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許渭塵父親還在世時,參加他學校的家長日,做過一場簡單的職業介紹。

作為曾代理多樁知名案件的著名律師,父親告訴許渭塵和他的同學們,勝訴的重要前提是必須比任何人更熟知真相,想要獲取生活的勝利也是同理。

時隔多年,許渭塵對許多舊事的記憶都已模糊,唯獨父親站在教室前方意氣風發的麵容,自信的語調,他從未忘記。

在母親不滿的目光裏,許渭塵跟著唐既明一起離開時,心中又想起父親這場演講。然而如何熟知唐既明,許渭塵還在尋找方法。

前一晚在酒店,唐既明的表現與平時沒有區別。不過一回到L城,他將許渭塵送回家,便去了公司,說這幾天忙,可能不過來了。

許渭塵覺得唐既明有些冷淡,賭氣說:“本來就沒讓你來。”說完又後悔,但唐既明早就走了,想太多已經無濟於事。

許渭塵的假期還沒用盡,不太想去工作,待在家裏,正憂傷地回想著自己與唐既明之間的一切細節,忽而收到了公司的資深遊戲玩家實習生發來帶了附件的郵件。

郵件正文這樣寫:許律師,上周在休息室我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生日,你問我有沒有想要的生日禮物,我列了一份遊戲意見備忘錄,求你幫我轉交給你的朋友唐既明,謝謝你送我的生日禮物,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許渭塵看笑了,心情輕鬆了些,打開附件看了一眼。

實習生的備忘錄文檔,寫了整整七頁,先表達了自己對迄今推出的兩個遊戲的深深熱愛,而後才提出了意見。

他給新遊戲的讚美更長,意見也更多,共列了二十多條,其中還有一條被標亮加粗。

“雖然隻是一條支線,Lakeshore超高的通關難度已經嚴重影響了新玩家的遊戲體驗。希望能夠傾聽廣大玩家的心聲,對難度進行調整,或將支線調整到後期位置,甚至推出充值通關的配套政策也未嚐不可。”

許渭塵似懂非懂地讀完這份意見備忘錄,截圖郵件發了過去,問唐既明:【可以發給你嗎?】

唐既明可能在忙,過了半小時才回複:【發過來吧。】

許渭塵轉發了備忘錄附件後,在網頁上搜索遊戲的介紹,瀏覽許久,心中生出猶猶豫豫的好奇。

實習生提及的第一個遊戲,許渭塵聽過唐既明本人的詳細地解說。上法學院時,許渭塵還偷偷玩了一段時間,雖然玩得不好。

工作後,許渭塵變得異常忙碌,或許潛意識認為更深入了解唐既明,他就會更難以自拔,便刻意逃避了與唐既明有關的一切,對新遊戲的內容也是一無所知。

由於公司如今十分成功,這個新遊戲還沒發行,宣傳早已鋪天蓋地,廣告密密麻麻地擠在現實與網絡世界的縫隙間,許渭塵很努力才能視而不見。

堅持這麽久,許渭塵還是在這個下午,走入了他未曾涉足的唐既明的世界,遲疑地安裝了遊戲。

新遊戲大約是冒險和解謎的類型,初始畫麵的色調有些陰沉,與唐既明做的第一個遊戲並不相似。

許渭塵有將所有文本記清楚的習慣,每讀一句遊戲對話,都會想些有的沒的,試圖做個玩遊戲的聰明人,從短短的信息裏中找出線索,因此看得很慢。

由遊戲玩家控製的主角是宗教戰爭的幸存者,將在世界的指引下尋找失落的神明。

如同意見備忘錄所說,遊戲的主線十分引人入勝,許渭塵本來隻是想隨便看看,玩著玩著,卻忘了時間。直到五點多鍾手機震動,才將他從沉迷中喚醒。

來電的是前陣子大型商事案的客戶杜嘉恒先生。他出身於一個富庶而有名望的家族,畢業後接管了家中一間跨國運輸公司。

“渭塵,”杜先生親熱地說,“前兩天短信裏說過,下周我朋友主辦的那場歡迎晚宴,你有空陪我出席麽?”

許渭塵微微一愣,才想起杜先生的邀請,似乎是為某地一名政要來訪L城而舉辦的晚宴。當時他還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經回L城,便沒有定下來。

“參加的都是行業裏頂尖的人物,我引薦幾位給你,”杜先生介紹了幾人的名字,又說,“連Sphinx的唐既明也會來。”

杜先生很熱情,而社交也是一種工作。許渭塵本就沒想拒絕,聽說唐既明也去,更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許渭塵掛下電話,眼睛有些疲憊,便關了遊戲。他沒有打算通知唐既明,一是不想再主動說話,另外似乎也有種惡作劇的心理,想知道唐既明倒是突然看見他,會有什麽反應。

接下來幾天,許渭塵和唐既明的聯係不多,他穿梭在案卷和法庭之間,遊戲也沒再繼續玩下去。

晚宴當天下午剛過三點,杜嘉恒來事務所接許渭塵。許渭塵擺出十足耐心,陪杜嘉恒取了西裝,又做完造型,傍晚來到舉辦晚宴的地點。

圓桌晚宴時,許渭塵沒找到唐既明,也沒開口問,等到餐後的酒會,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酒會在半室外,燈光很暗,許渭塵視物不清,總得時不時搭一下杜嘉恒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走,裝作能自己看清,其實路都走不直。

杜嘉恒很快就發現了,問:“渭塵,你腳不舒服嗎?”

“不是,”許渭塵不大好意思,告訴他,“我夜盲。”

杜嘉恒便紳士地在暗處扶著他,盡量陪他待在稍明亮些的地方。

不知為什麽,聽完主辦人致辭,交換了無數名片,唐既明還沒出現。

近十點鍾,許渭塵實在忍不住,趁杜嘉恒去洗手間,站在走廊裏,給唐既明發了一條短信:【你今天不來嗎?】

【來哪裏?】唐既明這一次回複得很快。

【斯圖爾特先生的歡迎晚宴。】

唐既明給許渭塵回了電話,問他:“你在嗎?”

許渭塵“嗯”了一聲,唐既明說:“我讓下屬代我去了。”

許渭塵發現自己白想那麽多,有點難受,但也怪不了唐既明,是他自己一廂情願要來的。

他還沒說話,聽到唐既明緊接著問:“你和誰一起去的?”

“客戶。”許渭塵見到杜嘉恒朝自己走來,便說“沒事你忙吧”,把電話掛了。

回到酒會,方才已見過麵的杜嘉恒的朋友瞿樂端著酒走過來,和他們聊天。沒說幾句,一個穿著一身灰色西裝的男人打著電話,匆匆從他們身邊走過,手肘不留神碰到了杜嘉恒的朋友,酒潑出少許。

這男子走得飛快,瞿樂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走遠了。

瞿樂待在原地,瞪大眼睛低聲罵了一句。杜嘉恒招手叫侍應生過來,侍應生拿走了酒,遞上毛巾給瞿樂擦手。

瞿樂把手擦幹淨,餘怒未消:“這是誰啊?”

“好像是Sphinx的副總。”杜嘉恒張望著判斷。

“真了不起,副總,”瞿樂出聲諷刺,把毛巾塞給侍應生,換了杯酒,喝了一大口,又道,“這級別的晚宴不夠格讓唐既明出現是吧。”

杜嘉恒熱心又脾氣好,和氣地勸解:“沒來也很正常。”

許渭塵守了個空,心裏不平衡,倒是十分認同瞿樂的說法,也跟著陰陽怪氣:“唐既明好大的排場啊。”

他一說話,杜嘉恒也笑了:“我見過他兩次,挺好親近的,應該是真的忙吧。”又問:“你也喜歡玩遊戲嗎,渭塵。”

“我不玩。”許渭塵否認了

許渭塵前一晚上加班到深夜,又喝了不少酒,站著站著倦意上來,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種泛起些霧氣,杜嘉恒一看見,立刻體貼地問他,要不要早點回去了。

想見的人沒來,酒會對許渭塵失去了吸引力,他點頭說好,杜嘉恒便帶他與主辦人告了別,走到門口時,恰好有一台車停下。

許渭塵覺得有些眼熟,剛掃了一眼,杜嘉恒的司機也到了。

杜嘉恒替他打開車門,許渭塵坐了進去。

在車裏,杜嘉恒又提起他新買的一個馬場,請許渭塵有空去玩。許渭塵這時忽而發覺,杜嘉恒太過殷勤,超出了客戶感謝律師的界限,正想婉拒時,手機震了起來。

他拿起來看,是唐既明。

杜嘉恒幾乎深情款款地看著他,讓許渭塵有些頭痛。車裏很安靜,不是很方便接電話的時間與場合。許渭塵看著唐既明的名字,猶豫著,電話斷了,但沒過幾秒,又響起來。許渭塵對杜嘉恒說了句“不好意思”,還是接了。

接通電話,放在耳邊,唐既明沒有馬上說話,許渭塵餘光瞥著杜嘉恒,輕聲問:“有事嗎?”

“我剛趕到,”唐既明對他說,“看見你上車。”

唐既明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溫度。

許渭塵不懂他,一個不準備去的晚宴,已經快結束了,為什麽要突然跑來,還裝出一副被爽約的被害者模樣。搞得好像許渭塵對他很重要一樣,明明度假回來這幾天也沒好好說過幾句話。

“你現在去哪?”唐既明又問。

“客戶送我回家。”

許渭塵回答完,唐既明沉默了一小會兒。杜嘉恒還是一直看著許渭塵,讓許渭塵有些尷尬,剛說“沒什麽事我先掛了”,唐既明便開口:“你一直在等我去嗎?”

“你想多了,”許渭塵馬上否認,不想被聽出自己在和誰打電話,隻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別的事?”

“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本來十一點定了航程出差,不想你白白等我,為了來晚宴就取消了。”

許渭塵惱怒又煩躁,覺得唐既明肯定在騙自己博取同情,簡直把自己家當酒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很想把他好好罵一頓再同意。可是有杜嘉恒在,不能多說,而且唐既明的聲音聽起來的確有點可憐,他隻好簡單地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