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閑話談及過往

待心有不甘的看官探頭探腦也找不著某吊人胃口的說書先生,陸續散場走人。

而此時,陸炤正蹲在茶館後廚幫忙看火。

這活計相比起其他廚房工作要簡單一點點,因為燒飯炒菜的掌勺人李二子會“口動”指揮,遙控陸炤增減灶膛裏的柴堆。

陸炤隻要放空自己,時不時在提醒下用火鉗從火裏頭夾一根柴拖出來,或是往裏頭再塞一根柴進去。

舒先生就站在灶台旁邊的案台處,挽起袖子洗菜擇菜、切菜配菜,偶爾還給殺魚切肉的張掌櫃搭把手。

燒好的菜打上來放在一邊,蓋上蓋子保溫。大鐵鍋裏再“滋啦”一響,彌漫出的新的香味就蓋過了上一道菜香。

見李二子正把最後一勺菜扣到大湯碗裏,張掌櫃洗淨雙手,招呼人都到後院裏去。

後院裏已擺上兩張桌子,五把椅子。

後廚裏燒好的菜都被端上其中一張桌子。張掌櫃與李二子還額外抱了好幾個空碗碟來,兩張桌子都分別放幾個。

舒先生從裏間出來,把手裏拿著的大碗遞給張掌櫃。

張掌櫃依次撥了桌上各樣菜肴的一部分在舒先生的大碗裏。

舒先生就捧著裝得滿滿當當的大碗出了茶館的門,走了。

走了?

這就走了?不留下吃飯嗎?

陸炤迷惑不解,不住看向門口。

張掌櫃又在分剩下的菜到另一桌的碗裏,看他如此,笑道:“舒先生中午也包飯,不過他總要帶菜回家去,和家裏人一塊吃。”

哦哦哦!

“這樣啊。”陸炤順手掀開兜帽,撓撓後腦勺。

突然間意識到什麽,他轉過身,果然看到一臉放空的李二子攥著筷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又來?

好在李二子被張掌櫃輕輕踹一腳,就清醒過來,除了手鬆沒拿穩掉地上的筷子,並沒有什麽大場麵。

李二子反而眼睛更是發亮的看著陸炤,語帶點點羞澀、點點激動地握拳道:“陸先生!果真非凡人!”

不是、小兄弟啊,我是凡人、一般人、普通人。兩隻眼睛一張嘴,兩隻胳膊兩條腿,渾身上下就沒有超出人類範疇的額外部件,就隻某些地方顏色款式特別了那麽億點點而已——不至於就這麽把我開除人籍吧?

“不賴嘛,小夥子膽挺肥。”難得有這麽一個沒被嚇到的“尋常市井小民”。

循聲看去,原來是陸小鳳與花滿樓端著盤子回來了。盤子上擱著幾碟肉菜、一大碗雞湯。

陸小鳳把手裏的菜肴在另一桌放下,看到桌上已放著分撥來的幾樣菜,也端起盛菜碗碟給對麵桌分去。

張掌櫃打眼瞧陸小鳳兩人帶回來的菜肴,隨口道:“這是對街那酒肆打來的吧?他們家的鮮珍雞湯居然給外帶。”

陸小鳳得意道:“本也就是試試,問一嘴能不能外帶到茶館,想不到東家正好從外頭回來,當場就拍板應許了。”

幾人依次落座,張掌櫃與李二子一桌,陸炤與陸小鳳、花滿樓一桌。

陸炤給同桌的兩人遞去筷子湯勺。

花滿樓在陸小鳳小聲的介紹過桌上的擺放後,點點頭表示清楚了,拿起湯勺舀了一口魚湯,輕吹後送入嘴,細細品味,展顏讚道:“這魚湯燉得醇香濃鬱,又不見一絲腥味,實在好手藝!”

李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撓撓後脖頸。

張掌櫃與有榮焉,笑靨如花,嘴上倒還念兩句謙辭:“哪裏哪裏……我們家二子就隻會這麽一招,別的都拿不出手。”

陸炤聞著魚香,雖然也對據說不怎麽給外帶的鮮珍雞湯好奇,但還是向魚湯伸出第一勺。

熱騰騰的魚湯入口——

“燙燙燙!”陸炤被燙急得跳腳。

李二子立馬衝去前頭取來已經放涼的茶水。

陸炤仰頭猛灌涼涼的茶水。

“哈——”緩過來了。

花滿樓關心道:“原來你這麽怕燙,那可要慢慢來。”

張掌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貓舌頭吃不來燙魚湯。

小插曲過去,繼續用飯。

陸炤心有餘悸地看眼魚湯,吸吸鼻子,還是沒忍住又伸過去夾了一筷子魚肉。

鮮香嫩滑~

低頭順嘴吐出一撮魚刺。

又去夾一筷子魚。

“哢,he……”抬頭看去,是李二子捂著嗓子,表情痛苦。

張掌櫃朝他們擺擺手:“沒事沒事,隻是被魚刺卡住罷了。”說著,她起身去取來一個細細長長的物件。

……鑷子?夾子?

張掌櫃駕輕就熟地讓李二子張大嘴,把他喉嚨裏卡著的魚刺夾了出來。

陸小鳳奇道:“李小兄弟這麽會做魚湯,怎麽又是不太會吃魚的樣子?”

張掌櫃才擱下夾子,聞言,臉上便閃過一絲懷念,道:“他啊,苦練這麽一手,可不是為的他自己。”她囫圇摸摸李二子的發頂,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憂傷,“是為的我那早夭的女兒。”

她不怎麽與其他人提起這些,隻是她信得過好心助人的花滿樓,信得過花滿樓認可的摯友陸小鳳。而對陸炤,從他這幾日所述的故事裏透露出的,他本人的人品偏向,張大娘也願意相信他一回。

於是張大娘將往事緩緩道來。

張大娘並未細說她不知所蹤的夫君,隻說起當年她獨自一個女娘,帶著年幼的女兒,又無宗族娘家依靠,實在不敢回想初時到底怎麽煎熬過來的。

後來,張大娘帶著女兒與全家那一點子家當搬了家,到她很多年不曾回去過的老家去生活。

寡婦門前是非多。

許多人欺負女人小孩,是隻看男人臉色的。

於是她就時常女扮男裝出入自家,傳出風流名聲。又對外宣稱,隻收用這一個“男人”,好為家裏搭把手,也不打算正經辦婚事,怕這“男人”鳩占鵲巢,對前頭夫君的娃兒不好。

實際上,她還借著這個女扮男裝的身份外出經營點小生意,隻不出遠門,賺得不多。

“我那閨女聰敏靈巧,早早就知事,曉得她阿娘我的難處。”

有一天,稚齡的女兒突然抱回來一個好似才兩三歲大的幼童給她看,說這是個小子,可以給她做童養夫,養大了他,她們家就有男人,不怕被人發現,再被人欺負了。

她那時候看著瘦瘦小小的幼童,細細的脖頸處那一道淤痕,最終收下了那個孩子。

張大娘的眉眼處縈繞著回憶時的愉悅:“她自己才那麽一點點大,就一臉正經地說要收養個‘童養夫’了。”說著說著,她輕輕笑起來,笑得沒有聲響。

旁邊垂著腦袋的李二子早已淚流滿麵,偷偷摸摸抹臉上的眼淚。

張大娘忽然給李二子後背來一下,道:“你哭什麽?她現如今指不定投胎到那處大戶人家了。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後擁,嫁妝還多,想做甚就做甚。她就喜歡那些有的沒的,對什麽都好奇。”

李二子還是低垂著頭,壓抑著哭腔,小聲道:“她身子骨定然好極了,健健康康的。也說不定投胎去了什麽名門正派、武林世家,成了一名仗劍江湖、替天行道的女俠呢。”

張大娘的眼睛裏閃爍著期盼的光:“好,好極了。”

陸炤想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別樣的人生過往,都是一段故事裏的主角。何其真實。

陸炤苦惱於如何安慰他們,腦子一抽,說道:“怪道張小姐聰明伶俐呢,定是吃魚吃得多。”

除了花滿樓,其餘三人都不由瞟了一眼陸炤麵前那一小堆魚骨魚刺。

張掌櫃三兩句又把故事的後來、目前的結尾講了。

機緣巧合之下,她突然走大運,撈得一筆橫財,這才能買下這間門麵,本也考慮過酒家,又擔心收拾不了醉酒鬧事的,最後定下開茶館。

花滿樓很敬重張掌櫃的堅強,陸小鳳也對此感到佩服。

往事說完,午飯也吃完了。

洗碗的是勤快孝順的李二子。

張掌櫃要去理賬。

陸小鳳吃多了,揉揉肚子,拉著花滿樓要出去走走。

陸炤發現隻剩自己沒事幹了。

春日午間暖熏熏的陽光照著,飽腹的陸炤感覺有些犯困。

舒展筋骨,往院中的竹躺椅裏一倒,困意上襲。

輕柔暖風拂過熟睡之人在躺椅邊垂下的衣角。

飄入夢中。

陸炤能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金藍異瞳、純白大長毛的臨清獅子貓,正搖晃著尾巴趴在簷下曬太陽。

這時候來了一隻小狸花,一看就很機靈,來來回回繞著他打量,然後就眼帶嫌棄的走了。

又路過一隻黑貓,看著小狸花遠去的背影,對他喵了一聲:“你要做童養夫嗎?”

啥玩意?

炸毛,驚醒。

前頭茶館裏聲響嘈雜。

這是什麽時候了?

兩眼迷蒙的時候,前頭那門裏探出李二子的腦袋。

李二子瞧他終於醒了,高興壞了:“陸先生,到你了!”

陸炤連忙拉起帽子,隨他進去。

端坐在前麵的舒先生穩得很,已經先將上午的段落重講一遍。

正好他來接著講下午的說書內容。

阿幼朵強吻之人,與阿幼朵所愛之人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