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對壘決裂

長沙城內,陸淵在王宮中,接見了遠道而來的寧國使者。

“外臣見過大王。”

這位寧國使者是一位看上去三四十的中年人,相貌俊雅,風度翩翩。從他身上的氣質不難看出,這應是一位出自臨海的世家之人。

“不必多禮。”

陸淵打量了使者兩眼,然後問道:“使者自金陵遠來,不知所謂何事?”

這寧國使者嚴肅道:“自隆慶以來,越室失德,先後兩代君主昏聵,自是天下喪亂,百姓流離。是以社稷動**,天下苦越久矣。

當是時,我主內平叛亂,南滅靜海,西屠羌賊,北擊周國,後退梁人。

此可謂挽大廈於將傾,救生民於水火,於社稷無疑有再造之功。

如此萬民景仰,蒼生感涕,百姓眾臣皆上勸進之書,越室天子亦下禪讓之詔。

故而我主負天下之厚望,不忍拒士民之望,終於承佑元年十一月初四受天子禪讓,正是接過越室大統,建朝為寧。

而今我主立大國,改元建武,已取代越室,為這揚州五郡五國之主。

天子登基,當昭告四方諸侯。

故外臣受命而來,向大王通知此事。

並請大王派人前往金陵,朝見天子,以定下君臣名分。使社稷安穩,天下有序。”

這寧國使者說了一大通,到了後麵終於圖窮匕見,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讓陸淵派遣使者,去金陵城朝見沈丘,以示臣服寧國。

正如原先猜的那樣。

繼承了越國大統的寧國,不僅繼承那五郡之地。對於越國的那些朝貢體係,此時也想一並接收過來。

此時想讓長沙國與寧國定下君臣名分,便就是如此。

可陸淵怎麽可能遂對方的願?

所以等這個使者說完,他便神情一怒,語氣帶著幾分冷意的說道:“前往金陵朝見天子?敢問使者,是哪位天子?

我長沙國乃越室所封,向來隻尊奉越室正統。

孤王隻知道世上有弘道天子,承佑天子,卻從未聽說過什麽建武天子。

你主沈丘,受越室大恩,得以執掌國政,為大將軍,位極人臣。而後更是得封兩郡,建邦大國。

此等恩澤殊榮,世上有哪個臣子,能夠獲得?

可你主得此恩典,竟還不滿足。

不想著報效天子,反而公然謀逆篡位,此為不忠。

此等暴逆之行,惹得天下皆怒,梁國來攻。

使得原本寧靜的天下,又再起刀兵。

為一己之私,而使天下受累,此為不仁。

再說弘道天子,雖有種種劣跡,在位期間也荒廢國政,使天下衰頹。

但他再怎麽樣,也是天子,是君父。

而麵對天子君父,縱然他再怎麽不對,你等也不能弑君。

哼!

宮中大疫,弘道天子及其子嗣,皆死於此疫之中。

這等可笑理由,虧你們也想得出來,宮中如果發生瘟疫,那金陵城為何沒有?

這等拙劣手段,真以為能掩得住天下之眼,堵得住那悠悠之口嗎?

沈丘做出此事,就不怕後來者效仿之,他日也這樣對待他的子孫嗎?

弑殺天子,無君無父,這等德行,也配統禦天下?

況且內平叛亂,南滅靜海,西屠羌賊,北擊周國之人,若孤王沒記錯的話,乃是武安侯之功勞。

就算武安侯去世了,其下首功者,也當是孤王。

你主坐於金陵,高居廟堂,隻是誇誇而談,陰謀詭事,有何麵目敢昧此功勞?

就憑你主靠著大江之利,在廣陵郡那熬退了自己引來的梁人嗎?

此等無忠無仁、無信無義之人,焉能做得天子大位?

況且我長沙國乃越室所封,受的是越室的恩澤,與你一謀逆之國有何關係?

此時竟敢舔著臉來,讓我去金陵朝拜?

你不知廉恥,願認一個無忠無仁、無君無父,無信無義之人為主。可孤王乃天下英雄,自有禮儀廉恥在,又豈能與你等奸佞之輩為伍?

回去告訴沈丘,想要孤王認其為天子,此生絕無可能。

一謀逆奸賊,何德何能可作我之主?

他若是不滿,大可舉兵來攻。

孤王領兵在這巴陵城等著,到時兩軍列陣,以決生死。

若他能擊敗於我,滅我國祚,那還算他有點本事。

若不能,是早點洗洗,去睡覺吧。

夢裏什麽都有。”

陸淵的嘴,此時像是上了機關槍一樣,吐出了一連串的輸出。

這番長篇大論,極盡諷刺之能,更是將那使者原先的話反駁的淋漓盡致,扯開了沈丘所立寧國的最後一絲遮羞布。

而聽到這番言論,受到此等侮辱,那使者自然氣憤至極,整個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原先那從容氣度,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

他有心想要反駁。

但一來陸淵所說的事情,都是事實。

從明麵上來看,越室確實沒有辜負沈丘,能給的都給了,甚至不能給的也給了。

可謂掏心掏肺的對待他。

但沈丘呢?

得了這諸多殊榮封賞,卻反手就弑君,然後開始篡位。

而沈丘對外宣傳的那些功勞,基本也都是武安侯和陸淵等人打下來的,和他其實關係並不大。

唯一值得吹噓的廣陵之戰,也適合兩人隔河對峙,靠著熬時間把對方給熬走了。

這些行徑,這些功勞……

好吧。

這使者仔細想想,若隻看明麵上的這些,那沈丘這人,還真不配坐上天子之位。而追隨他的自己這些人,不是奸佞小人是什麽?

可如果拋開這些表麵現象,隻看核心本質,了解了臨海郡世家是采用推舉製度,由各家一起推舉皇帝的運行邏輯之後。

那麽這一次的改朝換代,寧代越室,其實也就並沒有明麵上說的那麽嚴重了。

因為這本質上,也不過是那些實質掌握了越國股份的世家們,把以前不中意的掌櫃換掉,重新再推出一位代理人出來罷了。

人東家換一個掌櫃,關你外人什麽事?

唯一有些糙的,也就隻有弑殺弘道帝這件事了。

可知所以要殺此人,也是因為對方勾結外人,竟想著出賣屬於大家的利益,以換取自己如今的位置。

是弘道帝先背叛了規則,他們才做出了反製。

對方不仁在先,臨海郡世家才不義在後。

但以上這些規則,是挑戰世俗倫理的,根本無法抬到明麵上來說。

潛規則永遠隻能是潛規則。

把它曬出來,那就會暴死的。

因此麵對陸淵的指責,這使者心中雖然氣憤,但卻也沒法反駁回去。

‘都怪蕭績那個廢物。當初好好的接受安排,禪讓退位多好。

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不僅讓新朝天子背上了弑君的汙名,更弄出了這許多麻煩來。

這個弑父的巫蠱皇帝,真真害人不淺,恨不能使之複生再殺之。’

這個使者在心中,又將死去的弘道皇帝給殺了一遍,然後收整起心情,抬頭看著陸淵,語帶憤怒的問道:“大王方才所言,是認真的嗎?長沙國真要行這謀逆之事,與朝廷開戰?”

“寧室於我何加焉?”

陸淵頓時反問:“既然與我點滴恩惠也無,何來顏麵敢稱我主?既非我主,如何敢稱謀逆?”

一連三個反問過後,他冷笑一聲:“至於是否開戰,使者你怕是做不了主。還是會去問問你主,看他敢不敢與我一戰吧。”

“你……”下方使者聽到這話,再也繃不住了,臉色氣的漲紅。剛想要發作,但卻對上陸淵那平靜的眼神,心中驀的一寒。

這卻是想起,眼前這位長沙王,可是世人稱之武安侯第二的新生代軍神。

不僅領兵征戰極其厲害。

更是於沙場之上,親自斬殺過兩位先天的絕世凶人。

與這樣一位天驕人物同處,他實在沒底氣,說出什麽挑釁的話來。

於是最終隻得道:“既然長沙王是這般意思,那外臣就隻得返回金陵,將大王所說之話,全都如數告知我主了。到時若是兩國興兵,希望到時大王,不要後悔今日之語。”

陸淵依舊淡漠:“使者請便。”

“哼。”

見他還是這般態度,那使者不由一揮袖,轉身離去。

而陸淵隻是看著此人離去,沒有絲毫動作。

今日一番言語態度,是他早就定好的策略,如今不過依策執行罷了。

寧國實力強大,有五郡之地,五位先天。

隻以長沙國的實力,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主動開戰並不可取。

但不開戰,又要斷了和對方的主從名分,脫離金陵朝廷下的朝貢體係,就不得不另尋它徑了。

這其中,聯絡其它諸侯國,與自己一同站出來反抗,是一種途徑。

趁著寧國前來派遣使者的機會,在外交上與對方斷絕關係,從名義上割裂,又是另一種途徑了。

前者能強大自身,後者能表明態度。

如今南海、寧海二國那邊,長沙國這邊的使者已經前去活動,想來不用一月,便會有捷報傳回。

而金陵城那邊,此時陸淵也在寧國使者麵前,表明了自己絕不會遵從金陵朝廷,想要獨立的態度。

兩方麵準備都已經完備,接下來,事情該如何發展,就要看那位寧國新朝皇帝的態度了。

……

在對方使者麵前,與寧國決裂之後,陸淵就已經和金陵朝廷走到了對立麵。

所以不管金陵朝廷最後是個什麽反應,這邊的準備,卻是要弄起來的。

於是陸淵在送走了寧國使者之後,便又緊急下了兩道詔命。

一個是再從長沙那邊抽掉兩支禁軍過來,在巴陵城這邊與他的主力會合。使這裏的兵力達到了五支禁軍,十萬兵馬。

而後又在洞庭境內,從各地抽調一萬府縣兵,讓這些人往長沙城集結。

這樣一來,在這座長沙國的臨時首都內,便有一支禁軍、一萬府縣兵,共計三萬兵馬了。

巴陵、長沙兩方麵,合計十三萬大軍,沿著長江、湘水一線排開,與豫章郡地,寧國兵馬隔著疆界對峙。

長沙國這邊,兵馬調動頻頻,一副針對寧國的架勢。

這等動靜,自然也引起了寧國方麵的警惕。

正在豫章郡管理著十萬水師的上官明,聽聞陸淵的動向之後,這位曾經想當他嶽父的老熟人,立刻下令。

抽掉五萬水師西向,直接封鎖了長江航道,把長沙國一分為二,江南江北之地,徹底隔絕了開來。

然後又引著剩下五萬水師,從潯陽大營移至柴桑府,與陸淵在巴陵城的十萬兵馬對峙。

而後又下令,豫章郡的郡府縣兵集合,聚兵三萬,趕往宜春府,與長沙城的兵馬對峙。

如此雙方各出十三萬大軍,在水陸兩個方麵,展開了對峙。

一時間,沿江一線大軍雲集,戰雲密布。

洞庭、豫章兩郡之內,盡是風雨欲來的沉悶氣息。

周邊各國,也是聞風而動,全都派出了大量探子使者,趕往巴陵柴桑兩地,刺探消息。

……

“我等沿江之國,南北往來,貨物輸送,大軍出征,皆賴舟船之力。

而今寧人水師,卻是毫無阻攔,在我國中肆意的阻隔江麵,使我水道不暢,疆土斷為江南江北兩麵。

此等之事,實為奇恥大辱。”

巴陵城,城北高樓上,陸淵帶著一群大臣將軍,看著在北邊江麵上耀武揚威的寧國水師,不由長歎道:“此次風波過後,我必要新建水師,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艦船,以防備江麵。

我長沙國土,哪怕是水道,也不能任由外人隨意往來。

今次受製於人的局麵,日後決不能再次發生。”

這次兩邊對峙,雖然雙方兵馬實力都極為相近,都是十三萬大軍、一位先天,沒有誰比誰弱的。

可明麵上,兩邊誰都不落下風。

但在細節上,比如眼前的寧國水師,就已經在水戰這一方麵,以絕對優勢壓倒了長沙國。

越國原本作為江南大國,國內水道縱橫,又有長江天險,所以自然而然的,便會去發展水師。

而其水師力量強大,十萬舟船橫絕江麵,無數次挽救越國於危難之中。

遠的此前的洞庭之亂,周人三十萬大軍聚集天門府,震懾江表,兵鋒直指洞庭郡南。

可縱然周人雄師再多,兵馬再眾,麵對著滔滔長江,洶湧江水,卻依舊被水師阻隔,堵在江北沒法動彈。

最終隻得望江興歎,難以渡河。

近的便有前兩月的沈丘征北之戰。

五十萬梁兵沿著長江一線排開,而越國隻是把十萬水師在江麵上一擺,對方便奈何不得。

最終幾十萬大軍被堵在江北,耗費良多之後,不得不鬱鬱退兵。

這幾個例子,無不說明了,一支強大水師,對一個江南政權的重要性。

如今越室已滅,寧國繼承了越國的衣缽,也取得了原本越國十萬水師的控製權。

所以對方憑借這支水師,自可如先前越國一樣,在長江流域橫行無忌,威壓江南。

可長沙國就沒這個好命了。

陸淵並非金陵世家,出身寒微,一路奮鬥至今,靠的都是自己努力。

長沙國建立的時候也是草台班子,一切百廢待興,都是白布,需要慢慢積累。

如今幾年過去,眼看著國內穩定了,手中也積攢了一支二十餘萬的雄兵,慢慢走上了正軌。

但在水師方麵,此前從未積累,也沒這方麵需求的陸淵,就顯得有心無力了。

先前背靠越國朝廷,能借用對方水師的時候,他還沒太多感覺。

如今和寧國反目,原本為自己依仗的水師,反過來成為自己的大敵。

便頓時令陸淵體會到了原先周人、梁人的感受,知道麵對一支強大水師,有多讓人惡心了。

因此受製於此,他自然便想要做出改變。

於戰後新建一支強大水師,便就是陸淵針對自己弱點,所製定的方略。

他已決定。

在今後五年、十年內,甚至更久的時間,都會投入大量精力,用以達成這個目標。

‘隻是這樣一來,對於各項錢糧的開支,又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陸淵想到這,心中不由微微抽搐。

水師可不是什麽廉價兵種。養一支同等人數的水軍,耗費甚至可能達到同等數量陸軍的一倍。

他如果想養個十萬水師,那便等於養二十萬陸軍,幾乎是將長沙國如今的軍費翻個倍。

就算是隻養足夠自保,能夠護住長江航道的水師,那怎麽也得有個千餘艘船,四五萬人。

這也等於再養十萬大軍了。

如今長沙國養著現在的二十四萬兵馬,就已經是吃力無比,要拆東牆補西牆了。

若是在養個五萬水師,別懷疑,絕對能讓長沙國的財政瞬間破產。

‘好在水師非一朝一夕能建成的,我可花個五年十年,慢慢投入,慢慢積攢。這樣的話,開支倒是不會很大,財政還能支撐。’

陸淵心中這般想著,又觀望了下城外寧國,確認對方應是不敢上岸後,便也沒了興致,令這人就下了城牆,返回城內。

而後日子。

長沙國大軍守著江岸,寧國水師則在江麵耀武揚威,兩邊一個不敢下去,一個不敢上來,就這樣隔著江水對罵著。

這一片吵吵嚷嚷中,時間就又過去半月。

於是到了建極元年十二月初七這天,陸淵派去寧海國的使者,終於有了回複。

蘇玄歌答應了他的請求,正式在寧海國起兵響應,跟著陸淵宣布,寧海國不遵從弑君篡位的寧國,就是脫離金陵朝廷的朝貢體係。

然後寧海國出兵十萬,在國內與九真郡接壤的一線,布下重兵,與那邊的武平侯謝寧對峙。

長沙、寧海兩國接連有了動靜,一直緊跟著兩國腳步的南海國,自然也無法脫身於外。

最終十二月十三這天,嚴望秋在收到蘇玄歌已經響應陸淵,跟寧國朝廷決裂的消息之後。

無奈之下,也隻得跟著宣布,南海國同樣脫離金陵朝廷,走向獨立。

隻是不知是不想徹底得罪寧國,還是嚴望秋實在老邁,幹不動了。

在宣布獨立的消息後,南海國隻是派出使者通知了金陵城,並沒有如另兩國一般,在與寧國的邊界屯兵,與對方對峙。

但不管怎樣,隨著南海、寧海二國的接連表態。

至此。

在獨立一事上,陸淵他們這個三國同盟的小圈子,又是共進退。

而在三國接連表明態度之後,壓力,便就給到了金陵城,寧國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