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契約

不平等契約

鄉下人沒見過世麵,跟在掌櫃後麵,拘謹的不敢東瞄西看。桃花仗著自己年紀小,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左顧右盼,拐了幾個彎之後,進了一個雅間的前廳。掌櫃讓他們候著此處,等他傳話。

掌櫃再推開雕花門閃身走了進去。

前廳的裝修雅致,花瓶裝飾等物件放在一層層的方格架子上。幾盆被精心修飾過的盆栽放在主人席位的兩旁,稍抬抬眼,便能看見一副醒目的水墨山水畫。

門被無聲無息的推開,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走了出來。

“主人,叫你們進來。”少年的聲音不冷不熱,眼眸低垂,看不出什麽情緒波動。

鐵柱下意識的整整衣領,拉拉衣襟,深呼一口氣,和張豐收對看了一眼後,率先帶頭走了過去。

被鐵柱一番動作忽悠的張豐收也跟著緊張了不少,對著孩子們叮嚀了句,別亂說話,便跟在了鐵柱的身後。

一張鋪著緞麵料子的桌子麵前,一個束發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五歲上下的年紀,枕著臉端坐著。五官並不出彩,唯獨他那對又濃又密,連成一線的眉毛令人印象深刻。仿佛是從嘴上刮下來的胡子,唯恐糟蹋了似的貼在前額上。如此一來,眼睛就被喧賓奪主的失去了大家視線的關注,擋住了眼中透露出的睿智。

他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呢!

而他的身後立著一麵屏風,屏風上是一副仕女圖。若不是桃花動了惻隱之心,多看了幾眼屏風,很難發現原來仕女玲瓏的曲線上重疊著另一個背影。

屏風後麵還有人?

掌櫃畢恭畢敬的站在男子的身側,嚴肅的說道:“這是我的東家。”

被喚作東家的男人,掃了一圈麵前的人後,準確的將目光落在鐵柱身上。“我不想被人說我以大欺小,二百兩,我買了。我不希望在別家看見這種桌子。”

誰都沒想到這個東家這麽爽快,更這麽決斷。

鐵柱一下就懵了,矗在那兒,直愣愣的看著男人。他一點就沒動過賣這個製作工藝的心思,再說,再說這個是春桃……

雖是斷了往後的路子,可一下子進這麽一大筆銀錢,也是桃花夢寐以求的,但是這個是春桃想出來的,賣了的話,錢不是都要歸春桃了?不妙,非常不妙。

桃花皺起小眉頭,昂著脖子細細的打量過去,腦子裏轉的飛快。

看到這些鄉下人幾乎呆若木雞的表情,男子輕蔑的撇了下唇角,慢條斯理的緩緩道:“像你們這種沒身份沒地位的鄉下人,我大可以強買了你們的成品,把你們打出去,不但狀告無門,還能讓你們乖乖閉嘴。”此話一出,驚得鐵柱和張豐收渾身劇震,冷汗瞬間就滲出了後頸。

十裏憤憤不平的握緊了拳頭,咬著牙,虎視眈眈的看著男子。

桃花倒沒有被嚇唬住,總覺得他冷漠的表麵給她一種違和感。但是以目前的情勢,確實不得不賣了。她想鬆開百裏的手,卻被百裏死死的握著,沒辦法隻得拉著百裏一道往前邊湊了湊。抬著頭,期期艾艾的對著男子叫道:“大哥哥,您也看出來俺們是窮苦人家。俺們確實是從鄉下來的。去年地荒,豐收不好,糧價到現在還沒降下來,俺們幸運,能熬過年,吃得不好總算沒有餓著肚子。今年老天爺的心情不知道會怎麽樣,如果還像去年那樣鬧情緒,今年的收成恐怕又不好了。俺們是指望著靠這種桌子賣些銀錢,就算今年的收成好不到哪去,有了賣桌子的銀錢貼補,也不至於餓著一家大小。既然大哥哥看的上眼,正好俺也心疼俺爹和舅舅沒日沒夜的做活,賣了大家皆大歡喜。大哥哥,看在這獨一份的特殊上,價錢能不能再高些?或者大哥哥先派人到處暗訪一番看看,可曾見過這樣的桌子。”

條理分明的話出自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小丫頭嘴裏,男子很難不把目光調在桃花的身上一陣探究,他摩挲了下光潔的下巴,自然而然的遷就起桃花的高度,微微低首。

桃花的眼睛亮而幹淨,期盼的看著他。

張豐收緊張的咽了咽口水,上前擋在桃花的身前,護在他的身後,“老板,俺閨女不會說話,您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男子一改麵容,淡笑道:“怎麽會呢,說的很有條理很清晰。全貴,吩咐人去賬上取三百兩,在寫一份契約。”

掌櫃聽聲,應道了聲“是”,連忙給少年小廝使了眼色,他則坐了下來,將桌子上放置的硯台打開,研磨,再鋪了宣紙,毛筆蘸了蘸墨汁,提筆揮灑自如的寫了一排排俊美的字體。

“多謝老板。” 鐵柱還算機警,趕忙道謝,也許他的恐嚇是假,都到這個地步了,鐵柱賭不起,也不敢賭,能開起這麽大的酒樓,必定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個小人物,怎麽得罪的起。都怪他,一口想吃個胖子的心思給鬧騰的。沒有那麽大的頭,就不該帶那麽大的帽子。

鐵柱這頭道謝,全德全掌櫃已經擬好了契約,在男子的首肯下,念了一遍,見他點頭,遞到鐵柱麵前。

“我剛念的你可都聽清楚了。按了手印後,就得按章辦事,若我們發現你們泄露了這種桌子的製作方法,就等著賠錢吧。”

桃花在全德念契約時,聽得格外仔細認真,全沒發現旁人灼灼的目光。總得來說,契約內容無非是要他們家保密,要是在市麵上見過一模一樣的,他們家就要按賣價的十倍賠償。

你造啊!

憑什麽啊!

桃花忿忿,還沒想好怎麽把這個不平等條約給否了,全德的話就跟了過來,她差點沒跳腳,趕忙竄出張豐收的保護圈一把扯住了全德的褲腿。

“老伯,您是嚇唬俺吧,是俺聽錯了吧,就算是十輩子俺們也賠不起啊。這種桌子,俺們做了兩個,一張現在在院子裏,另一張在俺家的鄰居那裏。來城之前,哪裏想到會簽這種東西。再說了,你們酒樓人多嘴雜,難保沒有一兩個見財起心,經不住別家的金錢誘惑,偷摸的告訴了別人,難道這也要算在俺家頭上嗎?老伯,您姓歪吧,怎麽可以這樣歪了大哥哥的主意,扭曲他的意思?”一口氣不停頓的說完,桃花鼓著小臉蛋,怒氣騰騰的瞪著全德。

“你這個小丫頭,嘴巴……”全德被桃花一通搶白,臉陰的跟多雲似的。

“全德!” 男子一聲嗬斥,適時截住了全德下麵的話。

“小丫頭,你叫什麽?”男子的眼底氤氳著饒有興趣的光澤,半彎下了腰。

桃花梗著脖子,態度還沉浸在剛才的激動裏沒有平複,強勢的回道:“桃花。”

“桃花。”張豐收是真急了,一把把桃花拉了過來,滿臉堆起抱歉的笑容,“對不住,對不住,俺閨女平時不是這樣的,您千萬別跟她計較。”

桃花不依了,順著勁兒喊道,“爹,咱家是窮,但是窮也要窮的有骨氣,這麽霸王的條約,咱們不能簽。”

張豐收轉臉急不可耐的瞪她,心道這個丫頭是怎麽了,平時多乖,多聽話,今天是哪個筋兒搭錯了,這麽不饒人。

“姐夫……”好一會才從桃花振振有詞的話語中清醒過來的鐵柱正欲說什麽,男子卻又說話了。

“有意思,有意思,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說的話竟與大人一般無二。”這回男子徹底從椅子上下來,蹲在桃花麵前,視無旁人的手掌壓在桃花的頭頂,勾著嘴角:“我就店大欺民了,你能如何?”

桃花氣鼓著臉,晃了幾下沒晃下來,正要不計後果的開口駁道,哪知一道更快的人影替她解決了。

啊!桃花驚訝的一下子張口結舌的不知所措,驚慌的急忙喊道:“二、二哥,快鬆口,快鬆口。”

隻見百裏一口咬住了男子壓著桃花頭頂的手腕,死不鬆口的架勢。

經桃花這麽一嚷嚷,都被百裏的舉動震住的人一股腦的湧了上來,把男子的手臂從百裏的口中解救了出來。

男子卻握著被百裏咬的手腕,看著桃花不痛不癢的笑著,一直笑著。

這次徹底把桃花給華麗麗的笑冷了,她拿手擋了擋他的視線,她從沒想過在他麵前刷存在感的,真的,別這麽看她,行麽!虧得百裏這麽一鬧,桃花剛巧也醒悟過來,咂了咂舌,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懺悔。她好像有那麽一點點,恩,言辭犀利了吧?這次的風頭,唔,好像也過了,千萬別給養自己的這兩家人填什麽麻煩才好。

她不是有心的!

“東、東家,您沒事吧。”從來沒人能傷著東家,今兒個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全德震驚的快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才緩過勁,立馬吹胡子瞪眼的叫道:“來人,快來人,把這些刁民全部拿下送官,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活膩歪了。”

全德這麽一叫,幾人真嚇傻了,矗在那兒,臉色煞白。

這這這……就要吃牢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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