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公子嬰

白桃身上沾了一身灰塵和樹葉子,從樹縫中擠了出來。

因是為了避開耳目,她出來的時候整張臉得跟個貓一樣。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蕊兒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其實小主兒,奴婢不僅會吃會睡會玩,以前還給過村裏的大二小洗過澡。”

白桃:“.”

差點就要問大二小是誰,但是好險給咽了下去。

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問了也白問就是了。

白桃說道,“我們回去吧。”

蕊兒問道:“小主兒,我們不去找太後娘娘了嗎?”

沒準人家不稀罕有人找她呢。

白桃腦子裏閃過趙姨伸出長長尖尖的指尖,似嗔還笑的戳著呂叔叔胸膛的片段。

她也有樣學樣,伸出手指頭戳了下蕊兒的臉,“冤家,別問那麽多,走了啦。”

蕊兒:“?”

白桃也不管她,邁著小短腿就朝前走。

蕊兒當職

很快就到了嬴政下朝的點,時值將近正午,陽光頗為暖洋洋。

白桃埋在嬴政的書櫃叢林裏扒拉了一圈又一圈,散落了一地的竹簡。

趙高見她找不到左顧右盼的樣子,主動過來道,“小主兒,可是要找些什麽研習。”

白桃:“研習算不上,我怕研習到莊周頭上,小高子,你知道《周禮》在哪裏嘛,我過個眼就行了。”

趙高辦事極為有條理,對著書櫃裏的書也是過目不忘的。

他從夾縫裏抽出來,奉到她手上,也不多說什麽阿諛奉承的話,“小主兒,請。”

接過竹簡,白桃就捧著去坐在秋千上翻《周禮》,企圖在文字上麵找到有關凡人的公序良俗來。

假如我有個仲父,還有個親娘。

我的仲父和我的親娘在一起,我作為一國的首領,到底能不能行?

還在她尋求答案中,書簡上投散了一片陰影。

嬴政下了朝立在她身後,瞥見她手中的書籍,喉嚨溢出懶懶的笑來,“在看什麽?”

白桃一愣,回頭見到是他,“咿,你回來了。”

嬴政湊過來道:“你還看這個?”

晃了晃兩條小短腿,白桃點著書簡的竹片片道:“唔,我喜歡看書,這個周禮講得好啊,你看有寫好多好多字呢。”

真是破了個天荒。

他輕笑一聲,摸了摸她兩個雙螺髻,而後扯著秋千繩往前推,“是那個婢女不順意麽,都改看書了?”

“不是這樣的,那個蕊兒很好,你不要怪罪她。”

白桃心裏揣著點事,在被推向藍天的時候,突然回眸道,“政哥哥,我其實有件事情想和你說,但是我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麽說,隻能先看看書上有沒有寫。”

嬴政顯然心情不錯,從鼻腔輕哼了聲,“嗯?”

“我剛剛”白桃咬了咬唇畔,“我看到了趙姨了。”

他語氣淡了下來:“哦,是太後。”

“我看到”白桃語速加快,幹脆一股腦的倒出來,“看到趙姨和呂叔叔呆在後山,抱了親了,他們還相約著一起晚上回宮說話。”

末了,她說完打量他的神色。

滿地柳,錦樹繡帶下的他疏忽頓住,像是著不上分毫色彩,透露出大片大片灰黑的黑色,融不進這葳蕤的畫卷。

緊接著枝椏上的瓣一點點打在他肩上。

他精致的眉宇壓得緊了,過了良久,抿唇道:“太後也是個女人,父王逝世,她若是再續前緣,寡人這個做兒子的也不會攔著她。”

話說如此,但是他的輪廓卻顯得不是那麽自然,後麵幾個字一下子好像變成了鐵砂冰沙,艱難的卡出來。

白桃一下子就意識到了,絞盡腦汁寬慰:“哪怕趙姨和呂叔叔在一起,你依舊是她最親的兒子。”

嬴政:“嗯。”

“每個凡人選擇不同,過的日子都是不同的,就好比你和我,你每日勤勤懇懇處理政事,我每日晃晃****玩鬧,都一樣,趙姨她…她就算選擇和呂叔叔要好,也不會選擇忘記你,不要你的。”

白桃在努力憋話。

嬴政微抬眼皮,去看這千重樓宮簷,“好。”

白桃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她從幼時就不知道自己親爹親娘是誰,被阿兄一手扶養大,自然就不存在如此尷尬的事情。

她雖能夠感知他的情緒卻無法體會他的情緒。

就像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多疼一樣。

少年君王氣質沉鬱,如同塞進蠶繭裏的蛹,看起來裹纏得密不透風。

白桃皺了皺鼻子,岔開話題道:“政哥哥,你很不一樣唉。”

他問:“有什麽不一樣。”

“年紀輕輕,我感覺你像是活了七八十歲的小老頭。”

少年劍眉裏淺藏著深海,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嘴角終於露出一點薄薄的笑意來,“每日上朝都在和老頭斡旋,你說呢?”

“好像有點道理.”

白桃嘟囔道,“我還在想你年紀輕輕就這樣,長大了可怎麽辦啊,是不是要像個老夫子一樣,說話一板一眼,雙眉倒豎,鼻孔張大,好像還會噴火。”

嬴政啼笑皆非,“哪裏看來的老夫子。”

白桃當然不會說自己還是隻奶狐狸的時候看的。

那時候約莫兩三來歲,懵懵懂懂的,點著爪子就晃晃****的趴在私塾裏去聽凡人講學。

那老夫子手裏拿個戒尺,口中會噴水沫子,眼裏還擦出火星子。

好勾當和壞勾當的區別白桃都是從老夫子裏的嘴巴裏聽來的。

她隻好胡謅道:“我做夢都在夢見老夫子說我上學不聽講,要打我手板。”

“上學不聽也好,那些老古董都講得味同嚼蠟。”嬴政眉頜線條英挺,頗為冷傲的開口,“有寡人在,沒人敢打桃桃的手板。”

“等長大了.”他又頓了頓道,“不用等長大,寡人現在自會護著你。”

明明是信口胡謅的,卻換來這麽一句承諾。

白桃感覺自己的三條大尾巴都要晃的飛起,顛顛的用臉蹭了蹭他的胸膛,“唔,你果然是天下

少女臉頰雪嫩,嬴政擔憂她這麽蹭會衣袍上的金線刮傷,用手背隔著她那臉頰。

女孩仰起腦袋看他,杏眼晶亮,活像隻歡騰的小幼獸,“你真好,你還會保護我。”

在狐狸精的印象中,無論身處何處,保護本身就是最珍貴不過的情誼。

嬴政眼瞳漆黑又冷俜,又逐漸如碎玉一點點裂開。

他蹲下身子,王袍垂散在地麵,女孩就坐在秋千上抱著他的脖頸,軟趴趴的眯眼蹭著。

像是行某種虔誠的禮儀一般,嬴政貼在她的額麵,“桃桃,能夠遇到你真好。”

她眨巴眼:“我也覺得,相遇本就是件甚好甚好的事。”

是啊,相遇如同荊棘

甚好,甚好。

時光匆匆如流水,眨眼飛逝而去。

五年後,正是草長鶯飛,燕子飛回之際。

白桃身形也隨著凡人的速度抽長,長成了十五芳華的少女。

她腮凝新荔,鼻凝鵝脂,齒若編貝,俏麗若三春之桃。

杏眼雖天真浪漫,但是看人又總帶點下鉤子的魅惑,是絕對不容錯認的撩人心懷。

隻是這位養在鹹陽宮深處的精貴小主兒,樣貌雖改變了,但喜好卻始終如一。

小時候喜歡爬屋簷,玩鬧。

她長大了——還喜歡爬屋簷,玩鬧。

這就導致現在入宮的太監宮女們或多或少都得會一項入宮必備技能

——抽梯子爬屋簷。

臨近黃昏,白桃正在屋簷上托著腮守著看朝霞。

殿門傳來宮女的喊聲,“小主兒小主兒。”

有位臉頰圓圓的少女衝了進來,是已經長大的蕊兒。

她手裏捧著卷羊皮見到在屋簷上的白桃,跳著揮了揮手,“小主兒小主兒,是子嬰公子來信了,您快看,快看啊。”

這大嗓門,白桃早就注意到了動靜,“好,你別往上爬,我下來了。”

摸摸了頭上梳著雙螺髻,白桃覺得手上戴著血紅絞絲扣子礙事,幹脆脫了丟在一旁。

她噠噠兩下來個幹淨利落的翻跳,腳踝上係著兩顆金色小鈴鐺,經過翻跳的動作,顫顫巍巍。

白桃平穩落地,拍了拍手:“公子嬰?他是誰啊,我認識他麽?”

扯過宮女蕊兒手上的羊皮卷,抖了兩抖,展開。

【嚴冬過去,又到春暖時節。夾道榆柳,春葳鶯鶯,誠邀白姑娘於渭水遊湖泛舟。落筆:公子嬰。】

公子嬰…

白桃突然記起來了。

因著先王的先王子嗣眾多,所以現在秦國還盤旋著很多宗室。

這幾年政哥哥也帶著她到處見宗事,雖自己不是秦國正統的公主,但是政哥哥也會讓她多多露麵。

隻要乖乖當擺件的那種,不用怎麽說話,好似就讓別人認識一下,記住她不好惹的樣子。

這個公子嬰是和政哥哥在去年國宴上看見的,他是政哥哥的近支皇族弟,隻比政哥哥小得一兩歲。

她當時瞧著公子嬰頭頂上冒著若有若無的王氣,覺得奇怪就多看了幾眼。

那幾眼直看得公子嬰當場鬧了個大紅臉,後麵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也就忘了這個人。

沒想到現在想找她遊湖泛舟,這是安的什麽心呐?

白桃跟在政哥哥身邊看了不少彎彎繞繞的人心,所以格外注重起目的和用意起來。

“小主兒,奴婢聽聞這個公子嬰工吟詠,擅書畫,品行正直,態度溫和,舉止文雅。”

蕊兒吐著舌頭揶揄道,“這麽好的才俊,看上小主你了。”

白桃檀口微張:“我他看上我什麽?”

少女十五歲的相貌,杏眼桃腮,脂粉不施生來魅,尤其是這般微張檀口的樣子,清純和嫵媚混合到極致,連漫天火紅的朝霞也要為她沉醉。

“當然是好看啦!”

蕊兒想也不想,點頭道,“奴婢幼時家中清貧,混淆在市井裏,打小就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還沒有見過有小主兒這麽好看的可人呢,就算現在伺候小主了,讀的幾個書,識得幾個字,長了些見識,也見遍了宮裏的權貴,可是沒有哪個能夠和小主兒相比擬的,小主兒,你長得就像妖精一樣好看!”

白桃舌尖一咬。

她本來就是妖精。

狐狸精生得好看才正常,要是生得不好看,那多半就是變異了。

像她阿兄,其俊美無人能左,要是光是長得好看,就被看上,那豈不是看上的人看上的多了,也不稀奇。

白桃道:“我不去,我又不是盤菜,看上什麽看上,再說了,泛舟遊湖我一個人就能去,和他邀我一起去有什麽不同嗎?”

她把羊皮卷塞在蕊兒手心,“你去回了。”

蕊兒行禮:“是,小主兒,奴婢這就去回信。”

“等等。”

想起之前在子嬰身上看到的王氣,白桃叫住了蕊兒。

作為一個妖精,王氣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簡直不言而喻。

旭日初升,白桃背後的黑影被拉得長長的辨認不出形狀,唯有兩個尖尖的耳影清晰可辨,“泛舟遊湖,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