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劍客的醫術

陸小鳳出門去,眾人都在廳堂、廊下的位置上坐下,等過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回來。

反倒是另外進來一人。

一個陸炤從未見過、卻給他的感覺很是熟悉的人。

他白衣勝雪,皎潔無瑕,頭發、劍穗都整齊得一絲不苟,腰間配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正一手扶著劍柄,邁著分毫不差的步子款款而來。

不必介紹,陸炤就已經認出如此一人,該當是哪位了。

待他站定到廳堂門口,目光掃視過來,冷冽得讓人一個激靈,麵上神色淡漠,卻道:“哪位要問診?”

“西門,西門兄啊!”陸小鳳這才慌慌張張出現,眉骨處除卻他自己畫的黑黑的粗眉,再往上還貼了兩道有點歪斜的假眉毛。

陸炤當即忍俊不禁:“陸小鳳,你怎麽變成‘六條眉毛’了?”

眾人聞言也是樂不可支,哪怕看不見的也紛紛在腦海幻想起六條眉毛的陸小鳳會是什麽樣的。

“博君一樂,換來神醫出手一回,倒也劃算了!”陸小鳳故意苦著臉耍寶,果然見某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也帶了些許笑意。

“我非神醫,隻是劍客。”某人還是強調一句。

也就是陸小鳳能拿劍神當神醫來用。

將人哄舒坦了,陸小鳳就狗腿地搬來一把椅子用幹淨帕子當麵細細擦拭過,請大神醫、啊不,劍神落座。

姬冰雁也學著陸小鳳的舉動,擦了一張桌案搬過來,以便把脈使用。

陸炤看他們都這麽會獻殷勤,想了想,去廚房摸了杯盞來,倒了杯白開水端給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瞥他一眼,沒有拒絕,接過滾燙的白開水放在桌案上,拂衣坐下,伸手,道:“誰來?”

楚留香被胡鐵花一扯一推,就坐到了西門吹雪對麵,背後就是剛剛一度情緒失控的發小,隻能老老實實伸出左手擱在桌案上給人把脈。

西門吹雪指尖摁在他的腕內脈搏處,眼睛卻盯著他的麵色:“張口,吐舌。”

楚留香覺得大庭廣眾下吐出舌頭多少有點不太雅觀,但看病麽,態度還是要端正的,於是乖乖吐出他的舌頭,以供大夫查看。

陸炤看不來舌苔、舌頭的什麽模樣都意味著什麽,隻覺得楚留香那麽用力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讓他不由聯想到某些老片裏的吊死鬼形象。

不多會兒,西門吹雪收回切脈的手:“無大礙,休養便可,慢慢調理。”然後就報了一串食補的方子。

陸炤聽著他明明身著冷徹氣質,卻報菜名一樣口述了一連串藥膳方子,什麽黨參烏雞湯、當歸羊肉湯、懷山排骨湯、薏仁茯苓百合粥……

聽得他都餓了。

接著便輪換花滿樓坐到西門吹雪麵前,順從地捋起袖子伸出手來。

西門吹雪的手指搭在脈上,視線在他眼睛上略作停留,還是轉開端詳起麵容狀況來。

等這兩位的情況都診視過,他就要收回手,麵前卻又換作下一個人。

把羞澀的姑娘摁在座椅上的陸炤衝他彎眼賠笑。

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的視線落在這姑娘被布條蒙上的眼睛上,到底還是抬手解下了那條湖藍色的綢緞。

布條落下,露出底下一片空白的眼部,眼皮被縫合上許久,現下早已是平滑一片,顯得尤為可怖。

在場初見這一幕的司空摘星、楚留香、胡鐵花與姬冰雁都愣住了。

這到底是何人所為?手段竟如此殘忍!

西門吹雪的動作也是不由一頓,似乎也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例子。

但這實際卻算不上太過複雜的病情,他略一思忖,便開口詢問起一些相關的細則來,諸如什麽時候起、到而今多長時日、是否有過劇烈疼痛、可還能覺察強弱光線等,邊問,邊仔細檢查那處眼皮極其眼皮覆蓋下眼球的情況,又把過脈……

如此一番診察過後,他才搖頭道:“時日太久,眼部經脈俱廢,目前我沒有什麽好方子救你。”

嵐煙臉色煞白,麵如死灰,皓齒咬緊下唇,徐徐起身行禮,退到姐妹們身後去了。

陸炤心裏有些難受,感覺讓她問診就是先給了她希望,可惜沒能再給她個重獲光明的盼頭。

後麵那些姑娘們本來也想要來求醫,然而聽到姐妹被判定沒救了,這會兒心裏都有些打鼓,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陸炤以為今日的問診就隻能到此為止了,隻是遺憾錯過了西門吹雪這樣醫術好又近在咫尺的神醫,今後若還想再尋求醫機會,恐怕隻好去拜訪江湖上那些大多數都古裏古怪的神醫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吉光牽著蜜棗的手站出來。

經過檢查,吉光也被診斷為“無力可醫”。

大家的情緒愈發低落了。

慘白著一張小臉的蜜棗被吉光交托到西門吹雪的手裏。

“能夠有些微感光,六成可能恢複模糊視物能力,可以一試。”西門吹雪如此診斷道。

恢複視物能力,就是可以再“看見”!

姑娘們沒有去糾結那些“模糊”、“六成可能”,隻覺得天降奇跡,她們中有些人,竟然還有機會重獲光明……

何等幸事!

滿天星登時走到蜜棗身後,下個就換她來一試。

“時日尚短,有可能恢複……”

姑娘們在西門吹雪麵前那張問診的座椅後排出長長一列隊伍,宛如長蛇一般,自廳堂正門出去,一直繞到廊下。

她們攥緊自己手中的帕子,或是與前後的姐妹相互緊握著手,惴惴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已廢……”

“……太久……”

“……有可能……”

“……隻有一成……”

……

日頭逐漸西斜,長蛇越來越短。

至月升日落,夜幕降臨,廳堂中各處都點上燈燭,昏黃的燈火光照在眼中,讓靜靜陪伴在側的人都難免感到有些困倦。

小女孩等待久了,精神不濟也是正常的。上官雪兒已經被花老伯帶去她暫住的姑娘房間裏先行睡下。

司空摘星閑不住半途跑路,非要找點事去做。哪怕是去翻跟頭、挖蚯蚓,也叫他筋骨舒坦得多。

胡鐵花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傳染到了周圍好幾人,也先後打了個哈欠。

朱停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趴在桌麵睡過去,睡得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陸炤收拾了碗筷與殘羹冷炙回來,眼見西門吹雪還沉著心在看診。

那條隊伍長蛇還有不到一半的人數。

他就開口勸道:“天色已晚,不若明日再繼續?”

雖然他也看得到隊伍中還未排到的姑娘們臉上難掩的失落神情,但西門吹雪今日數個時辰持續看診下來,所耗費的心力也著實不小了,眉宇間偶爾還閃過一絲疲色。

於是今晚就先暫停問診,各自散場了。

今夜新月,銀漢中星辰無數,或明或暗,各自紛呈。

在夜蟲長長短短的鳴叫聲中,姑娘們回到住處,關上房門,與姐妹們或興奮、或期待、或黯然地竊竊私語。

陸炤將西門吹雪領到分與他的房間,這裏方才他特意來重新仔細清掃打理過,保管肉眼可見的那些地方幾乎摸不到灰塵。

西門吹雪推門而入。

陸炤真心誠意地同他道謝。

那位看起來甚為冷淡心腸的劍客隻是回眸一眼,收下了他的感謝。

停留在房外的陸炤盯著那扇關上的門想,西門吹雪其實也並不似外表那般不近人情吧。

畢竟,常年宅家練劍的他,可是會願意每年為毫不相識之人千裏奔赴,隻為替陌生人追殺背信棄義之徒,討得一個公道。

他是一個誠於心、誠於義、誠於劍的劍客。

江湖茶館。

此前這間新開不多時日的小茶館還僅有一間大堂,隻有張掌櫃、夥計二子與說書的舒先生三人著力經營。

而今這裏卻已然大變模樣。

江湖茶館買下隔壁兩間裝修加蓋,擴大經營場地,圍繞原茶館大堂建造了一圈二樓雅間,打通牆壁,擴充原有大堂的麵積。

大堂的一邊靠牆位置壘出個不算小的台子,上麵放置了說書先生的案台桌椅。且專門根據說書需求改造了一番,比如說書先生背對的牆修葺成了圓滑凹麵,再比如,台子周圍、尤其前麵,半埋入了幾個大水缸。總之,就是突出一個說書先生的重點,聚光擴聲。

茶館擴大後,原來那點子人手是決計不夠用的,自然又多招了幾個夥計給二子帶著,還額外招了一個信得過人品的賬房先生給張掌櫃幫忙。

大清早開門前,新來的夥計們把抹布摁在桌椅上賣力地擦拭。

手頭上的活計卻是占不住嘴的。

平日裏他們也常在打理桌椅、收拾大堂的時候聊些閑話,提提精神。

今天早上他們也照常私下閑談。

臉上帶小痣的夥計道:“聽聞我們這江湖茶館其實新開沒多久,就從一小間變得這麽大。”

“還不是因著這茶館裏,有位高人在。”馬臉夥計板著臉,但八卦的心是藏不住的,“就是那位傳聞中,無論什麽江湖隱秘都能知曉的鬥篷生!”

小痣夥計這就疑惑了:“那怎麽咱們來這麽些時日了都,可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

兔牙夥計笑嘻嘻:“這我也知道哇!近來鬥篷生銷聲匿跡,據說是被妖僧捉走了!移花宮前時還公告江湖了,說讓與妖僧無花有舊的女子都前去繡玉穀移花宮處,各領一份妖僧的‘部件’回去呢。”

這“領部件”的說法,叫冷不丁聽到的馬臉夥計直打了個哆嗦。

他可是聽過《妖僧記》,記得杜夫人“分”妖僧屍骨那段結局的。

小痣夥計聽著似懂非懂:“鬥篷生老爺是說到秘聞或是那妖僧的痛處,才被抓走的?那他既然護不住自個兒,咋還外頭把事兒胡亂捅出來啊?”

“不專心幹活,都在瞎胡說什麽?”路過的夥計領頭二子訓斥他們,“鬥篷生那般厲害,肯定沒有被抓。先生說是為下個說書故事采風取材去了,那就必然是采風取材去了!”說完,他昂首挺胸地走開,一副很是信任鬥篷生的樣子。

待他走後,兔牙夥計小聲道:“采風取材?探知秘聞去了吧。”

二子維護完心目中的鬥篷生,提著水桶走到後院,就見張掌櫃很高興地朝他招呼。

他走過去,聽張掌櫃難掩喜色道:“快去陸家,先生昨個已經回來了!可惜待會兒就要開門了,我走不開身。不然我也非得親自上麵去見上一麵才好……”

二子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也是欣喜若狂,應承下張掌櫃的殷殷吩咐,打理收拾自己一番,動身出門去鬥篷生府上。

真想知道先生這次采風回來,準備了什麽說書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