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讓我想想這個大塊頭應該放在哪裏。”胡穀添把這塊間諜大石頭放在背包裏了,拿著望遠鏡和狄遠恒一起討論著周圍可以放置的位置。

首先,擺放的位置雜草和灌木叢不要太高,最好就是沒有,同時要保證充足的光線,這樣拍出來的效果才會好。

其次,不要放在葡子江旁邊,萬一拍攝對象興致大發,一腳讓它滾進奔騰的江水裏,胡穀添保不準真的可能下去撈。

再次,也不能把它放到高坡上,理由同上,滾下來可能更慘,直接死無全屍。

最後,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擺放的地方一定是要近距離和長時間接觸狼群的地方,不然就是放了個寂寞。

這地點真難挑,愁得胡穀添一不小心拔下了幾根頭發。

而且可能今日並不是放置大石頭攝影師的好時機,他們還沒確定狼崽的居所,按道理來說,在狼崽還未成年的時候,狼群會盡量避免長距離挪窩。

這就意味著,如果把攝影機放在狼窩附近,拍攝到好場景的幾率將會大大提升。

如何安全地、不留痕跡地把攝影機放置好,這是個問題。

狄遠恒能遠遠地聽見狼群高亢的吠叫聲和嗥叫聲,這曲大合唱並沒有嚇到人類,每個人手上都配備了防狼噴霧和防狼武器。

它們是森林食物鏈的頂端,一個強大又危險的存在。

沒有人會放鬆警惕。

它們是狼,狼是食肉動物,吞食其他大型哺乳動物是它們的專長,它們成群狩獵,它們能輕而易舉撲到比它們更重更大的動物,其中也包括人類。

人類是狼的獵物,狼也是人類的獵物。

幸運的是在狼的食物排行榜上,人類排在特別靠後的位置,齧齒動物的排名都要比人類要高。

但誰都不能保證意外會不會發生,因為就算排名後,也是在排名榜上有大名的。

誰都不會保證意外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胡穀添倒是很勇,一點也不怕狼,事實上他曾經和國外的拍攝團隊一起拍過獅子的廣告,獅子從小被馴養過,還算聽話。

為了拍攝獅子奔跑的畫麵,攝影團隊想了個主意,是在車的後麵綁上牛後腿肉,那時候時間緊急借不到合適價格的車,隻能翻出山地腳踏車。

“哢”的一聲,拍攝開始,胡穀添在麵前瘋狂踩腳踏板,車後輪在沙地中卷起風暴,獅子聞著牛腿肉的香味在後麵狂追。

下車的時候,胡穀添覺得這輩子他都沒開過這麽快的車,時速雖然遠遠比不過遠在家中的小破轎車,但比較不需要看車速表的多少,心靈上快才是真的快。

胡穀添已經忘了自己當初有多累了,隻記得那幾天晚上睡覺都睡得很香。

拍攝四周,兩頭獅子吃掉了15匹死馬,他領的工資翻上一倍都不夠這兩頭獅子吃飯。

有經曆了幾次這樣的拍攝之後,胡穀添心也大了,該防範好的防範好,身體素質不要落下,其餘的都是小事。

……

“要找到符合這四個要求的地方太難了,幾乎找不到。”狄遠恒說,“不過我有一個地方可以推薦。”

“我在那個地方拍過,效果還很不錯。”

“你拍過?”胡穀添問道,“啥時候拍的?在哪裏?”

“上回麥克白受傷那會兒拍的,就在那邊森林的邊緣處。”狄遠恒指了個方向,“從這個角度拍照的話不會逆光,背景也很棒,轉鏡頭還能拍到山嶺的石英岩和沉積岩。”

“不過就是有個缺點,它離葡子江很近,百來米左右,收音可能會受影響。”

“你學過拍攝啊?”胡穀添搖頭笑了兩聲,“我們倆聊了一下午,你咋都沒提起呢?”

“技術太菜,沒好意思說。”狄遠恒掏出口袋裏的手機,展示了一下鎖屏,“不過這張拍得不錯,也是在這裏附近拍的。”

話中還帶著幾分得意,“怎麽樣,我弟弟可愛吧?”

胡穀添接過他的手機,照片中的小孩子回頭望向鏡頭,狗狗們站在他的身邊,漆黑柔軟的短發貼在他的脖子上,清澈的眼睛中倒映著蔚藍的天空,展現出一種耀眼的色彩。

山川峽穀成了背景。

胡穀添看了好一會,點頭,“這張印出來,搞個相框掛在牆上,拍的真的很好。”

“以後多拍幾張,組成一個相冊,等他長大之後把相冊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開心。”

“我就是特別後悔,小時候拍照太貴,隻存有幾張醜不拉幾的證件照,生活照一張也沒有,現在上年紀想回憶一下童年,結果發現過去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小時候長什麽模樣了。”

胡穀添爽朗地笑道,“不留幾張自己年輕可愛的照片,別人就隻記得我現在老黃瓜的模樣。”

“特別是像小芒果現在這個年齡,一天一個樣,等他長大再想拍他現在的模樣就難了。”

狄遠恒想了想自己弟弟兩歲是走路搖搖晃晃的模樣,又想到他現在五秒爬樹的武功功底,十分認可地點點頭,誰知道自己弟弟未來會長成什麽模樣呢。

弟弟剛出生那會,連哭都帶著奶腔,乖得要命,現在已經成為了山中一霸了。

真是世事難料。

“我除了拍照片外,還拍了麥克白和狼群打架的視頻。”狄遠恒聳聳肩膀,拿回了自己的手機,“不過阿芒不太喜歡我拍的視頻,因為在視頻的最後麥克白傷太重了。”

“能給我看看嗎?”胡穀添有些驚喜,“國內幾乎這樣的視頻,野外的狼太難拍了,單憑一個人很難辦到,國外幾乎都是團隊拍攝的。”

狄遠恒忍不住又點開鎖屏看一眼自己的弟弟,“手機上沒存,你想看的話我可以拷一份給你。”

“行。”胡穀添說,“我們先找個地方遠遠地瞧上一眼,那邊安全了我們再去放相機。”

……

麥克白玩夠了,今天它的暗戀對象還是對它不冷不熱的。

森芒沒有資格生它的氣,因為他也很喜歡了這群狼中的頭狼,為此心虛地給亞曆山大按摩多了好幾分鍾,生怕對方看出來。

那隻母狼吃飽後,慢悠悠地離群,走到葡子江邊一邊喝水,一邊清洗著自己被弄髒了的灰毛。

麥克白沒有吃狼群捕來的獵物,它單純地跟在母狼身邊,離開小主人小幾個小時之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忘了些什麽。

一隻狗狗能忘些什麽?

不過是一不小心把他主人忘記罷了。

當然,讓它想起來的可能是它有點餓了的肚子。

森芒沒有等麥克白,反正麥克白會自己回家的,他一點也不擔心,帶著其餘的狗狗返回哨所去找大哥要今日狗狗們的下午茶。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不留在山上的人要收拾收拾準備回家了。

外公在哨所那邊等了他好一會了,終於等到了自己玩得髒兮兮的崽子,不用多說,衣服又因為爬樹劃開了好幾個小口。

外公假裝揪了揪森芒的耳朵,抽出一張濕巾給他擦了擦臉上的灰,還把保溫杯中還溫熱的蜂蜜水遞給他。

森芒乖乖地擔了張小凳子,坐在哨所的角落邊上喝著甜甜的蜂蜜水。

在屋內的研究員看他整個臉熱得紅彤彤的,貼心地拿了把蒲扇讓他扇風涼快涼快。

雖然已經立秋了,但暑氣還沒過去,夏季還在山巒間逗留。

森芒很無聊,呆坐在門口等著外公他們收拾完手頭上的事情,帶著狗狗一起回家。

突然不遠處的灌木叢的樹葉嘎吱嘎吱地抖動了一下,森芒立刻望向那邊,下一秒麥克白從裏麵鑽了出來,高高興興地撲向自己的小主人。

森芒接住了它沉重的飛撲,但他總覺得自己的狗狗身上的氣味哪裏不對,多了一種很難形容的味道,不臭,更像是某種濃重樹葉的味道。

難道是五葉藤的味道嗎?

沒等他想清楚,灌木叢裏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隻母狼慢慢走了出來。

它身上的繃帶已經解開了,嘴裏咬著一隻灰鼠,警惕地望了望,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這才小跑跑到森芒的麵前,嘴裏放下了灰鼠。

森芒呆滯住了,他是第一次收到動物給他的食物,一時之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畢竟家裏的狗狗隻會撒嬌地衝他討要每日份的狗糧,有的時候沒吃飽的話甚至會自己翻冰箱和抽屜,弄得現在家裏放狗糧的櫃子都有鎖鎖著。

森芒很想感謝這隻狼的關心,但是很遺憾他並不吃鼠類動物。

明明今天狼群狩獵來的獵物已經足夠它們吃好幾頓了,並不需要再捉灰鼠來填肚子,這隻母狼還是努力捉了一隻送到了自己麵前。

母狼等了一會兒,見森芒還是沒有反應,它很疑惑麵前這個兩腳獸為什麽見到食物還不吃,它把灰鼠又往森芒那處推了推,示意對方吃一點,森芒是在沒法接受它的好意。

他摸了摸這隻狼頸部紮手的毛,偷偷從保溫杯裏倒出蜂蜜水遞到了它麵前。

這隻狼聞到了喜歡的味道,從喉嚨裏發出幾聲愉悅的咕嚕聲,伸出粗糙的舌頭卷起蜂蜜水,不夠兩下全喝下了肚子。

森芒不得不把剩下的蜂蜜水全倒了它。

這時候,一個名字閃過了他的腦海,“桃樂絲。”

“桃樂絲,以後我叫你桃樂絲,好嗎?”

桃樂絲完全聽不懂麵前的人類在說些什麽,心滿意足地喝完蜂蜜水後繼續拱拱對方,再次示意他收下這隻灰鼠。

全場最震驚傷心的可能是麥克白。

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幕宛如一把尖刀紮進了它的心。

在它麵前,是兩個對於它來說最重要的生物,一個是它的小主人,一個是它追求的對象。

這隻灰鼠能抓住有它一半的功勞。

狗狗們會把食物與伴侶分享,麥克白原本以為桃樂絲接受了它,但是沒有桃樂絲轉頭就把食物給了自己的小主人,小主人也分享了自己的食物給桃樂絲。

這個舉動無疑是晴天霹靂。

麥克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受到了雙重的背叛。

巨大的打擊讓狗狗傻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它焦慮地擠進了小主人和桃樂絲的中間,拱拱小主人,又睜大了自己水汪汪的狗狗眼望著自己喜歡已久的桃樂絲。

沒有人教它該怎麽做,它不想攻擊自己的小主人,但是它同時也不想放棄桃樂絲。

麥克白被這個打擊折磨得傷心極了,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森芒雨露均沾,一個成熟的主人會給予他狗狗足夠的安全感,特別是在他養了不止一隻狗狗的情況下。

森芒熟練地撓了撓麥克白的下巴,揉捏了一下它的耳朵,另一隻手又摸摸桃樂絲的腦袋。

外公這時候從哨所裏走了出來,“芒芒,你哥哥已經搞定他的事情了,準備一下我們該回……”

話還沒說完,他看見了站在他麵前的狼。

外公心髒都給嚇出來了,話也說的不清晰了,“芒、芒芒你後退,亞曆山大!麥克白!”

“森老師,怎麽了?”哨所裏的研究員探出了頭,瞅了一眼,這一眼冒了半額頭冷汗,“狼——!”

“天啊,這兒怎麽會有狼?!”

“防狼噴霧呢!快拿防狼噴霧來!”

“不是……”沒等森芒說完,桃樂絲退後了兩步,警惕地看著麵前的人類,臨走前又瞟了一眼麥克白,迅速轉身竄回灌木叢中,不到半分鍾就消失在人的視線之中。

樹影微微晃動著,陽光已經不再猛烈。

麥克白走到森芒的麵前嗚咽一聲舔了舔對方的手,狗狗們也注意到了這個僵硬的氣氛,亞曆山大擋在外公和森芒的麵前,左右打量著兩邊人的神色,生怕他們真的吵起來。

森芒眨了眨眼睛,對著桃樂絲跑走的方向接著向大家介紹,“剛剛來的是桃樂絲,我之前看到它受傷了,就幫了一下忙,今天它送灰鼠過來給我吃。”

……

深夜了,正常情況下外公和外婆在這個點已經睡下了,但今天外公遲遲睡不著。

今天發生的事情他也沒來得及和自己的媳婦說。

無論是阿赫的還是森芒的,他都還沒來得及說。

特別是關於森芒的,直到現在外公的頭緒還是一片混亂,他不想思考人類與危險的野生動物是否能擁有真摯的友誼這種複雜的問題。

在寵物店內,他能保證裏麵的動物不會傷害森芒,因為那裏的動物被剪掉了利爪,從小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它們一出生的角色定位就是寵物。

但如果在野外呢,在這個夜晚,他真的不想思考這個問題。

外婆閉著眼睛躺在**,在短短五分鍾之內,睡在她身旁的丈夫少說已經翻了三五次身了。

翻來覆去,弄得她也沒法入睡了。

外婆幹脆伸手開了台燈,坐了起身,“說吧,今天遇到什麽事情了。”

台燈並不算明亮的燈光照在臥室之中,外婆聽到了自己丈夫長長的一聲歎氣,接著聽見他說,“你說,當初我們把芒芒帶回這裏生活的這個決定真的做對了嗎?”

外公在台燈下的神態並不是讓人看得很清晰,外婆說,“沒有做錯,至少我認為沒有做錯,芒芒現在過得很快樂,他現在已經達到了我對他的要求了。”

“說的也是,他現在快樂就好了。”外公想了想還是避開了重點,“今天林業局的小常向我推薦了她閨女讀的小學,在這兒附近。”

“是葡瀘一小,她認識那兒的校長,可以幫忙把芒芒安排進去,雖然小學的課程對於芒芒來說過於簡單,但我在想要不要試一試。”

“小常和我說她閨女在芒芒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有一大群小朋友和她一起玩了,而芒芒現在每天待在我們的身邊,玩伴隻有狗,連個同齡的玩伴都沒有。”

“雖然芒芒不是介意,但我看著心裏還是有些疙瘩。”

“你說我們要不嚐試一下?”外公說,“不放太遠,就放到葡瀘一小,每天我去接他上下學,我們可以循序漸進,一個星期先送兩三天,等他慢慢適應,說不定能在學校裏找到玩伴。”

“我覺得不太行。”外婆持反對意見,“除了語文,芒芒小學的知識早學完了,你讓他一整天待在課室裏,重複聽著那些對於他來說太簡單的內容反而不太合適。”

“而且玩伴這件事急不來,咱們又不是沒有帶他去過附近鎮子,他跟同齡的那群小孩能打得進派出所。”

“依我看啊。”外婆總結道,“這事就是看緣分。”

“還有別的事沒有?”外婆現在困得要死,一心隻想安撫完丈夫的情緒趕緊睡個好覺,嘴裏忍不住抱怨了兩句,“年輕的時候見你心大,就算有天大煩惱的事情也不耽擱你睡覺。”

“沒想到到了這個歲數反而看不開,累一天也不睡覺。”

外公委屈地歎了口氣,繼續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敢再翻身打擾媳婦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