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馮武應提議的出發點是好的,不過許渭塵有些猶豫。畢竟,和馮武應一起離開,對母親來說,可能意味著他們已經開始談戀愛。

他想了想,遲疑地問馮武應:“真有什麽藝術展嗎?”

“可以有,”馮武應咧咧嘴,說了個許渭塵沒聽過的名字,“你要是有興趣,我們就去,沒興趣我們就幹別的。”說完,他又看向唐既明,好像有點怕似的,討好地說:“表哥,一會兒別戳穿我啊。”

下意識地,許渭塵也看了唐既明一眼。

唐既明寬容地對馮武應笑了笑,沒說話。

許渭塵是有話就說的人,性格直來直往,很難揣測唐既明的想法,在心中懷疑唐既明的微笑是一種鼓勵,不說話則是不想參與自己決定,又考慮了幾秒,認為和馮武應一起玩玩也無妨,總比在餐桌上聽母親暴露他的隱私強,便說:“可以去看看藝術展,不過我沒什麽藝術天賦,可能什麽都看不懂。”

馮武應剛笑著要開口,忽然聽唐既明問:“是辦在東區美術館三樓的那場電子展嗎?”

“對。”馮武應呆了呆。

“介不介意我一起去?”唐既明客氣地詢問馮武應,“有幾件作品我挺感興趣的,開展前也邀請過我,我當時沒有時間,不過一直想去看看。”

馮武應大概沒想到唐既明也要加入,看許渭塵征求意見。

許渭塵覺得唐既明應該是真的有興趣,或許也有想陪自己的原因在,便聳聳肩:“那一起去好了。”

三人完全沒看許渭塵小時候的照片,就一起下了樓,默契地假裝已經看過。

馮武應的表演很誇張,還說了幾句不符合實際的話,例如許渭塵看起來是班裏脾氣最好的,或者感覺許渭塵從小就很溫柔,幸好有唐既明打圓場,才不至於被母親聽出不對。

聊了十分鍾,馮武應巧妙地提起了朋友布的藝術展,許渭塵和唐既明順利地接話,表示很想去看。

母親不疑有他地同意了,許渭塵和他們一起走出去,本來習慣性想跟著唐既明上車,被母親拽了一把。

母親指指站在車邊已經拉開副駕駛座的門的馮武應,許渭塵隻好走到馮武應身旁,坐了進去。

馮武應開一台轎跑,內飾是純黑色,在車前擺了一些金屬小玩具,播充滿髒話和暴力的嘻哈音樂,和坐在唐既明的車裏完全是兩種感覺。

他踩下油門,先看了看許渭塵,調低了音樂,突然開始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比照片還好看那麽多,見麵我的腦子就不會轉了,表現得太差。”

許渭塵對馮武應沒有壞印象,而且在坦誠的人身邊會鬆弛一點,便笑了笑安慰:“不會。我媽一直在說話,你都沒表現的機會。”

他追問許渭塵對他的印象,許渭塵誇了幾句,馮武應耳根微微紅了,低聲說:“渭塵,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照片,就想我一定要見你。”

許渭塵對這種肉麻話早就免疫,因此彎彎嘴角,沒有搭話。

馮武應胡亂地說了幾句,突然說:“不行,我今天得給你表現一下。”他看了一眼後視鏡裏唐既明的車,毫無預兆地踩下油門:“我們把表哥甩了自己去玩怎麽樣?”

轎跑猛烈提速,許渭塵嚇了一跳,被加速力壓在椅背上,眼看馮武應在最後一秒衝過了綠燈,高速在狹窄的車道上向前駛去。

馮武應像是個很愛飆車的人,衝過綠燈,便興奮地大笑:“讓我表哥自己去複古電子展吧。”

許渭塵對快車的恐懼極深,全然不覺得這很好笑,手抓緊安全帶,看向馮武應,想喊停,然而馮武應簡直化身賽車手,盯著前方猛踩油門,許渭塵想開口讓他慢一點,都怕影響他的注意力。他加速又在前方路口拐彎,駛進一條小路,而後左繞右繞,許渭塵恐懼越來越大,心狂亂地跳著,嘴唇失血發白。

終於,馮武應找到了一個小型停車場,又像一個躲警察的黑幫人物,找到一台大車,躲在後麵停下來,才拿出手機,對許渭塵說:“我們關機吧,這樣他就找不到我們了。”

這時候,馮武應這才察覺許渭塵臉色不對,緊張地問:“怎麽了?”

許渭塵鬆開抓著安全帶的手,先是拿出手機,先看了一眼,唐既明沒有給他打電話。

“渭塵?”馮武應見他不說話,叫他。

許渭塵情緒變得很差,雖然和馮武應不熟,臉還是掛下來了。他看著馮武應,問:“你為什麽開這麽快?”

可能是因為許渭塵表情冷淡,馮武應人來瘋式的興奮消去了,他摘掉鴨舌帽,抓了一下頭發,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坐快車,我以為這樣刺激一點,你會開心。”

他連連道歉,態度誠懇無比,發誓自己再也不這麽開,甚至用上了賭咒。

許渭塵無話可說,打開手機想打車,不知是不是太偏了,沒有司機接單,又想給唐既明打電話,剛打開通訊錄,便聽馮武應說:“你要讓我表哥來接你嗎?”

“和你有什麽關係?”許渭塵手還冰著,對馮武應沒什麽好態度。

馮武應看著他,表情變得有些猶豫和微妙,過了幾秒,認真地說:“我這麽問是有點多嘴,不過你是不是喜歡他?”

許渭塵微微一怔,馮武應又說:“你自己不知道嗎,挺明顯的,但他是直的吧,你們沒到的時候,我還在聽阿姨說他的事。渭塵,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馮武應摘掉帽子後,頭發亂糟糟的,看著許渭塵的眼睛。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誠懇,許渭塵懶得偽裝,簡單地說:“不知道。”

“我想也是,”馮武應笑了笑,而後把車熄了火,告訴許渭塵,“不怕你笑我,我有點怕我表哥。我不想跟他待太久,所以才開這麽快。在C城我們住得很近,我從小到大都活在他的陰影裏,但不是怕這個……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對人有感情的人。”

“比方說,”馮武應好像猶豫了一下,才回憶著繼續,“有一次我在他家花園的樓梯上玩滑板摔得骨折,滿身是血,他幫我打救護車電話,普通人都會著急吧?但是當時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塊肉。”

他停下來,有些難受地對許渭塵皺皺眉:“他人表麵上是挺好的,不過我覺得他是那種人格,隻有想達到的目的,沒有想親近的人——可能除了阿姨,不知道你懂不懂?雖然你們媽媽的關係親近,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好像也不可能和你發生什麽故事。”

“對不起,渭塵,”他觀察許渭塵的臉色,補充道歉,“我說得有點直接,但當局者迷,我不想看你為不可能得到的回應痛苦。而且我真的想有追你的機會,我以後開車帶你車速絕對不會超過八十碼,可以給我一個嗎?”

馮武應行事衝動,目的性很強,不過說的也是實話,許渭塵和唐既明是不會有未來的。

雖然許渭塵覺得唐既明對自己多少還是有點感情,不至於像看一塊肉,否則不會這麽多年來總是願意照顧他,當然,也談不上愛情就是了。

“雖然我肯定比不上他優秀,”馮武應說,“但我可以保證和我在一起你會很開心,你不用在我麵前掩飾自己的想法,而且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帶你飆車了。”

他情商不低,說得很誘人,這些都是許渭塵想要得到的,好像在許渭塵麵前鋪陳出十分快樂積極的未來。如果選擇馮武應,就能擁有輕鬆的不遮掩的幸福。

隻是許渭塵看著馮武應,發現自己的確沒有感覺,謹慎地思考了幾句能拒絕的話,先說:“我脾氣挺差的。”

話音沒落下,兩人都聽見了來自另一台車的聲音。

黑色的車準確地在馮武應的車前慢慢停下,唐既明下了車,繞過車頭,不快也不慢地走過來。

下午天氣轉陰了,沒有下雨,唐既明穿著西裝,個子很高,麵無表情地微微俯身,敲了敲馮武應的車窗,墨色的車窗膜外,他的眼神少見得有點陰沉。

“武應,開門。”他的聲音不響,從玻璃外傳進車廂,聽著又悶又輕。

馮武應沒有動,唐既明又輕輕敲了敲。

馮武應還是妥協了,降下車窗,許渭塵看見唐既明的眼睛直直看向自己,問:“還好嗎?”

許渭塵呆了呆,反應過來,唐既明是問自己坐了開得很快的車,還好嗎,“嗯”了一聲。唐既明又說:“我帶你回去吧。”

唐既明的聲音很低,遠不如馮武應推銷自己時那種甜美,像魔鬼貼在地上的引路符咒。許渭塵在馮武應的注視中,沉默地伸手拉開車門,唐既明便幫他把自己的車門打開,站在門邊等他。

下了車,許渭塵往唐既明的方向走,他看見唐既明垂著的手,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忽然之間想起在他剛認識唐既明的第二天,十八歲的唐既明開那台舊旅行車,跟在他的自行車旁,和他一起去學校。

從開著的車窗,許渭塵看見唐既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骨節也是這樣明顯。

唐既明也這麽高,這麽沉默。

有些頭暈地坐在副駕,唐既明幫他關好了門,許渭塵才發現,原來即使有分岔路讓他選,一旦魔鬼靠近他的身邊,他就還是毫不猶豫地回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