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說書6·洛陽圖8·真凶
陸炤吃飽了,摸著漂亮的腹肌款款而行,優哉遊哉散步回到號舍所在院落。
院子裏,燕南天一身洗漱過的蒸騰水汽,隻套了件中衣,正捋起袖子在木盆裏搓洗衣物,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重重摁進盆中,衣物卷動木盆中的水直到滿溢出來。
另一邊,江琴雙腳分開略寬於肩,呈半蹲姿勢。
江楓繞著他一圈一圈慢慢走,檢查他的姿勢是否正確無誤,時不時以折扇扇骨輕輕敲擊江琴需要注意的部位,並提醒他:“腳尖勿外撇,臀部勿突出,心神專注……”
陸炤:“在練什麽?蹲馬步嗎?”
江楓聞言回頭:“陸小兄弟回來了。”他用收起的折扇指了指蹲在身側的江琴,“阿琴也要開始練練了。哪怕筋骨一般,好歹也能強身健體。阿琴是個有誌向的孩子,是以接下來每日都須得努力了。晨起背書練武、睡前練武背書,一日不得落下,否則便是半途而廢。阿琴,你可要牢記你的誌願。”
“是!”江琴這些天好吃好喝養出來一點肉的臉蛋,此時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鍛煉,顯得紅撲撲的。
他那雙慣常狡猾的眼中透出滿心野望,誠懇激昂道:“阿琴來日必要成為一代大俠,名滿天下!”
江楓與燕南天對少年這番話語都很是滿意,覺得這孩子誌向遠大。
江楓又叮囑道:“要成為人人稱道的大俠,可不隻看武藝是否高強,更看品行道德。而那些雖然武藝平平卻義薄雲天、仗義執言、鋤強扶弱、舍己助人的義士,亦會被眾人所敬重。”
陸炤回想起梁啟超先生的一句知名語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小者,為友為鄰。”
江楓將這句話含在口中重複幾遍,咀嚼得似乎唇齒留香:“善,大善!”
端著木盆經過的燕南天也是爽朗大笑,稱讚這句話說得好,說得妙。
陸炤表示這話是一位老前輩說的。
燕南天一手挎著盆,一掌在陸炤肩頭拍拍,很是讚許地道:“陸小兄弟也是不愧於老前輩所傳的此句妙語了!”
陸炤:……
陸炤去取水洗漱,然後手動給自己洗衣服,而晾好衣物的燕南天也去看江琴練武了。
晚課期間的號舍區空空****的,隻有他們幾個人留在偌大一個號舍區。
陸炤將洗幹淨的衣服掛到晾衣杆上去,而後跟江楓說過,從他屋裏借來紙筆。
他把桌椅從屋內搬出來,放到院中,坐下提筆,在友人月下教弟的背景聲音陪伴下,為明日說書要講的案件畫圖、做筆記捋邏輯。
晨光熹微。
清晨的鳥雀啼鳴從窗戶縫裏鑽進來。
“嘎吱——噶——”木製的房門開合。
空氣中飄忽的浮塵遊**在房間裏。
房間裏兩張床鋪,已經空了一張。
被褥的包裹中,散落的卷長白發圍著一張異域風情的俊美麵龐,此刻那雙奇異的眼睛正緊閉著,似乎睡得正香。
外頭似有若無地傳進來些許動靜,布料翻飛獵獵作響,武招破空虎虎生風。
睡夢中的人翻了個身,麵朝裏對著牆壁接著會夢周公。
晨光更盛。
陸續傳來遠近不一的房門開閉聲,腳步繁雜而過,衣料紙張的摩擦聲在安靜祥和的清早更添些許人氣。
隔壁房間的少年在指導下晨讀背書,朗朗讀書聲綿綿不絕。
縮在被窩裏睡懶覺的人嘟囔一句“今早休息不上班”,拉起被子蒙頭繼續睡。
臨近正午,房門“嘎吱”而開,有人帶著外頭灼熱的光亮踏入昏暗的屋中。
那人走到一張床邊上停住,輕輕拍拍鼓起來的被子:“陸小兄弟,午時就要到了,是不是起來吃個午飯再繼續休息?”
被子“唰”地掀開,陸炤毛發淩亂地坐起身,麵容呆滯神色恍惚。
啊,到點了,該起床吃飯了……
國子監食堂裏人頭攢動,上過整整一早上才剛下課不久的監生學子們充斥著整個食堂,長桌處已經吃上了的學子發出愉悅的歎息,而路過那些還排隊等著領取飯菜的焦急學子時,總會時不時聽到隱隱約約的腹腸打鼓鳴聲。
陸炤一行人剛跨進食堂的大門,就見食堂裏或吃或等的監生們齊刷刷看過來,看得人心裏毛了一下。
排隊領餐到上桌用飯,陸炤全程都受到注目禮的高規格待遇。
搞得有點像吃播。
陸炤心想。
“陸先生,下午沒課!”有人還用殷切的狗狗眼看他,有的社交恐怖分子卻已經大膽開麥,在眾目睽睽之下提醒督促他了。
陸炤捧著湯碗:“午後,吃了飯就在號舍開講。”
吃完飯,離開食堂返回號舍時,身後綴了一群監生,一路上還不斷有其他學子加入隊伍,浩浩****一大幫子在國子監裏招搖而過。
場麵看上去就令人不敢招惹……
實際情況是,那些得知今天下午有故事可聽的監生們,將說書預告人傳人了,都約好一道來聽鬥篷生午後的書。
陸炤一行人回到號舍院落,目之所及,院裏院外擠擠攘攘好些人,都是過來湊熱鬧的。
許多機智的小聰明蛋還自帶了桌椅來,更有好享受的一手點心盒子、一手茶水盤子,顯然是打算邊聽書邊吃喝,滋味甚美。
號舍院落裏,人群中心空出來一處桌椅齊備的場地,最靠近那處桌椅的一圈,圍坐的正是昨日那些個聽過書的熟悉麵孔。
子瞻站起,朝院門口興奮歡快招手。
陸炤從人群中間穿梭而過,心裏想的卻是,不知道在場這些學子裏頭,得隱藏有多少古代各領域的大佬。
嗯——為大佬們提供一點精神娛樂,深感榮幸。
陸炤在為他準備的位置上坐下後,坐在斜對麵的次公還倒了杯溫水推過來給他。
“……謝謝!”
昨日我們聽天生啞巴、愛音如癡的單純書生沈素,意外陷入一個連環殺人案件後,結識了不良於行的神秘探案之人格致。”
由於今日有新人來聽,陸炤就簡單一句帶過前情提要。
沒想到有人迅速起身往人群外圍大聲重複他說的話。
這就是古代的“同聲傳遞”嗎?
沒想到已經有人主動肩負起這個任務,為靠後那些聽不清鬥篷生聲音的人轉述。
陸炤對這麽迅捷妥帖的秩序安排很是欽佩。
“上一個案件已經結束,連環殺人的凶手意外遇害,而殺害他的真凶也被成功找到。此時此刻,沈素其實已經脫離危險,不必再非得與格致這個陌生人形影不離。”
“然而沈素卻並不想離開格致。”
“愛樂如癡的沈公子第一次聽到一次格致用葉子吹奏的曲子時,驚為天人,一顆心都掛在那上麵了。”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子瞻回味著這句詩,“杜老的詩果真妙哉!”
燕南天疑惑問道:“葉子也可以吹曲子?”
存中笑道:“葉笛嘛,當然可以。”說著,他摸出一片剛摘下來沒多久的新鮮葉子,吹了兩聲給燕義士聽,自得道,“昨個兒聽書說葉子能響,某試著吹了半下午呢!”
陸炤不由給迅速上手的沈大佬送去崇拜的眼神。
“沈素太想再多聽聽格致的葉子曲了。”
“可他麵對格致那張嚴肅漠然的麵龐之時,又不敢直接表達請求聽曲,生怕被當做支使人家演奏的冒犯。”
“格致似乎對他的去留毫不在意,任他心懷忐忑地跟隨在側。”
“長輩精心教導過的沈素是個憐憫孤弱的謙和君子,不多時便主動擔起照顧格致的責任,幫忙處理許多格致不便的瑣事。”
“期間,沈素每日都在苦思冥想,斟酌語句,如何寫出一篇誠摯懇切的文章,好打動格致的心,從而使兩人能夠結為摯友。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聽友人吹奏的葉子曲啦!”
沈素這天真到有些好笑的想法也是逗樂了在場的人精們。
次公眉眼柔和:“沈公子純良澄澈,憨態可掬。”
子瞻更是樂得不行,直呼想與此人結交為友。
義博笑道:“那子瞻兄可得多向存中兄學學如何吹葉子了。”
存中聞言,翻手又是一片新鮮碧綠的葉子。
子瞻在眾人的愉悅笑聲中接過葉子,小聲對弟弟說:“別人笑也就算了,你可不許笑我。”
“這天,沈素與格致被人上門請客去大酒樓。”
“等滿滿一桌大魚大肉的好菜上桌齊活,請客的年輕小生端起酒杯起身敬向格致道:‘閣下鼎鼎大名,查案能力高超,在下此番便是慕名前來。’”
“格致坐著輪椅,不起身,也不碰酒,皺著眉鄭重道:‘你直接說正事,我聽著。’”
江楓笑道:“不拘小節。”
江琴:“嗯嗯嗯!”
江楓撫摸少年的發頂,今日好多監生都來聽書,他就想讓阿琴來蹭點文氣。
不過若是等會兒講到什麽小孩子聽不得的話,還是得把阿琴帶走。
“年輕小生幹了那杯酒,才道出來意。”
“他是本鎮上一戶普通人家,姓許,家中雖然不算大富大貴,日子也還算美滿。他有個親姐姐,已經出嫁幾年,一直無子,前些時候突然在夫家被殺害了。”
“當時場麵很是混亂,官府的捕頭來了,瞧了眼現場,又聽魏姐夫說家裏少了東西,便以強人賊匪入室殺人為果,草草結案,且推說凶人是不知哪裏來的賊偷,不好找,拖延塞責之態令人忿恨。”
“咦?”子由遲疑出聲,“那個官府來的捕頭,該不會就是上個案件才被揭露真麵目的凶手吧?”
平仲冷哼,厭惡之情盡顯:“隻怕就是他,正路不走,正事不做,盡幹些下作不齒之事,蟲豸!”
務觀輕捋自己才蓄起的一點須須:“酷吏、狡吏、猾吏、詬吏、悍吏、豪吏,無論強橫冷酷,還是毫不作為,到底苦的都是百姓。隻那麽一個捕頭,究竟能有多少冤假錯案、民生疾苦遭之他手。”
“許小生說到姐姐的死,神色傷感,說到捕頭草草結案,更是咬牙切齒,轉而說道:‘更糟糕的是,姐姐哪怕去了,也逃不開人心陰暗。事發不久,鎮上便有風言風語傳起來,說姐姐亡故的時候前後不久,有另一個男人也溺水死了,說他倆……說他倆私底下不幹不淨……可姐姐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他憤怒不已,手中那隻空酒杯重重放下。”
“沈素對這位弟弟有些憐憫,格致卻毫無動容的樣子,隻問道:‘那你要查什麽?死因凶手,還是風言風語?’”
“許小生麵上閃過些許不自在道:‘那、能不能都查?’”
“格致當即接下這個委托。”
“沈素見他答應得這麽利落幹脆,覺得這個案子或許很簡單,無論是尋找真凶,還是為許家姐姐證明清白,對格致來說或許都算不得什麽難題吧。”
“宴後,許小生帶著格致與沈素上了姐夫家的門,說是特意請來了剛破好幾樁迷案的閣下,上門來做番檢查。”
“許小生道:‘姐姐的命沒了,名聲也要毀了!怎麽能讓她死後都不安寧呢?’”
“魏姐夫狠狠瞪他一眼,才鬆開扣緊大門的手,放人進去。”
“格致借著沈素力將輪椅搬進魏家小院。”
“魏家小院裏一切陳設都很簡單,院牆下靠邊擱著一個大水缸,裏麵隻裝了淺淺一個底的水。”
“格致每一處都仔細檢查過去,還要詢問魏姐夫。”
“魏姐夫很是不耐煩地一一回複。”
“說家裏平時財不露白,不過他自己喜歡出門逛逛,也許是見他總是不在家,才有人心生歹意上門來。”
“說門閂挺結實的,沒壞,沒誰能輕輕鬆鬆闖進來。”
“說大水缸平日裏都會裝大半缸水,前些日子他娘子死在大水缸裏頭,他這會兒膈應,就沒用這個大水缸了。”
“說他娘子沒什麽仇家,冤家倒是不少。”
“許小生怒視姐夫:‘你怎麽能這麽說姐姐!’”
“魏姐夫癟癟嘴,一副不跟你個毛小子計較的輕蔑態度。”
子瞻小聲道:“怎麽感覺這個姐夫不太對勁啊。”
伯安道:“有問題,聽上去很有嫌疑。”
次公含笑,眼神卻顯得有些放空,拿著茶盞的手擱在桌案上,指尖不住無規律顫動,似乎在記錄什麽。
平仲在喃喃複述前麵那些話語中透露的訊息。
“格致在整個院子中轉了一圈,又進每間屋內轉了一圈,幾人全程跟著他,沈素與許小生還在他的吩咐下掀起被褥床板、搬開靠牆的箱子櫃子、挪開掛著的蓑衣鬥笠竹編簸箕等物件,甚至還當著許小生和魏姐夫的麵,強硬要求過眼一遍許姐姐的私物。”
人群中有些個學子聽到此處,不禁麵露不讚同的神色。
到底是女子閨中私物,豈能隨意讓外男亂翻亂瞧。
成何體統?
不過到底隻是在聽一個故事,總不能要求過去的人不許做發生過的事……
“而後便找到許姐姐藏起來的繡到一半的腰帶、做得差不多的鞋襪、和與這些東西放在一塊收好的雜玉佩,玉佩上的刻字既非許姐姐的姓名,也非魏姐夫的姓名,這使得許小生臉色大變,顯然意識到什麽了。”
“格致再到院子裏,讓他們把靠牆的那個大水缸搬開。”
“果然露出牆根底下一個大狗洞來。”
這麽一出,在場的幾乎誰都知道發生過什麽了。
看來,所謂清白是斷然沒有了。
一個神情倨傲的少年郎支著下頜涼涼道:“兩個委托,這算是解決一個了,還是作廢一個了?”
“許小生神情崩潰,無法接受敬愛的姐姐竟然做出違背風俗道德的事,魏姐夫見娘子的醜事被揭露出來,態度更是惡劣,嚷嚷著許家什麽家教,先是養出一個不知廉恥的姐姐,再是養出一個不懂禮數的弟弟,居然帶著外人上門看姐姐的私人物品。”
“魏姐夫罵罵咧咧了一會兒,突然道:‘這麽看來,那個該死的臭娘們說不定是被她那個奸夫殺死的。’”
“許小生閉了閉眼睛,現下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了,含恨道:‘姐姐再是如何,那個可恥的奸夫也不該害死她。聽說他不過與姐姐前後腳的工夫,便失足跌入水中溺亡,可見老天有眼,收了那個奸邪惡徒!’”
眾人在底下竊竊私語。
所以真凶這就查到了?
原來竟是奸夫所為。
那奸夫的死也算是惡有惡報,大快人心了。
“格致卻並未對這些言論做出最後的判定,而是出言想看看許姐姐的屍身。”
“這下,別說魏姐夫了,就連許小生都無法認可他的想法,堅定駁回這個請求。”
“這個案件的結果似乎已經明朗,沈素不清楚格致還在堅持什麽,但是他認為格致的心是好的,能吹奏出動人心弦的絕美仙樂之人,必然也是心中有願景的人。”
觀光疑惑:“怎麽,還沒結束?”
務觀示意他看向次公與平仲兩人仍是一副若有沉思的樣子:“顯然,事情並未結束。起碼魏姐夫就令人生疑。”
“也是。”觀光想到魏姐夫的可疑,也覺得魏姐夫是否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不然奸夫怎麽就那麽恰巧意外溺水身亡了呢。
“於是沈素翻出身上帶的小紙片,上麵提前寫了字,他找到‘去哪’,指給格致看。”
“格致看著他,緩緩點頭,說:‘看不了女屍,就看那個男屍。’”
“許小生撓撓臉頰,不知道看不看得到,還是帶他們找去那個‘奸夫’家中。而魏姐夫也出了門,隻是去的方向不一樣。”
“‘奸夫’家中正停靈辦白事,許小生看到那個被白紙蓋住的男人,再想到家中停著的姐姐,心裏窩火的勁頭實在壓不下去。最後還是格致坐著輪椅上前交涉。”
“不知道格致說了什麽,那戶人家先是擺手拒絕,後來點頭說了什麽,最後到底還是讓他掀開白紙查看屍身了。”
“檢查過男屍的格致回到沈素身邊,皺著眉頭道:‘確實是溺水而亡,不過他家裏人說,雖然以往知道他與人有私情,卻好似並非魏家娘子。’”
“許小生一臉迷茫,還沒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
聽眾們也要迷茫了,這什麽情況啊?
這奸夫是同時私通了不止一人?
還是說,這奸夫根本不是許家姐姐私通的那個奸夫?
那真凶該不會還逍遙法外吧!
甚至還有人猜測,許家姐姐所謂的奸夫根本就不存在,說不定是魏姐夫殺妻後偽裝的假象。
這個不知誰家娘子私通的奸夫也許隻是碰巧意外身故,才混淆了眾人的視聽,實則根本與許家姐姐的案子無關。
“格致又道:‘那人的姓名、小名、外號都與你姐姐那塊玉佩上的刻字無關。走吧,方才問過失足的地點,去看看。’”
“然而,去往失足地點的三人,卻看到了魏姐夫的身影。”
謔!
號舍院落裏外頓時一陣沸騰。
什麽情況這是?
魏姐夫與那個奸夫之間到底是否發生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