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近一個月的天氣都很好,偶爾會下一兩場太陽雨,但很快烏雲便會被疾風吹走。

現在驕陽似火,待在樹蔭下也覺得熱得冒汗,雲雀的叫聲處處可聞,酷暑對它們毫無影響,它們飛在天空中,悅耳的叫聲傳遍四野。

設計師楊方駿和他的團隊都戴上了遮陽帽,準備開工,其中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在後頭。

“柏永航你快一點。”設計師回頭催後麵的人,“我們已經比預定的時間遲了。”

“知道了知道了。”柏永航努力不讓自己消沉的心情影響到工作,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馬上就來。”

“說不定未來會柳暗花明呢。”楊方駿安慰道,“提起點精神來,一切會好的。”

說著畫風一轉,“今天就先打工吧,消極的心情影響賺錢。”

柏永航唉聲歎氣地答應了。

楊方駿和柏永航是本科同專業同寢室的室友,關係很好,畢業之後楊方駿在本行業從事一年半載之後毅然轉行投身設計行業,成為了建築設計師。

而柏永航選擇繼續深造,成為了研究生。

兄弟在本行業內艱苦打工時,柏永航在讀研。

兄弟轉行重新開始新征程時,柏永航在讀研。

兄弟在行業內已小有名氣時,柏永航還在讀研。

最後因為研究的昆蟲死於特大暴雨,實驗被迫中斷,提交不了畢業論文,柏永航延畢了。

更痛苦的是,導師還因為身體原因住院了。

這個消息讓原本已經很痛苦的柏永航更加痛苦了,特別想去省醫院看看心理科。

特別是看到兄弟都快靠自己的努力攢到首付了,而自己一無所有,可能連個學位證都拿不到,連找工作的勇氣也沒有了。

楊方駿看不慣他連續幾個月消極的模樣,幹脆把他拉進自己的團隊裏做個臨時工。

“說不定真的會有轉機呢。”楊方駿鼓勵道,“就算沒有,這次的項目你就當放鬆好了,聽說這次老板的家屬有人同樣是咱們這個專業出身的,做這個項目也有共同話題。”

“你啊,就別苦著臉了。”

“適當保持職業假笑,老板會更喜歡你。”

……

森芒對樹屋的建造充滿了熱情。

狄遠赫開玩笑地把森芒喜歡樹屋的理由告訴了外公外婆,“他說他擁有98%的黑猩猩血統,喜歡樹是合理的。”

話畢,外婆瞪著外公,“你又教芒芒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哪有?”外公覺得自己冤枉極了,“我當時舉例是拿狗和狼舉例,說科研者經常會拿狗和狼一起做相同的實驗,對比兩者行為的相似度。”

“更何況,我原話是黑猩猩和人類在DNA上差2%,而不是人類擁有98%的黑猩猩血統,這兩者差別大了。”

“我哪裏知道他把這句話理解成這樣?”

外婆不聽他的辯解,控訴道,“就是因為你這樣教他,他寫的作文才會這麽亂七八糟,邏輯亂的不行,我怎麽糾都糾不回來。”

“好吧。”外公妥協了,“那我回去改改我的教案。”

“外公!”森芒在外麵喊,“他們來了!”

“哎!來了!”外公開門一瞧,一個團隊浩浩****地攜著工具走了進來,“他們終於把木鋸帶過來了,芒芒過來,今天上實踐課!”

設計師楊方駿給老板們介紹了一下整個團隊。

“這是我們建築師和結構分析師,後麵的兩三位阿叔是木工和裝配工,他們幹了這行十幾年了,完成的質量非常高。”

“行。”外公說,“這個樹屋我的第一要求是安全,趣味是其次,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會因為一些可以避免的失誤而受傷。”

“這點您就放心吧。”楊方駿說,“我們工作的時候會認真做,並且會嚴格監督的。”

“那你們安排你們的活,我在一旁給孩子上課。”

“沒問題。”楊方駿開始組織人員分發工作裝備,順便也拿了幾個遞給了外公,“老板,您也戴上安全帽吧,我們作業的時候可能會有樹枝掉下來。”

“看到您家有小孩,我還特地準備了個小的。”

外公道了句謝,接過設計師遞給他明黃色的小安全帽,蹲下身戴到森芒頭上,幫他扣好鬆緊帶。

然後一大一小兩顆明黃色的腦袋同時抬頭望向了榿木。

“芒芒,之前樹木課的內容你還記得多少?”外公低頭問森芒。

森芒的回答亂七八糟,“隻記得我記得的。”

“……?”外公皺著眉頭沒聽懂其中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真的很有必要重新給森芒安排邏輯課了,這種胡亂的邏輯太糟糕了。

風吹過榿木枝上的樹葉,也吹在每個人的臉龐上。

木工拿著木鋸打算開工了,他要把樹上的枯枝和會妨礙建築的大枝砍掉。

外公邊看著他們,邊為森芒講課。

“這棵榿木的花期在春天的尾聲,果期在夏季末,也就是五月開花,在八九月結果。”

“榿木具有很強的經濟價值,它的樹皮可以做染料,還可以提製栲膠,它的木炭可以被製成黑色火藥。”

“在野外這種樹木時常會和柏樹、針葉林混交成林,在四川這種樹木和柏樹混交,可以提高幼齡柏樹一倍多的生長量。”

“同時,這種榿木是蜜源樹種,意思就是蜜蜂會在這類型的樹木上采蜜,它的木、花、果的味道都很香,有一些養蜂廠會在周圍栽培蜜源樹木,供蜜蜂采蜜。”*

“還記得這棵樹上被蜂群建了個蜂巢的事嗎?”外公舉例讓森芒加深印象,“因為蜜蜂太多了,你和我都被蜇了好幾個大包,最後不得不打電話叫消防員過來端了它們老巢那件事。”

“我記得。”森芒想起了甜甜蜂蜜的味道,“蜂蜜泡的水特別好喝,有濃濃的榿木花味。”

外公點頭,回想起濃甜蜂蜜的味道,“其實家裏還有一罐荔枝蜜,是夏季蜜蜂采荔枝花時收的,很好喝,就是喝多了會上火,畢竟荔枝吃多了也會上火,所以你外婆都沒給我們喝過幾次。”

“題外話說太多了,我們來溫習一下樹的解剖結構。”

剛好木工把一邊多餘的枝幹砍了下來,外公走到過去把它抬了起來拿出口袋中的油性筆,直接在樹的橫截麵上畫示意圖,在不同的部分畫上標識。

“樹幹樹枝有4個主要層次,我畫的最內層是心材,由死細胞組成,十分堅固。外圈是邊材,它負責運輸水和營養物質到樹葉中。再外一圈是形成層,它能開發新的木材和樹皮,而最外圈就是樹皮,它和最內層的心材一樣都由死細胞構成。”

“如果我們剝開樹皮,就好像剝開人類的皮膚一樣,就會有被感染的風險,如果切開韌皮層,就阻止了它內部能量的垂直流動。”*

“待會幾位叔叔就要做加重的構件和纜繩,這時候就要特別注意不能切到樹皮下的形成層和邊材,如果切到了這對於樹木來說就是致命的傷害。”

正在修裁榿木的木工聽到這課,下手都謹慎了許多,不敢亂來,生怕這位懂行的甲方揪出自己的錯誤。

柏永航也帶著安全帽在不遠處聽著他們講課,這時他兄弟楊方駿走了過來。

“他懂很多。”柏永航說,“這老板是種花種樹愛好者嗎?”

“不是愛好者,他和我們一樣是林業畢業的。”楊方駿說,“就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位。”

柏永航應了聲,越看越覺得這位阿伯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但又說不出是誰。

外公沒留意到周圍的人正在默默關注他,他繼續給森芒上課。

“建造一個樹屋是需要設計的,因為太重的房子會把樹壓死,一棵樹可以承載重量的地方是可以被直觀地看到的,樹枝與樹幹的角度越尖銳,連接越弱。”

“與樹幹近乎垂直的粗壯樹枝是很好的支撐點……”

“哎呀踩到一隻蟬了。”外公說著,走了兩步感覺腳下觸感不對挪開一看發現是一隻蟬,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

“那邊的樹葉下還有兩隻。”森芒一邊聽課,一邊走神,“它們剛剛一直在叫,吵得好大聲。”

外公眉頭一皺,敲了兩下自己小外孫的腦袋,“又不認真聽課!”

柏永航還是覺得他在哪裏見過這個甲方,他手中的沒幹到一半便放下去找楊方駿,打算問個清楚。

“老板姓狄,叫狄遠赫。”楊方駿說,“這裏是他外公家,在講課的那位阿伯就是他外公,至於姓什麽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那孩子的姓挺有意思的,姓森,森林的森。”

“一個讓人看了很難忘記的姓。”

“確實很難忘。”柏永航努力回憶,這個姓太耳熟了,他看看外公手中捏著的蟬,又看看外公明黃色安全帽下的那張臉,猛然間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國內生態入門必讀書目中封麵內層的大牛作者的臉嗎?!

森原宏這個名字在業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聽聞這位大牛退休好幾年了,直接回老家養老了,雖然偶爾還能看到他的新研究成果,但在一些重大研討會上已很少見到他的身影了。

每次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排名第一的參考書目必有他的名字。

若是自己早幾年讀書,一定會拚了命考他的研究生。

隻可惜等自己畢業時大牛已經退休,不再教書了。

而現在漏屋偏逢連夜雨,不但一無所成,學業還麵臨著延畢的危險。

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遇見這位大牛!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

柏永航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了淚來。

楊方駿看到自己兄弟表情不對,以為學習壓力和工作壓力把這個可憐人給壓垮了,他趕緊上去拍拍兄弟肩膀,安慰他。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要是你心情真的難受,可以去旁邊沒人的地方哭出來,發泄完情緒就好了。”

“我現在給你預約省醫院的心理科。”

“你還沒認出他是誰嗎?”柏永航瞪大眼睛,偷偷瞥著還在繼續給孩子講課的森原宏,“他是你寫本科畢業論文的時候天天念叨著的人啊。”

“胡說,值得我天天念叨的人隻有我對象。”楊方駿覺得自己兄弟魔怔了,“我幫你把精神科也預約上吧,到時候一起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