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嬴公比美

韓非惹得她略不高興。

自從醒來後,秦國發生過連續不斷的事情,依照妖精的敏銳度,白桃總懷疑這和這位大謀略家韓非子脫不了什麽幹係。

他在秦國惹事,還惹得她不高興,阿兄說隻要自己覺得不高興了,就解決讓自己不高興的人活事。

弄死也無妨。

從前的白桃聽不明白,阿兄還和她打個比方。

就好像她要吃兔子肉,她若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那麽兔子被吃掉就是結果,若是狼來了要吃她,她若是跑不快,被當成兔子肉也是結果。

狼吃狐狸,狐狸吃兔子。

非要說是狼壞還是兔子壞,又或者是草壞。

倒是也說不出什麽玄妙來,唯有——

唯有阿兄不在身邊,白桃這隻百來歲的小狐狸也真的沒殺過人,凡人和走獸不一樣,走獸的肉鬆軟好吃,可凡人能夠締造的東西,比皮肉筋脈還要來得美妙萬分。

這也是明知李斯稱不上忠心耿耿,卻讓他能為自己一把刀的原由。

李斯算不上是好人,最起碼不是位無用的好人。

或許不用唆使,他就能自己對付韓非

想到此,心事重重的白桃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日思夜想的阿兄。

阿兄很久很久之前牽著她的小手走過星辰燦爛,萬物闃靜的原野。牽著她亦步亦趨的爬山涉水,攀著龍脊的脊被,走到一片斷壁殘垣。

背後是觸手可及的星穹,他就立在塔台的最高處俯瞰,底下螞蟻般渺小的人如壺中日月般微縮呈現在街道中。

“小家夥,看到了麽?”

白桃困的迷迷瞪瞪,還咬著一隻爪子,含糊道:“人,還有人住的人洞,還有.嗷嗚,好唔嗚,困啊。”

阿兄罕見的沒有安撫他,他的眼神也不太尋常。

隔著虛空遠遠的瞧著某一處,直到他抬頭,指尖一點。

萬千影像從他手中蔓延而出。

九重高塔,銅簷深殿倏忽間拔地而起。

漫天絢麗的桃鋪麵而來,八百位諸侯高冠玉帶,青銅編鍾敲擊著《周頌,有客》,洶洶朝著王殿朝拜而去。

這麽多人,白桃連瞌睡都嚇跑了,一骨碌爬起來:“人,哇,好多好多人,阿兄阿兄,我能玩玩麽?”

瘋狂扯了扯阿兄的袖子,她的紅狐狸尾巴甩啊甩。

若不是阿兄抱著她,隻怕是都能興奮的當場打起滾來。

阿兄發絲與袖袍隨風而起,飄零落英般的打了個旋,漠然的看著下方景象,又問她:“小家夥,你可知道我們站的是哪裏?”

白桃蹭了蹭他的臉,呼呼道:“哪裏哪裏。”

“摘心台。”他薄唇微勾,“朝歌夜弦五十裏,八百諸侯朝靈山。”

所有景象,王城,高塔,諸侯又裹挾著桃瓣被他收進袖口中,轉而化成吞噬掉時間萬物的熊熊大火。

高台坍塌,流民四起,兵戈相向,比起之前繁華安寧的景象,如今好像被活生生的撕開一個洞口,洞口漆黑腐臭,另人惶惶作恐。

火。

滿目都是吞噬一切的火,燒的漆黑的木樁倒塌下來,帶起飛灰火燼。

狐狸眼瞪大,小狐狸什麽好玩的心都跑到哇爪國去了,害怕的翹起尾巴爬到阿兄頭上,顫抖著小奶音道:“哇哇哇,這誰放的火,莫不是缺德到家了。”

“人放的。”

阿兄半張臉在熾熱的火光中搖曳。

“人放的?為什麽他們要自己放火燒自己,人還同族相殘?”

“因為從不停歇的權利,欲望。”

他的聲音竟給了她一種立在大雪覆蓋的山崖上,無力挽瀾的蒼涼。

白桃愣住,有阿兄在倒也不是很害怕,爪子踩踩懵懂道,“阿兄,我方才聽到你說摘心台,是可以摘星星的台嗎?”

“不,摘人心的高台。”

“摘人心?!”她奶音抖了兩抖,“為什麽人還要去摘人心。”

“是啊.小家夥不凡想想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吃人心。”白桃滴溜著眼睛想了半天,道,“因為人心好吃。”

阿兄唇角微勾,一把將勾著銀發不放的小狐狸崽從頭頂抱下來,他右瞳被火光照射的妖異血紅,“吃過人心嗎,就說人心好吃?嗯?”

“沒有吃過,但是若是人心不好吃,為什麽還會有摘心台呢?”

白桃懵懂著大眼睛,背後就是滾滾黃泉的慘烈,唯有她問出了帶著孩童般天真的問題。

若是人心不好吃,為什麽還會有摘心台。

若是戰火如此殘酷,人們為什麽還會如此趨之若鶩。

“哈哈哈哈哈。”

阿兄摩挲她的爪子,聽罷大笑不止,轉而把她放在肩上,朝著烈火裏走去,“人世間有太多的法則,小家夥不需要去懂,隻聽懂得一個道理便罷了。”

“什麽道理。”

頭頂的天空都被燒的陰霾血灰,

他冷眼道:“弱肉強食,從來如此。”

弱肉強食。

從來如此。

她強他弱,才華萬千又如何,鬥不過,不就是一盤餐中肉。

白桃掀開眼皮悠悠轉醒,旁邊的被褥還在微微冒出熱氣,政哥哥顯然是不知何時走的,她埋在被褥裏呼吸了兩口人皇氣息,轉而赤著雙腳走了出去。

外頭天光大亮,折射著腳腕的金鈴鐺如此的亮眼,白桃垂著眼睛看著腳腕上的鈴鐺好久。

這段時間她老是會想起阿兄。

不隻是起阿兄說過的話,想起他告訴自己應該怎麽做,還有阿兄和她相互依偎的那段日子。

他教她走路,教她捕獵,給她梳毛。

相伴在一百年來的狐狸洞裏,菩提樹下,深山漫野中,也唯有她和阿兄兩隻狐狸。

為什麽會分開。

白桃心裏有點堵,像是從前那般,雞骨頭半塞進喉嚨裏,一段卡喉,一段卡脖,完事還要挨阿兄一頓臭罵,她倒是想挨阿兄一頓臭罵。

獨自坐在石階上,卻也衝不開溺水般的窒悶。

“你在哭什麽?”

不知不覺,一抹黑影籠罩在頭上。

白桃忙半泛著微紅的淚眼仰頭去看,就見嬴政輪廓深邃的那張俊臉。

他遠比她高大的多,白桃就被他的陰影完全覆蓋住,連臉上一丁點的表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她眨巴眼,用手壓了壓眼瞼,果不其然有著潤意。

“桃桃,告訴孤。”

嬴政伸出指腹拭去她的眼淚,沒想到眼臉直接被拭出紅印,她吃疼,“我才沒有哭。”

又不想那麽狼狽,起身欲走,“不告訴你,為何所有的心事都要告訴你,你不是有心事沒有告訴我,你既想聽我的心事,又不主動說你的心事,你這叫占人便宜,堂堂大秦的王還占人便宜”

“你又在想你阿兄。”

一語戳破。

白桃站在清風裏,有環風吹了過來,**盡塵埃,她頂著雙螺髻又跑得飛快,“沒有,我都這麽大了我怎麽還想阿兄,又不是小孩子了。”

本以為跑得飛快就能擺脫,沒想到嬴政就等在前麵的拐角。

他負手而立,眼瞳一瞬不瞬的瞧著她,“有心事為何不和孤說?”

白桃停下腳步,心中好似堵了一塊石頭。覺得他就像是無法拔掉的倉頡子,又或者是賴住她不肯鬆手的債主,“小時候想阿兄,長大了還想,被你知道了太丟麵了。”

“.”

知道少女不是有意瞞著他,他鋒銳的眉眼舒展,倒也不提這茬,“今日休沐,孤可以陪桃桃。”

“你是日理萬機的秦王,陪我?”

白桃真覺奇怪,有什麽陪不能讓侍女陪玩,非要這個板著臉的君王陪玩,何況他還一點都不好玩,鼓著臉道,“不要,你我都長大了,不能一起玩。”

他臉瞬間冷凝下來:“為何?”

“像小時候一樣,我堆沙子你畫輿圖,我爬樹你練劍,我玩賴你還給我巴巴的收場子?”

白桃叉腰。

嬴政啼笑皆非:“有何不可,你這場簍子捅上天了孤都能收。”

說這話的時候,他王衣獵獵,負一身豪氣,眉眼裏含著溺斃的笑意,隻如驕陽烈日,讓人不可逼視。

白桃一顆心好似裹緊了,微微震顫。

她揚起雙螺髻道:“可我隻想,想要阿兄,我在這世間上可隻有一個血脈嫡親,那就是我阿兄,他孑然寂寞多年,能陪他的也隻有我這一個妹妹,可他已經不知蹤跡,這麽多年,了無音訊。“說到此處,喉嚨已經哽咽,“這種牽掛的感覺你能懂嗎?”

說完就後悔,她突然才想起政哥哥在這世間除了殺他的趙姨已經沒有血脈嫡親了,忙止住了話頭,“我”

嬴政卻表情平平淡淡,“孤懂,在這世間上也有牽掛。”

白桃愣住:“牽掛?是誰?”

“桃桃。”他牽起她的手,“桃桃是孤的牽掛。”

白桃心緒翻飛。

“桃桃想要的,孤都會給桃桃。”

他低啞的聲音帶著沙沙的回響,牽著她往回走,白桃不由自主的跟上他的腳步,看著他抓緊自己的手,有些微微愣神。

誰能拒絕這樣的君王呢?

他問道:“昨晚做噩夢是因為你想你阿兄?”

白桃咬唇,搖了搖頭:“沒有。”

其實對阿兄隻是單純的思念,倒沒有噩夢般的擔憂,隻是昨晚做了個笨河狸被韓非活刮了的噩夢。

突然想起什麽,她深吸兩口氣,道,“咿?你怎知我做噩夢了?”

嬴政進了殿內後攤開筆墨,繡滿星宿的衣袖垂下,提筆道:“桃桃在夢裏還咬了孤一口。”

白桃:“???”

說罷,他扯開捂得嚴實的領口,喉結上的狐狸牙印帶著緋紅,這般看倒是淡化了他渾身堅冰般的冷漠無情,倒顯得幾分七情六欲的繾綣來。

白桃看著看著不自覺的舔了舔狐狸牙,初步判斷牙印吻合。

心虛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嬴政頓了頓,提筆潑墨道:“孤不怪罪桃桃。”

反正你也怪罪不了我。

眼睛滴溜滴溜的轉了兩圈,白桃甜甜道:“嗯,政哥哥你真好。”

他朝她招手,白桃噠噠噠的邁著狐狸步過去,就瞧見他方才的筆尖勾勒出一位男人,瞧著模樣是她的阿兄——白荼。

“政哥哥,這是.”

白桃呆呆的,拿起羊皮卷細看。

少女垂下眼睫,肌膚冰白的細膩罕見,給人一種隱隱泛廣的感覺,嬴政的視線落在她的腦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想找你阿兄了,告訴孤,孤會幫你。”

“嗚嗚嗚”少女抱著羊皮卷抽抽搭搭的哭,猶如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

嬴政的心瞬間化成一汪柔水,“孤會名人張貼告示,遍布六國,得你阿兄音訊者,金千鬥,賞。”

說罷,他凝神瞧她反應。

想象中的投懷送抱沒有,小狐狸嘴巴癟了癟,瞅著懷中的羊皮卷,又淚汪汪的瞅了瞅他,“政哥哥,你把我阿兄畫的也忒醜了點,就算小時候不記得長什麽樣了,也不能亂來吧。”

“.”

總所周知,秦王不擅筆墨丹青,可誰也不敢如此大咧咧的說出來。

嬴政神態平靜,轉身卻黑了半張俊臉。

白桃認認真真的拿起筆,趴在木案上畫道:“我的阿兄,他是全天下

嬴政沒吭聲。

少女右手將羊皮卷壓的很平,生怕有一絲褶皺驚泛了筆畫的波瀾,“阿兄的眼睛生得最是好看,眼尾上挑,像是菩提樹上落的月光。他若是一瞬不瞬的拿正眼的瞧我,那我多半是惹他生氣,要挨揍了。”

“我若是惹他一般生氣,他會敲我腦瓜,若是惹炸毛了,生的氣很不一般,他便會折下菩提枝滿山頭的抽我,抽的雖不疼,還沒有我裝哭的聲音大,但是一打滾,阿兄鐵定心軟。”

白桃說著說著屏住呼吸,像是把心中濃濃纏纏的思念化在融融的黑墨裏。

最後手腕微婉,筆尖手勢,拿起羊皮卷盯著瞧:“奇怪,我以前從來沒有畫過阿兄,怎麽畫的這般的入神。”

羊皮卷上的男人手握折扇,輕敲下巴,眼尾微微上挑,唇角掛著一抹莫測的笑,就那一眼,便有無數的光與色在其中流轉。

公子隻入畫。

皎如蘭玉樹。

隻是眼尾生的實在是勾人至極。

小狐狸舉起來給他看,巴巴的問:“政哥哥,怎麽樣,阿兄好不好看。”

嬴政的眼神變得沉默,負在身後的手腕轉轉:“如若,和孤比呢?”

“.”就連白桃都驚訝了,“啊?和你比什麽。”

他停頓了一下,“比美。”

好似在淡化命令的語氣,那張俊美而冷硬的麵容湊近她,又淡淡道,“孤和你阿兄,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