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說書6·洛陽圖11·惡

聽鬥篷生說要再來一段,眾人也都將方才發生的那點小插曲拋之腦後,重振精神集中注意到說書人身上。

這些個探案的故事可真是,狀況花樣百出,計謀層出不窮。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這麽新鮮的故事,得在大理寺裏蹲上多少年,判過多少案,才能發掘出這麽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橋段。

然而鬥篷生兜裏的故事還沒倒空,竟然還有得說!

不知這所謂短一點、簡單一點的案子,又能給他們帶來何樣的驚喜呢?

鬥篷生陸炤扒拉了一下剩下的探案常用經典元素庫存。

唔,還剩下好幾個哎……

還得把故事編得精簡點,那要不做個案件升級吧。

剛好就能把剩下這些個元素都串進去了。

也省得浪費。

陸炤提起茶壺給自己倒水,一連牛飲下二杯,解解渴,潤潤喉。

然後便在眾學子們期待的目光中,開始了探案傳奇的最後一段故事。

“上個案子結束後,沈素又跟著格致好些時日。”

“現在比起先前,沈素對格致已然更是親近許多了。”

“他已經逐漸能夠讀懂格致那張嚴肅如冰冷銅鐵的麵孔下,實則懷揣的豐富內心情緒。”

“就單說格致臉上最常出現的表情——皺眉,沈素而今都能夠在第一時間察覺那眉頭一擰的瞬間,格致到底是煩躁、擔憂、憤怒還是不讚同。”

“當然,在路過一些可憐乞兒時,格致皺著眉操控著輪椅,好似不經意間隨手丟下的銅板,落到破碗裏、落到地麵上,發出一點微不可查的清脆響聲。”

“沈素知道,格致此時皺眉,情緒是複雜的,有見不得命途多舛乞兒的憐憫,有對不完滿世道現實的無奈,有對自身無力施助更多、改變更多的不舒坦心緒。”

“能為亡者奔走的格致,其實是個義無反顧履行自己認定之道的人啊!”

“而今格致身上的迷霧逐漸散開,隻剩下他那神秘莫測的來曆與過往,是沈素還未可知的了。”

莫非,這最後一段故事,即將要將格致的身份過去揭秘開來嗎?

“這天,格致照常一副嚴肅臉,沈素卻察覺他今日的心情格外不愉。”

“沈素還在琢磨呢,到底什麽事物讓格致不痛快了?是因為昨晚看不清夜路又差點摔了?還是為著早上硬哄他吃的雞肝?”

“為什麽非要格致吃雞肝?”燕南天覺著沈公子這樣強逼格致吃不愛吃的東西,是不是有些太霸道了,“如果不喜歡吃什麽,是否不必強求?”

陸炤解釋了一下這點:“有的人夜晚看不清楚,其實是體內缺了點東西,多吃點動物肝髒能補充缺少的東西,便可以緩解夜盲。”當然還可以吃胡蘿卜,可他不知道現在胡蘿卜傳到武朝這裏沒有。

提到吃食,子瞻可太來勁了,竭力推薦道:“那雞肝多小啊,哪裏夠吃,哪裏夠補的!吃豬肝,豬肝大,油炒起來味道也不錯,多加些蔥薑蒜料,有滋有味,龍肝鳳髓!”

伯安就納悶了:“豬肉不是腥膻麽?臭得很,還都是吃……食殘的。”蘇兄你對豬肉怎麽下得去口啊!

子由為哥哥解釋道:“兄長特意養了幾頭豚,吃的豬草、米糠和家裏的剩飯剩菜。如此養出來的豚,肉便不會發臭,味道確實還可以的。”

存中感慨道:“原來如此。吃得這麽好,養得如此精細,也難怪了。可惜這麽養著實有些費食,小生家中是養不起幾頭的。倒是可以供養一頭出來,年節時候宰來獻給老祖母嚐嚐。”

古代的豬肉養殖情況,陸炤也是知道的,在缺失現代的飼料與廉價糧食的情況下,古代真是“地主家也沒有剩飯”的,大戶人家主人們吃剩下的飯菜要給仆從下人們吃,仆從下人們吃剩的飯菜端到後門處,又被平民百姓哄搶。

人自己都不夠吃的,哪裏還有餘糧去養豚呢?

總不能單靠豬草喂養吧?

那可不怎麽能長肉。

拉回故事。

“沈素還在納悶呢,格致看了眼天色,快要午時了,突然叫沈素打開門。”

“沈素便依言去把門打開,結果若不是閃得快,差點就要被門外不知哪裏飛來的一腳踹到!”

“定睛一看,眼前幾人都是生麵孔,沈素都不認得。”

子厚道:“又是上門來委托案子的麽?”

義博冷哼:“如此態度,隻怕來者非善。”

“為首一人是個神情倨傲的高門大家出來的少爺,即使從頭到腳穿著華貴奢靡,也無法阻擋那副恨不得空鼻孔瞧人的模樣令人生厭。”

“少爺不爽地‘嘖’了聲,收回踹出的那條腿,陰陽怪氣地衝裏頭喊話:‘雜種在嗎?雜種不在家的話,賤種在家嗎?老爺子叫你跟我回去,賞你一頓飯——’”

“沈素驚呆了!”

別說沈素,聽書的一眾學子們也都是驚呆了!

“哎呦!”一聲似曾相識的嗓音。

眾監生們回頭一看,號舍院落門口跌在地上兩位熟悉的老人家,正是學正與學錄,兩科學子們早上還聽他們講過課的夫子啊!

也不知兩位夫子在這院門口站著聽多久了。

兩位老夫子“哎喲哎喲”叫喚著,被連忙上前來的弟子們從地上小心攙扶起來,讓到最最鄰近的座位上。

學正錘著老腰,學錄揉揉老腿:“老了,方才聽得入神,才站多長時間,便已然腰酸腿麻,唉,不中用了。”

也沒學子敢問夫子們對方才中途的鬧劇……插曲作何看法。

學錄卻突然遲來的發難了:“且說,先前那出,隻說君臣,而今世事已變。不忠不誠者,莫非要將責怪歸於君王麽?”

眾人臉色大變。

難道夫子要以此說鬥篷生心思叛逆,懷有不臣之心麽?

陸炤思緒急轉,不知道附近是否藏有上頭的眼線,還沒麵聖呢,可別先被記小本本了。

當即起身回應道:“子也曾經曰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當今乃數代以來尤為可貴的聖明之主,我們又豈會不感懷聖上的德行與恩惠,盡心竭力為國為民奉獻自己這微薄之力呢!”

吹!

就應吹,使勁吹,天花亂墜地吹!

兩位夫子的臉上瞬間雲銷雨霽。

學正笑眯眯讚道:“不錯,不錯。君子不器。可要守正啊。”

君子不器,這話含義很多很複雜,其實陸炤不太能夠理解,反正就是好話,順便叮囑他要心正、堅持走正道。

學錄催促:“快,繼續,接著講啊,這段書才說到開頭呢!”

陸炤於是坐下,給自己倒杯茶壓壓驚,而後繼續說書。

“麵對這惡少明晃晃的羞辱,格致並未多作什麽反抗,隻是木著一張臉,一聲不吭,操控著輪椅出了門來。”

“惡少嗤笑他‘殘廢’,他也一言不發,隻一味埋頭行路。”

“沈素很是震驚,而後便是湧上心頭的擔憂,對友人的保護心態,竟然使得他強自壓下羞恥心,厚著臉皮跟上他們,不遠不近的綴在他們後麵。”

“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行人時不時欺負格致,自己卻不知應不應該上前插手,沈素很是迷茫,想要從格致那裏獲取到什麽明確的指示。”

“但格致一路都不曾回頭過,也不曾給他什麽暗示。”

“沈素就這麽懷著忐忑的心態跟隨他們一路,直到抵達他們的目的地——此乃一處招待賓客用的水榭。”

“寬敞的岸邊客人往來如織,又無守衛嚴謹核查身份,沈素便輕而易舉混了進去。”

“滿座賓客中,不見格致的身影。”

“沈素再四下張望,發現那惡少獨自領著格致,兩人通過水上廊橋,行往湖麵上一座亭榭。”

“可其他人都沒有跟過去,沈素自然也無法繞過這些人的阻撓,跟過去尋格致。”

“好在那處水榭是四下通透的,雖離得遠了些,但多少也能看到亭中兩道身影各自落了座。”

“湖麵上的輕風吹拂,水榭四麵垂掛的輕紗飄**。”

“沈素緊緊盯著那邊,卻無論如何看不清水榭中兩人的麵容。”

“隻知道他們似乎在用餐。”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人站起身,走到另一人那邊俯下身,可能是那惡少又在對格致說些什麽挑釁辱罵的汙言穢語。”

“那惡少倒退幾步,倒下去了?”

“倒下去的!”

“發生了什麽?真是那惡少忽然倒下去了嗎?”

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出了什麽意外嗎?

還是那惡少吃了什麽不該吃的,忽然間中毒,腹痛倒下去了?

再是如何猜測假設,聽眾們怎麽也不敢往最是令人膽寒的那個方向想象。

“這邊賓客中,那惡少帶來的那些男女跟班們當即大呼小叫起來,一群人烏泱泱擠上水上廊道,往亭榭那邊趕。沈素也不假思索便跟了過去。”

“一到達水榭,沈素還沒繞開輕紗,便先聽到清脆兩聲扇巴掌的響,後聽見一道嫌惡至極的唾罵。”

“沈素急急撞開輕紗衝進裏頭去,就看見滿目淋漓的鮮血,而格致正一臉恍惚醒轉的神情,攤著一雙滿是鮮血的手,被人劈頭蓋臉地怒罵。”

“而邊上一群人圍著的惡少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群跟班輪流捂住某處傷口,試圖止住鮮血,卻好似已經遲了。”

“一位公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到惡少的鼻下,不多時猛地一縮手,重重搖頭,像是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別離。”

“一位姑娘白著臉痛哭出聲,旁側的另一位公子抖著手輕輕拍撫她的背脊安慰她。”

“那個一直叫罵的公子‘哇’一聲哭了出來,手指直挺挺指著格致的鼻子道:‘你個凶手!他再是頑劣,也就是孩子心性好玩鬧罷了。再是如何,你也不該動手殺害他啊!’”

“此言一出,沈素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怎麽可能,格致怎麽可能會衝動殺人!”

全場霎時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