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能忍者勝
寒風烈烈,還鋪著一層薄薄積雪的原野上,金黃的陽光灑落,披在雪麵上正在向前緩緩移動的士兵身上,照耀著他們仿佛天神下凡。
然而這些“天神”們,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英勇無懼,反而在行走的時候,身體都有些瑟瑟發抖。
咚咚咚咚!
巨大的戰鼓聲雷動,催促著士兵們快些向前。
聽到後方的信號,一群士兵之中,那些騎著戰馬的騎士來回奔跑,大聲喊著。
“今日爾等攻這一陣,衝完這一輪,回去之後便可酒肉管飽,而且還能歇上兩天。”
“將軍有令,先登者,賞銀百兩,活著回來可編入本部軍營,脫離先登營。”
“將軍有令,此戰,前者生,退者死。若無軍令,敢退者皆殺。”
一聲聲大聲的命令,在這些騎士的重複喊叫之下,落入了這些士兵耳中。
下麵正在雪地中艱難前行的士兵,看著正縱馬奔馳的騎士們,一個個眼中閃過了畏懼和渴望,一些更是閃過仇恨。
但不管是哪種情緒,當騎士目光掃過,或者縱馬掠過時,這些士兵們都低下了頭,不敢多看。
這幾日來的經驗告訴他們,得罪眼前這些有著督戰之職的隊正、營正們,那結果隻有一個,送上前方第一排,去挨賊軍最猛烈的一輪攻擊。
而這個安排,對絕大多數士兵來說,就意味著死亡。
沒人想死。
他們不想,所以此時選擇了老老實實聽命。
前方賊人的營寨,很快就到了。
被安排攻第一陣的士兵們,此時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決然。
逃跑嘩變,是沒有生路的。因為在後方,有著數量是自己這邊數倍的大軍壓陣,那些都是督戰隊。
敢反抗逃跑,督戰隊幾輪箭矢下來,那就是一個馬蜂窩。
反倒是向前猛攻,聽從命令,或許能活下一條命來。
運氣好,甚至能夠被當做勇士,提拔出先登營,成為督戰隊的一員,過上好日子。
這是很多人這些日子親眼所見的,也是他們心中唯一的盼頭。
賊人的營寨,大門依舊緊閉著,但門前和營寨牆角下,卻已經鋪了厚厚一層屍體。
這些都是這幾日來死去的同僚,和賊軍的屍體。
大冬天的日子,屍體躺在地上,不用一會,便會凍成冰棍,也不用擔心因為屍體積攢太多,鬧出什麽瘟疫。
因此兩邊都沒安排人去收屍。
抵近了營寨差不多一百丈距離的時候,估摸著差不多到了敵人射箭範圍,大軍沒有繼續移動。
督戰軍官們整理了一下手下的陣列,然後看著一個個忐忑不安的麵容,神情冷淡的下了令。
“第一隊、第二隊上前,攻!”
聽到命令,那些士兵們推著雲梯、衝車,甚至幹脆扛著個竹梯,就喊叫著衝了上去。
前麵是一個五百人的小寨子。
兩百人的士兵,分散在百米寬的戰場上,剛好將這一麵的寨牆範圍給鋪滿。
而在衝鋒的時候,後麵充當督戰隊的陸淵嫡係,也開始組成箭陣,朝著前方的營寨來了一次三輪急射,給衝鋒的士兵提供遠程支援。
數百支箭矢,前後三波,如雨點一般打在營寨。
上麵一些賊兵沒來得及躲避,頓時便被箭矢射中,要麽被釘在了地上,要麽就被帶飛掉下了寨牆。
好不容易等躲過了三波箭雨,賊兵們在將官們的叫罵下,顫顫巍巍的爬出來迎敵的時候。
那些先登營的士兵,就已經抵到了寨牆,一些速度快的甚至順著樓梯和雲梯爬到了牆上麵。
然後兩邊見麵,自不必多說,一個是官,一個是賊,提著刀就廝殺了起來。
不過營寨內的賊兵,人數還是太多。
和第一陣的士兵們廝殺了片刻,賊兵在死了近百人後,終於還是將官兵給趕了下去。
殘存下來的幾十個官兵,在敗退中,哭喊著逃去了。
然後等回到後陣,就被自己的隊正攔了下來,接著便是從幸存者中抽出十分之一,當場斬殺。
先前有令,無有命令後退者,軍法處置。
而十抽一殺,便是軍中流行的跋隊斬。此時便用了起來。
狠狠的殺了一批逃兵後,後麵的第二陣士兵,全都是神色一凜,然後便在軍官的催促下,作為第二輪前去攻打營寨了。
戰場上的廝殺,向來就是你死我活。甚至是自己陣營內部的士兵,都是你死我活。
這些先登營的士兵是這樣,甚至那些督戰隊的士兵也是這樣。
要是等先登營的士兵死完了,賊人營寨還沒攻破。那麽到時上的,就是督戰隊了。
在沒打倒敵人之前,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
……
前方大軍正殺的激烈,在後方,高高的將台上,陸淵也披氅按劍,看著遠處的戰場。
“師尊,按照如今進度,等今日下午時,便可攻破那個小寨。”身側,一個校尉看了戰場一會,大致了解了形勢後,不由說道。
這個校尉名叫顧維,乃是陸淵下麵收的記名弟子之一,實力在江湖三流。
實際上,整個大軍之中,凡是校尉營正,基本上都是由陸淵的一幹記名弟子擔任的。
這些由師徒名分維係起來的關係,才是他保證對大軍掌控力的根基。
陸淵回過頭來,看了顧維一眼,點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打了五天,先登軍的那些雜兵七營去了三營,死了過半,恐怕也打不了幾陣了。
而且死傷如此嚴重,先登軍的那些士卒,怕是會承受不住,生起嘩變。”
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子,此時提這些,是什麽意思。
因為整個先登軍七營,都是由顧維看管的。如今打了五天,先登軍固然損失慘重,死傷過半。
但戰果也是輝煌的。
五天時間,先登軍就攻破了賊軍外圍八個營寨,殺傷賊人將近三千,幾乎一口氣把七星門叛賊營寨的外圍給清空了。
而按照陸淵以往有功便賞的原則,顧維立下如此功勞,賞賜是少不了的。
“師尊放心,我先登軍便是戰至最後一人,也不會從戰場退下。”顧維見自家師尊提出疑問,當即保證道。
對他來說,死的又不是自己的嫡係部眾,而都是些雜牌民團。
這些雜兵,就算全打光了,對自己來說都無足重要。
反倒要是能用這些雜兵的性命,給自己換來一份功勞,那就是大賺了。
這穩賺不賠的買賣,做起來當然積極。
“那此事就交於你了。三天之內,給我再攻破五個營寨。”
陸淵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不過也不用把那些先登軍逼死。你跟他們說,隻要再打破五個營寨,那麽活下來的人,都將編入本將的嫡係部曲,免除先登身份。
還另外賞賜每人二十兩銀子,以嘉武勇。”
說到這裏,他又看著顧維,沉吟一下,道:“等打完了五個營寨,你可去找你大師兄,跟他領取流雲掌的全套功法。”
“謝師尊。”顧維聽到這話,心中頓時大喜,連忙拜倒。
“起來吧,你我師徒,不必這麽多禮。”陸淵瞄了他一眼,淡淡道:“隻要用心為為師辦事,我是不會虧待你們這些弟子的。”
“是。”顧維站起身來,然後想著那份獎勵,便立刻道:“那弟子這就去前方督戰。師尊放心,三天內,弟子必破賊軍五個營寨。”
“嗯,去吧。”陸淵應了一聲,揮了揮手,看著弟子退下,便又繼續扭過頭,看著前方戰場了。
前方戰事依舊激烈,如今已經衝到第四陣先登士兵了。
在四輪的猛烈攻打下,那座小寨賊軍已死傷過半,寨牆上甚至都站不滿人。就連寨門,都在衝車的撞擊下,開始搖搖欲墜。
三天內打破五座營寨,對於先登軍來說,還是可以完成的。
“隻不過這樣的話,等三天過去,打完這幾輪後。那些活下來的先登軍,恐怕也剩不到千人了吧。”陸淵算了下這些日子的傷亡,不由默然無語。
從原本的七千人,死到剩下一千人,這等恐怖傷亡,無疑是極其可怕的。
對於那些先登軍來說,更是殘酷無比。
若是可以的話,陸淵其實也不想這樣,逼迫那些先登軍。畢竟縱然是雜牌,那也算是朝廷兵馬,屬於自己這邊陣營的。
而且每一個先登軍,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樣把他們葬送在戰場上,也是很殘忍的。
“但我也沒辦法啊。”陸淵歎息一聲。
之所以做出這個殘酷的決定,主要還是因為對麵的賊軍,實在太過膽小了。
自從他率領大軍抵達戰場之後,七星門的那些叛軍,就開始縮在營寨之中,根本不敢出來應戰。
而七星門整個大軍,哪怕經曆了前次的慘敗,折損了五千人。但剩下的人馬,粗略清點估算,也是還剩下一萬七八千的。
如此多的大軍,光是立下的營盤,便有三十多座,連綿數裏。
再加上對麵是江湖門派叛亂,軍中各種武林高手極多,殘存的實力,依舊不可小覷。
以這些力量,如果隻是一心堅守不出,靠著營寨進行防禦的話,那陸淵還真沒多少辦法,能奈何對方。
畢竟讓他帶著高手突擊對麵,七星門的高手反而還比自己這邊更多,真執行這種斬首戰術,誰斬誰還不一定呢?
再者說,陸淵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這種風險。
而邀七星門進行列陣決戰,對方又不肯。
那麽選來選去,最後也隻有強攻這一途了。
所以這才有了先登軍的出現,有了五天破八寨,斬賊三千這一輝煌戰績。
“我就不信了,就對方那些烏合之眾一樣的叛軍。即便靠著營寨,有著防守方麵的優勢,但在巨大的死傷之下,又能撐到什麽時候?”
陸淵現在就是在跟七星門的叛軍在熬。
跟對麵在比,誰先撐不住。
軍隊對於傷亡的承受,總是有一個數值的。以如今各支軍隊的傷亡承受能力,往往死傷超過一兩成,便會崩潰了。
他這邊可以靠著對先登軍的壓迫,將這個數值轉嫁出去。
但叛軍那邊,可沒有另一個先登軍,來轉嫁壓力。
所以如今陸淵每日攻破一兩座營寨,殺傷數百的巨大壓迫力,是平均分攤到整個七星門叛軍整體上的。
現在死了三千人,對於總數一萬七八千的叛軍,才隻是一成多的傷亡,或許能夠承受得住。
可要是再殺上三天,破了五個營寨,死上那麽兩千人,這傷亡數值就到了超過兩成了。
如果再算上前次的五千人,那就是超過四成的傷亡,將近一半了。
而且這四成的巨大傷亡,還是在短短十天內造成的。
“十天內戰死近半,就算一隻鐵軍,怎麽著也要崩了吧?”
陸淵就不信了,那些賊軍還是鐵打的不成,能跟他拚死到最後一人。
如果對方真能做到。
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陸淵甘拜下風。
到時也不用再跟對方打下去了,直接領兵退去,這常寧縣讓給對方又如何?
不過這些七星賊叛軍,真能做到這一步嗎?
他反正不信。
這是一場能忍者勝的戰爭。
誰能忍受更大的傷亡,誰就取得勝利。
……
實際上,不隻是陸淵不信,就連七星門叛軍自己,也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挺到最後一人。
因為他們此時,就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掌門,那些朝廷官兵根本就不把自己當人,不,他們是根本不怕死。
攻了一波,又換另一波人上。
這才短短兩個時辰,我手下的五百人馬,就已經死傷三百,剩下的不到兩百人了。”
七星門軍營,中軍大帳內,一個穿著盔甲的七星門長老,正跪在地上,向著前麵的掌門哭嚎者。
原本鐵打的漢子,身上挨了一劍,都不會眨眼。
但此時卻被逼成了這樣。
不過也不怪這位長老如此,實在是太慘了。
這才短短半天,他死的不僅僅是三百部下,更有三位徒弟,一個兒子,還有幾位同族子侄。
這些可全都是他最為喜愛看中的後輩,可這麽些前途廣大的年輕人,卻在今日的殘酷戰場上,短短兩個時辰內被消耗了。
這巨大的打擊,頓時讓這位向來以硬漢著稱的長老,崩潰不住了。
而帳內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一個個也是心有戚戚,麵露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