廚房,“你走了!”
“我隻是暫時離開一會兒,現在不就回來了嗎?”媽媽彎腰把小兒子抱到懷裏,拿了條幹淨的毛巾擦著他的臉,“看看你,又哭了,真是個愛哭鬼。”
“我不是。”小朋友抽泣著,揉著自己的眼睛,抱住媽媽的手臂,“我想你了,媽媽。”
這個天真誠實的承認讓在場所有人羞愧,雖然這句話現在很難再從弟弟的口中聽到了。
一小片火燒雲在西邊的天空徘徊,預示著明天又是一個無雨的晴天,廣袤的草原在這片接近日落的餘光下展現出蔥綠蓬勃的氣勢。
但氈帳裏的人感受不到陽光的照射。
“你是個好哥哥。”烏恩臣目光無神,“幸好我小侄子對你弟弟很感興趣,我真的不想一個人麵對我侄子,他是一個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的四歲惡魔崽子。”
“而且精力多到可怕,明明我吃的飯比他多!”
狄遠赫深有同感地點頭。
兩個人在有一話沒一話地閑聊,門外的兩個小崽子背著他們蹲在一起,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很安靜。
安靜到有點古怪。
這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烏恩臣坐不住了,朝門口大喊,“阿因,你們在幹什麽?”
“等一下!馬上就好!”小朋友的語氣充滿不正常的興奮。
這句話的威力不亞於恐怖片前奏,烏恩臣坐不住了,幾步走出了氈帳,狄遠赫跟在他的身後。
距離越來越短,一個白色塑料盆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阿因怕自己表叔看不清楚特地舉高了點,他的眼神中帶著真誠,“表叔,給你的。”
烏恩臣低頭看著盆裏渾濁的水,很顯然由泥土和碎了的草屑攪拌而成,老天,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到水麵上溺水的螞蟻。
“謝謝。”烏恩臣強行在臉上擺出笑容,“不過,這是什麽?”
“這是一種神奇的藥水,能治所有的病。”小朋友驕傲地介紹。
“你應該試試。”他補充道。
他臉上興奮的光讓表叔涼了心,烏恩臣強撐笑容,蹲下來把塑料盆放到一邊,“我知道你媽媽現在在醫院,你很擔心,想為她做點什麽。”
“但不要害怕,醫生會幫我們解決問題的,知道嗎?”
狄遠赫瞥了一眼無辜站在一邊的弟弟,低聲問他,“為什麽你不阻止他?”
“因為他說他在做能治所有病的藥。”森芒告訴自己哥哥,“我想知道是怎麽做的。”
他哥沉默了一秒,“你知道這種藥不存在的對吧?”
“所以讓人更好奇了。”森芒認真地點頭,看向他哥,“你不好奇嗎?”
狄遠赫絕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