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是我在葡瀘的朋友
山林之中的桃樂絲體態優雅,灰色的毛發如同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緞,她有著旺盛的好奇心,幽藍的眼睛在黑夜之中會發出微弱的熒光,展現出屬於狼的野性與靈性。
她能輕而易舉地翻過山林和草地,將獵物擊殺與利齒利爪之下。
那時天穹仍像一片深藍色的海洋,輕風吹拂著林中的樹枝,他們一起看過葡子江水上的漣波漪瀾,一起在夏日裏逗引著嫩芽的葉瓣催它綻放,看著它色澤碧綠,葉麵寬闊。
但現在不一樣。
森芒幾乎被桃樂絲撲倒在地,灼熱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過來。
她發出的悲鳴聲低沉沙啞,帶著無盡的委屈,失去了過往的快樂,軀殼裏隻留下一個在他鄉受盡磨難和煎熬的遊魂。
動物不會說話,但不意味著它們不會痛苦。
森芒的手指拂過桃樂絲粗糙的皮毛,她前後腿的毛皺巴巴的,明顯短了一截,那是被繩索綁過劇烈掙紮留下的痕跡,她的身上隱隱還有初愈的傷口。
淚水在桃樂絲的眼眶中打轉,悲傷和喜悅的情緒就像交響曲衝刷著她的內心。
一個確切的結論在從森芒心中浮現,他僵直愣在原地。
桃樂絲是被捕的。
這些傷痕就是證據。
眼淚從桃樂絲眼眶落下。
森芒嗓音哽咽,他的左胸痛得厲害,好像不僅僅是左胸,他整個心髒整個胸口都在痛,眼中的每一個細節被無限放大,變成了一根根鋒利的針,紮進他的心髒裏。
桃樂絲是狼群中最信任人類的狼,她對整個研究團隊無盡包容,毫無保留。
但信任帶來傷害。
這是森芒從未感受過的痛苦,這種從心靈而來的痛苦劇烈而長久,比曾經骨折摔傷、發熱頭痛還要痛苦,這種痛苦無法向人傾訴。
他覺得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他再也看不到從山麓裏流過的葡子江水,聽不到山林中鳥叫蟬鳴的回聲,被夏日陽光催甜的野果在汙泥中腐爛。
……
在範崇以眼中,森芒在模仿了幾聲狼嗥後,迅速被站在後方的一隻狼鎖定。
不過須臾,那隻狼撲了過來,將小小的森芒撲倒在地,黑色的鼻子嗅聞著人類的氣息,狼的兩隻耳朵直立向前,鋒利的爪子抵在校服上,駭人的獠牙離森芒的臉不到五厘米。
一切變成了怵目驚心的慢鏡頭,宛如噩夢降臨。
就算是範崇以再怎麽不喜歡森芒,也不希望對方被殘忍對待。
時間變成了奪人命的刀,在森芒被撲倒的同時,背後的狼群後腿往下蹲,做出撲跳伏擊的動作,前有頭兵打前陣,後有群狼虎視眈眈,沒有活路可言。
“有狼撲那男孩了!”觀景台的遊客尖叫。
“快來人啊!再遲點他就要沒命了!”
“保安呢!工作人員呢!怎麽還沒來!”
範崇以的大腦已經宕機了,他奮力伸出手想要攔住那隻麵目可憎的狼,但骨折的腿讓他被迫停在原地無法動彈,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接受噩運降臨。
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緊接著,桃樂絲用她那粗糙的舌頭不停地舔森芒的臉。
這是桃麗絲對森芒的重逢之吻。
“桃、桃樂絲……我也想你……”
森芒抱住桃樂絲,感受她粗糙的毛發和炙熱的呼吸,桃樂絲的腦袋在他的身上拱來拱去,就像是見到久別重逢的朋友。
怎麽能辜負這個朋友?
在人類對她兵刃相向之後,回贈的不是仇恨與利爪。
森芒喃喃道,“對不起……”
獠牙上恐怖的溫度與粗糙舌苔駭人的觸感,是桃樂絲的溫柔與友誼。
森芒從地上坐了起來,翻騰起了自己的書包,他還記得今早他往裏麵塞了幾個沒吃完的饅頭,在拉開拉鏈的瞬間,桃樂絲的鼻子迅速吸了吸。
毛茸茸的腦袋就朝他的背包湊來。
森芒從背包裏拿出饅頭,經過翻騰和被撲,原本白白胖胖圓圓的饅頭被壓得扁扁的,相貌半點不如當年森芒送給桃樂絲的那個饅頭。
但桃樂絲依舊接受了他的禮物,就像接受那個當年的饅頭一樣。
她嗅了嗅,咬過饅頭,駭人的獠牙半點沒有傷害到森芒。
森芒坐著,手指溫柔地摩挲著狼的後頸,引來了對方信任的嗚嗚聲。
桃樂絲還是和以前一樣,是一隻嗜甜的狼。
周圍的狼群似乎被桃樂絲的舉動安撫了,眼中麵對森芒的敵意消失了,再也沒有齜牙咧嘴。它們半點沒看受傷流血的範崇以,反而將森芒圍成了一個圈。
舒適地蹲坐在他的身旁,傲慢地伸了伸懶腰,然後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新成員。
“森、森芒……!喂!”範崇以眼睜睜地看著狼群將森芒圍住,好幾隻狼也湊上前去吃男孩手中的饅頭,似乎忽略了他整個人。
範崇以不敢大聲說話,刺激狼群,隻能壓低聲音,“你快從那邊出來,別離狼群那麽近!”
“不用擔心,我很安全。”
森芒回複道,心思完全沒在範崇以身上,完全沉浸在給桃樂絲順毛裏,他的手摸過桃樂絲柔順的皮毛,桃樂絲半趴著,抖了抖直立的耳朵。
他知道森芒膽大又特立獨行,卻不知道他能與眾不同到這個程度!
與狼共舞算安全嗎?站在暴風雨的懸崖邊上算安全嗎?他的小命可完全掌控在這些狼身上,誰敢信任這些喜怒無常的野獸?!
狼群好不容易被安撫下來,範崇以可不願意再重現狼與人對峙的場景。
他蹲坐在原地,默默希望這些狼群將自己視為隱形。
一隻小狼擠不進包圍森芒的狼圈,它跳呀跳,怎麽也搶不到美味的饅頭。
隨後它嚐試看著範崇以,站在離他好幾米外的地方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範崇以不敢說話,隻能假裝看不見這隻小狼。
他緊張得喉嚨發緊,不小心咳了一下。
這隻小狼嚇得往後縮身,小跳了一步。它半抬著的尾巴緊緊夾住,一個急轉身就跳回了媽媽身邊。
岩石上的影子讓狼山像魚目般發灰,糾纏的藤蔓在其中劃出了分界線,陰沉的天空在此刻顯得又幹又硬,雲朵在其中像是縈繞的鬼魂。
觀景台上的人群在議論紛紛,圍觀狼山的遊客也越聚越多。
“那個男孩子好像會和狼群交流一樣!狼群完全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能和動物交流,安撫動物,是什麽牛逼的能力!”
“我天,狼群竟然把他圍住了,是把他當成團體的一份子了嗎?這也太神奇了!”
“我要拍到網上去,他是天生德魯伊吧?!”
“血脈覺醒了屬於是。”
無數手機鏡頭對準了狼山裏兩個人類的身影。
但大多數鏡頭瞄準的是被狼群圍住的森芒,鏡頭裏的他沒有微笑,反而平靜得有些難過。
男孩渾身都沾滿灰,腦袋上沾著雜草碎,他無心理會,反而心無旁騖地為趴在他身邊的狼梳毛,一隻小狼費盡全力擠到他身邊,試圖趴到他的大腿上。
它的努力沒成功,但這隻不安分又膽大包天的小狼沒有氣餒,它故意跳到桃樂絲身上,企圖擠掉桃樂絲的位置,惹得桃樂絲呼嚕呼嚕地嗬斥。
小狼立刻假裝倒下,蜷縮成一團,嘴裏嗚咽地哼著。
森芒依舊獨寵桃樂絲,揉了揉撒嬌搗亂的小狼便繼續為桃樂絲梳毛。
那是一副寧靜又親密的畫麵,讓人不忍心打擾。
忽然觀景台上傳來喊聲,“工作人員來了!”
穿著動物園工作馬甲的人急匆匆趕來了,他們緊皺眉頭瞥了一眼損壞的欄杆,領頭的隊長立即大聲疏散人群,“這裏危險!請大家不要在這裏聚集!”
他在接到通知時就已經立即準備裝備,通知隊員。
“維修和疏散群眾交給你來處理。”他果斷扭頭對其中一名隊員下達了指令,“剩下的人穿上防護服,跟我去救人。”
“小彭,麻醉帶了嗎?”他繼續問道。
“帶了。”隊員點頭。
“很好。”隊長說,“盡量以不傷害動物的前提下救人,若遇上迫不得已的情況,一切以兩位學生的生命安全為重,懂了嗎!”
“懂了!”隊員異口同聲地說。
雲陰沉沉地壓下來,天氣悶熱,時不時吹來的風並沒有緩解在場人焦躁的心,水泥磚頭建成的狼山被冰冷的鋼鐵鎖著。
隊長拿出鑰匙,解開了門鎖,推開了狼山的門。
一聲喇叭聲吹響了,那是通常是飼養員入舍喂養打掃衛生的聲音,大部分狼安靜地停在原地盯著,剩下一兩隻原地繞了個圈猶豫了下選擇聽從本能,直奔著飼養槽去了。
所有遊客都屏住了呼吸。
鐵門嘎吱響了兩聲,工作人員全副武裝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範崇以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在漫長的煎熬中他覺得自己終於等來了他人生中的曙光。
狼群因為這些陌生人的進入又更加警惕緊張起來。
尤其是桃樂絲,她從原本放鬆趴下的坐姿變成了蹲坐的姿勢。她的雙眼警惕地看向這些裝備齊全的陌生人類,她已經進入了預備戰鬥的模式。
隊長必須先營救那位傷勢較重的同學,他盡量遠離那群警惕的狼,走到範崇以麵前,“你怎麽樣,同學?能站起來嗎?”
範崇以終於遇到一個會關心自己傷勢的人,吸了吸鼻子,幾乎要淚如雨下,他哽塞道,“我、我的腳太痛了,走不起來了……”
隊長將他整個扶了起來,將他放在另一個隊員背部。
救護車已經在外麵等著了,隨時會將他送進醫院救治。
範崇以靠在工作人員的背部,他已經被解救出險境,他回頭望了眼坐在狼群中的森芒。周圍蹲坐的狼群幾乎要將他小小的身影遮住。
對於範崇以來說,這是一場救援。
那對森芒來說呢?
隊長心想,這個小孩的情況可比那個高中生複雜多了。
飼養員站在他的身邊,企圖喚走狼群,將它們引到吃飯的區域。喂食區已經添上了香氣撲鼻的美食,就等著狼群進食了。
但情況並不像他們預料中發展。
隻有少數幾隻狼抵擋不了美食的**離開,更多狼是停在原地,對美食置若罔聞。
他們每靠近森芒一步,狼群眼中的警惕便多一分。
這些狼群將幼狼團團圍住,組成保護圈,竟是將森芒也當做他們的幼崽對待。
雖然狼群現在不攻擊那小孩,但今晚就會不攻擊嗎?或者說狼群願意放那小孩走嗎?
隊長可不敢冒這風險,隻能先勸服森芒,“小同學,那邊很危險,不如過來叔叔這裏,叔叔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桃樂絲是多麽聰明的一隻狼啊。
她曾經受到過人類殘忍的對待,又怎麽會讓他們帶走森芒?
她從嘴裏發出咆哮的吼叫,擋在森芒麵前,鋒利的爪子按住地麵,隨時準備暴起攻擊。
周圍的狼群也被她感染,喉嚨裏發出低吼的威脅聲,企圖趕跑這群入侵者。
戰爭一觸即發。
隊長看著那隻眼神凶狠的母狼,是她在保護小孩的同時引導整個狼群的動向。
看來不得不先麻醉她才能將那個小朋友解救出來了。
隊長的肩帶上放著對講機,他下達了指令,“準備麻醉槍!”
站在不遠處的工作人員點頭,拿著麻醉槍瞄準桃樂絲。
狼的視力是不容小覷的,當桃樂絲看見麻醉槍的時候,被捕的憤怒與仇恨席卷了她。
她永遠忘不了被迫離開山林的日子,忘不了那些拿著武器的人類。
就在她預備暴起的瞬間,森芒仰起頭模仿著狼的嗥叫聲。
他邊喊著,邊從狼群的包圍中走出來,站到狼群的最前方,用身體擋在桃樂絲麵前,不允許其他人用把武器指向她。
桃樂絲站在後麵,用無情冰冷的眼神盯著工作人員。
“不要傷害她。”森芒說,“她是我在葡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