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說書6·洛陽圖9·負心
“格致領著兩人穿過繁華熱鬧的花街,一路走到人煙稀少的街尾,從最偏僻的一條小巷子穿過去。”
“一座橫跨小水溝的石板小橋孤零零映入眼簾。”
“石板小橋下是一條穿城而過的蜿蜒河流分到此處的支流,正潺潺而流。”
“格致操控輪椅行上石橋,低下頭往橋麵上看。”
“這座石板小橋已經年紀不小了,粗糙的橋麵被往來的鞋底與年年歲歲的雨水磨平,下過雨後綠幽幽一層青苔就從石板表麵浮現,沈素小心翼翼踩穩腳步行走,還要留意讓輪椅的大輪子別打滑。”
在場的聽眾們大多都留意到這段話的重點了。
重點就在青苔與打滑。
子瞻若有所思:“所以才會被當成意外出事麽?”
平仲看了他一眼,卻並未說什麽。
“格致還行到石板小橋的兩側,從石板小橋上往下麵的小河看。”
“石板小橋兩側沒有護欄圍擋,格致的這番舉動看得沈素與許小生都膽戰心驚,輪椅兩邊一邊一人來護住他,不叫他一不留神就掉下去。”
“格致甚至還想從輪椅上下來,趴到小橋上去仔細檢查石板的邊緣,兩人隻好攙扶著他艱難挪到他想趴的位置和姿勢。”
“他忽然揚手衝蹲在邊上的許小生擺擺手:‘讓開,擋光了。’”
“蹲成一個蘿卜的許小生連忙往一側挪動。”
務觀讚道:“如此盡心竭力,可見他破案多而準,是有緣由的。”
子厚也道:“皇天不負苦心人,想來他也會有所發現的。”
“格致緊皺眉頭盯著那處石板邊緣,凝視許久,才抬起手臂示意沈素扶他起來。”
“許小生手快,趕忙將他扛起往輪椅上放,然後就護著推輪椅的沈素下橋往岸邊返回。他有些想知道格致是否發現了什麽疑點,就問道:‘這橋有什麽問題麽?’”
“坐在輪椅上皺眉思索的格致道:‘沒什麽問題,那石板邊緣嶙峋處還殘留些許血跡。倘若一人途徑此處,踩到青苔滑倒,腦袋撞上石板致使昏迷,而後跌落河水中,無法呼救,最終溺亡……這一切看上去都是合情合理的,毫無破綻,就像是一個巧合而成的意外。’”
存中托腮:“這如何也不該隻是個意外吧?”
伯安道:“那你覺得是誰殺的假奸夫?我押魏姐夫,一時辰馬步。”
存中簡直想翻個白眼:“你押魏姐夫了,那我還能押誰去?總不能許小生吧?”
“忽然,邊上一座二層的小樓上傳來一陣嬌笑嗔怒。”
“這座小樓也是做皮肉生意的,隻是位置偏僻,不如別處的風月樓生意那般紅火。”
“二樓隻有一扇正對石板小橋這方向的窗戶大開,格致循聲看去時,就從那扇窗裏望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另外兩人被仰頭專注看著什麽的格致吸引,也抬頭往那方向看去。許小生震驚地脫口而出:‘姐夫?’”
“二樓窗裏那人正是魏姐夫,他側身坐在窗邊,一臉猥瑣地衝對麵說著什麽,而後對麵一條橙紅色的帕子丟出來,甩在他臉上,被他趕忙用雙手接住,陶醉地嗅聞。”
這麽一番形容搞得聽書的學子們紛紛麵露不喜。
雖說他們大多也是去過風月之地的,可到底自認與那等低賤的爛人不能混為一談。
僅有一小撮自覺風流的人臉色變幻,自我懷疑。
……自己如此倜儻,應該不會是色中餓鬼的醜態吧?
“這麽一副色眯眯的鬼樣子惹得沈素不由一陣惡寒。”
“他一個還未及冠的小子到現在還沒有婚約呢,家風清正的情況下,也沒有什麽通房啊小妾的,不然他一個無法‘長進’的啞巴更是沒什麽機會娶到好人家的娘子。是以,長輩們悉心培育得他真心潔身自好,連風月話本都看作髒東西非禮勿視,實實在在是能練童子功的心誌和體質。”
這童子身把燕南天都逗樂了。
有學子卻道:“雖是個啞巴,卻也是位心正品端的君子了。”
觀光隨口就問:“那麽兄台可願將姊妹閨女許配與沈公子?”
那學子頓時不說話了,仿佛剛才什麽也沒說過,什麽也沒聽見,好似他自己才是那個又聾又啞的。
“這麽一個幹淨的小子,他哪裏見過男人有如禽獸般被忄青穀欠所操控神誌時的下流麵目呢?”
“初次這麽一個驚嚇,沈素受驚地往後退了兩步,他手裏還推著輪椅呢,那大輪子差點碾到許小生的腳。”
“許小生‘哎喲’一聲大叫,引得二樓的魏姐夫轉頭看下來,這便與樓下這三人正正對上了視線。”
“格致道:‘進去問問。’”
“三人便繞道去找前頭的正門進去。”
“前門的燈籠還未點亮,門上垂掛的彩綢彩緞早已不再鮮亮,進出尋歡作樂的客人也不似別家風月樓那般衣著光鮮、家資不菲。”
“老鴇見三位麵生的年輕人初次來樓裏,中間那個還是坐著輪椅被另外兩個搬進門檻來的,那張濃脂豔抹的臉上粉末簌簌下落。”
“不過老練的她呀,年輕時候什麽奇葩場麵也多少經曆過,很快咧開一張笑臉迎上來招呼新客,還問格致是不是更喜歡主動點、活潑點的姑娘。”
“噗嗤!”這忍俊不禁的聽者可多了,好些人都已非不知忄青事的“童子身”,老鴇這花花的腔調他們可一下就領會到了。
子由臉頰微紅,小聲嘟囔:“這是不是……大庭廣眾之下……實在……”
子瞻可沒顧得上注意弟弟的羞赧,樂得差點嗆水:“咳咳咳,活潑主動……”
“格致沒有跟她過多廢話,上來就問幾天前發生過什麽,當天有什麽異常。”
“沈素適時遞上碎銀兩,這實實在在的錢一亮出來,麵容才剛往下耷拉的老鴇立刻就掛上一副殷切討好的表情,問什麽答什麽,配合無比。”
“‘後邊溺了個人那日?哎喲,這可把大家嚇壞了。好幾位恩客也有幾日不上門來了,可把姑娘們盼得心都碎了,眼都紅了。’老鴇說到這裏,用帕子捂著鼻子還啜泣兩聲。”陸炤捏著嗓子試圖模仿青樓老鴇矯揉造作的嗓音,卻把有些聽眾逗得又是一樂。
“格致把問話拉回來:‘那日前後沒發生過什麽異常的動靜?外頭有沒有什麽響動?爭吵聲,叫罵聲之類的?’”
“老鴇搖頭否認,歎氣道:‘也不怕您笑話,咱們這位置偏僻,哪有什麽動靜,連個外頭的熱鬧都看不到。也就邊上一戶人家成日裏吵吵一下,給我們聽來打發閑情都嫌膩耳朵了。’”
“格致卻轉而再問:‘那樓中在那一日,可有什麽人、事、物與往常不同?’”
“老鴇剛想回答,卻有另外一道聲音插話道:‘是不是那個遭天譴的倒黴蛋死後邊水裏頭那天?那天我剛好整整一天都在阿香這裏。謔喲,那天發現有人死了,官府還來人了,不許我們隨便亂走。當天晚上,我就睡阿香這裏了,省得大老遠趕回家睡。沒想到隔天到家一看,唉——’”
“插話的正是從樓梯下來的魏姐夫了。”
義博疑惑道:“魏姐夫這麽說,這麽聽上去不知道真假奸夫的事情?”
子厚回想起上一個案件:“莫不是他不知奸夫真假,才誤殺了假奸夫?”
務觀眉頭微蹙:“這邊官府派來的人不會還是那個捕頭吧?”
次公與平仲卻同時對這段話有所了悟。
平仲挑眉看向次公,次公頷首。
這兩人打的啞謎招得存中心癢癢的:“你們已經知曉真相了?”
次公道:“雖不全,亦不遠矣。”
存中這下就糾結了,他一麵心癢難耐,想知道真相如何,一麵又想先聽完整個故事,自己再猜猜看。
次公笑眯眯看他糾結的神態,並不言語。
“老鴇手上那條帕子也一甩,飛到魏姐夫懷中,笑罵道:‘虧你個死鬼,還知道虧心。阿香受了驚,你個冤家頭子陪陪人家也是該當的。你那守家的娘子既然遭了運道,這世上可隻剩下阿香心裏頭還惦念你。你可別再辜負一個了!’”
“沈素覺著這話聽起來心裏不太舒坦,又見那魏姐夫連老鴇的帕子都樂顛顛收進懷中,更是泛起一陣惡心。”
“許小生大喊一聲:‘你個負心漢,竟然負我姐姐!’而後猛地往魏姐夫那撲上去。”
“場麵霎時間混亂起來,老鴇尖聲驚叫,喊來龜公把這個對恩客喊打喊殺的惡客拉開。”
“格致說今日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再差點別的,讓許小生別耽誤時間。”
“沈素這才能拉得動氣得七竅生煙的許小生出門去。”
“沈素與許小生將格致的輪椅抬起來跨出門檻的時候,正好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
“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正越過三人,陰惻惻盯著裏頭看。”
“許小生憤憤不已,一巴掌恨恨拍在門邊,罵道:‘姓魏的簡直欺人太甚!’”
“那可疑男人的視線一下子從裏頭轉向許小生,打量端詳他,遲疑地問道:‘你、你可是說的那個魏柱梯?’”
“許小生疑惑地看向那個男人,他根本不認識這人。”
“格致卻意識到什麽,開口道:‘他姓許,是裏頭姓魏那個的小舅子。’”
“那男人麵色大變,眼神閃爍地左右躲閃,有些不敢正臉對上許小生的樣子,支支吾吾道:‘姓許,姓許……那你豈不是……’”
“格致吩咐,似懂非懂的沈素與恍恍惚惚的許小生動手,把那個男人堵在巷子裏,無處可逃。”
“許小生一把扯住那男人的衣領怒喝道:‘是不是你?奸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的我姐姐!報官,我立馬就報官抓你!你個凶手,別想逃!’”
嗨呀!真奸夫竟在這裏,正恰巧撞上了!
人群中書呆子一聲呐喊打氣突兀明顯:“快去報官,抓住他!”
周圍學子都詫異看他。
書呆子:“怎、怎麽……不對麽?”
邊上一人沒忍住問:“你還覺得真奸夫是凶手?”
書呆子愣住:“難道不是嗎?”
“那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支支吾吾道:‘是、不是我……’”
“格致讓沈素把許小生拉開點,然後問道:‘你就是那個真奸夫吧。你來這裏做什麽?’”
“那男人抹了把臉,不敢再麵對許小生,道:‘不是我幹的!我、我那麽喜歡她……’他哽咽了一聲,咬牙道,‘姓魏的沒種沒心肝,娶了她卻一直不好好跟她過,也不想著上進,成天不是泡在賭坊,就是泡在青樓,隻會傷她的心。她這才剛被盜匪害了……頭七還沒過呢!他就又上溫柔鄉找外頭野女表了!’”
“被沈素擋在後麵的許小生死死盯著他痛不欲生的臉,似乎在辨認真偽。”
“格致又細致問過事發那日,他說他那幾日恰好隨著商隊外出跑商,想攢點錢買個簪子作生辰禮哄她開心。”
“這與人通奸的男人竟是涕淚四流地說話:‘聽說她死的那天,姓魏的還玩得特別上頭,整整一天兩夜都沒回家。等姓魏的回到家的那天,她早沒了……沒了……要是我那幾天沒走,要是我那幾天陪陪她……’”
務觀輕輕歎息:“那魏姐夫,是真的不把許家姐姐放在心上啊。”
觀光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過分,欺人太甚!”
“沈素一手推著格致的輪椅,一手拉著神色恍惚走得跌跌撞撞的許小生去往下個地點。”
“下個地點竟然近在咫尺。”
“格致道:‘那家人所說,死者生前私通的娘子就是這家的。’”
“沈素看看眼前這戶人家的大門,再看看不遠處的隔壁就是魏姐夫取樂的風月樓,臉上浮現震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