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外焦裏嫩

秦王崩了。

嬴政順位繼承,由文信侯呂不韋主持國喪大禮。

王宮裏瞬間染上了一片白,人人披上了麻衣掛喪,連白桃也被穿戴上灰麻布套的頭巾,腰間圈了個別扭的麻布繩。

前朝正在風起雲湧之際,到底是太子繼位,主少國疑。

且現在趙國外戚勢力迅速拔起,趕壓了楚係和韓係。

白桃作為從趙國來到鹹陽的孤女到底是不好露麵。

在殿內乖乖呆了三天,始終連門都沒邁的白桃,終於忍不住逮個宮女問道,“你知道政哥哥在哪裏嗎?”

“太子殿下.”

宮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連忙改口,“君上在靈堂呢。”

因心裏擔憂,白桃三日沒見到人影也不想管那麽多,噔噔噔的就跑去靈堂。

一樽巨大的金絲楠木棺槨停擺在正中間,底下的鮫油長明燈還在發出微弱的光,光亮到底是照不怎麽透。

嬴政披麻戴孝,筆挺的跪在正中間,像是蓋在黑暗裏。

白桃跑過去和他一起跪著,沒想到他像是個冰封的樣毫無動靜。

白桃在心裏打了好幾次腹稿,輕聲說道:“政哥哥,你的父王雖走了,但是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你的,你別太難過。”

嬴政垂下眼睫,“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我麽。”

他說這話的語調不像是積沉的悲拗,而是拖著點漫不經心的調子。

白桃覺得有點怪異。

他似乎才注意到她來似的,瞳孔黑如墨的看著她,“桃桃,你來了。”

白桃猶豫了下,“嗯,我有點擔憂你,就來了。”

“我沒事,人死如燈滅,生離死別隻是常態。”嬴政沉沉道,“人都會有這一天,或早或晚,你也要學會看慣。”

白桃歪頭:“政哥哥,難道你看過很多生啊死啊的嗎?”

他何止看過。

幾次三番的從死人坑裏爬出來,在那段陰暗泥濘裏掙紮的日子裏,都是在和死神擦肩而過。

但嬴政隱去這些沒說,改口道,“最近沒有陪你,你在殿內可有好好吃飯。”

怎麽他突然又談起吃飯來了。

白桃睜著眸子道,“吃了啊,可這和生啊死啊的有關係嘛?”

嬴政說道:“人要活著,活著總要吃飯。”

以前在hd城內他寄人籬下,能夠吃上飯就是奢望,還惶論能夠吃飽。

白桃嗅到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安慰道:“政哥哥,你現在當王了,你不用擔心這些,放心,你以後肯定能夠天天吃得飽飯。”

他卻沉默著道:“做小將兵卒,做走夫販卒,做拒付文人,甚至做農耕民夫,每日惦記的不過就是稻黍稷麥菽,一日兩餐,可當王,那得讓全天下都吃飽飯。”

“啊?那會不會很難啊。”

嬴政聲音平緩而流淌:“是難,但千難萬險的路總得有人先去走。”

白桃點頭:“那政哥哥你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未來的某一天實現為止,而我會永遠陪著你去走,你走到哪我就陪到哪兒。”

白桃的眼裏也永遠都有鶯聲暗囀,像是春雨滋潤生長而成的蕊,漂亮,又充滿甜蜜。

或許會像她說過的話一樣。

永遠。

嬴政唇角微彎,握著她的手道,“好。”

兩小隻在陰暗的靈堂中互相依偎。

遠方掛著白綾的樹上,風偶一來一去,尾帶隨著風飄搖漫漫卷,疏忽晃**出錦繡繁出來。

又是過了幾月,草長鶯飛,桃李招展的季節來臨。

國不可一日無君,嬴政在某一日祥瑞之日正式繼位,是為秦王。

文信侯呂不韋尊先王遺旨,被授命為國相。

是為一國之父。

嬴政尊稱他為仲父,現在朝政都由呂不韋把持,趙姬為太後,雖是攝政太後,但是整日蝸居在宮內,聽命與呂不韋,並從不理朝政。

反倒白桃在後宮的日子倒沒有多大點變化。

最主要的還是嬴政越發忙了,頂多隻是感到有些無聊而已。

不過嬴政給白桃送了位玩伴過來,也是位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臉頰圓圓如包子,瞅著白白胖胖的,還有兩個甜甜的梨渦。

白桃見到她的

女孩行禮,張口道:“奴婢叫蕊兒。”

“蕊兒?”

白桃咂摸一下,“那你是秦國本地人嗎?你為什麽要進宮,你都會些什麽?”

蕊兒笑嘻嘻道:“奴婢是秦國三十郡縣內的黃樹村裏的,因為家裏窮就把奴婢賣到秦國宮裏來,奴婢會兩樣。”

她頓了頓:“吃,還會玩。”

白桃“.”

會吃還會玩?

白桃睜著大眼睛說道:“那你是不是還會睡啊?”

蕊兒理所當然道:“對啊,這個很簡單,都不用學的。”

“啊?”白桃絕倒,“那你來宮裏來幹嘛的,總不會是吃吃睡睡吧。”

蕊兒將兩隻小手背在身後,一板一眼道:“是君上挑了奴婢,奴婢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會,但是君上說奴婢就別的都不用會,就陪主子玩就行了,來之前奴婢都覺得自己踩狗屎撞大運了呢。”

說罷,她眼睛轉了轉,捂住自己嘴巴道:“呸呸呸,不能帶些鄉話,主子請勿見怪。”

白桃:“我也沒見怪……”

好似不怕的樣子,蕊兒又盯著她笑出梨渦道,“小主子,你長得好像神仙嘞,眼睛有那麽大。”

白桃:“?”

蕊兒用手指圈了個大圓,放在自己眼眶上比畫:“比奴婢小時候爬樹摘的野果還要大。”

“…………”

白桃:“好了好了,就你了。”

左右這裏的宮女太監被政哥哥嚇得跟群隻會打鳴的瘟雞一樣,有新的玩伴也好。

會吃會睡會玩也行吧,不挑。

白桃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等會兒我要去找趙姨請安,你要去麽?”

蕊兒:“趙姨?”

“趙姨是說隻要陪主子玩就行的那個人的親娘,是這宮裏的太後娘娘。”白桃故意繞她。

她“呀”的一聲,“太後娘娘呢,那是不是要準備準備。”

白桃小腿往前邁,“不是說隻要陪玩就好了嗎,那還要準備什麽,快走吧。”

她說走就走,雷厲風行的,蕊兒還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

別看白桃現在個子小,還梳著個包包頭,但是走得倒快,小裙子在風中起起伏伏,好似一朵初綻的淩霄。

急得在後麵的蕊兒包子臉都皺起,她奮力趕上小狐狸的步子,“小主兒,等等奴婢.”

白桃這隻小狐狸頑皮又惡劣,玩心大起。

帶著蕊兒在假山綠植中七拐八拐,走一段路等她一段路,然後給她看見後,又竄沒影兒。

最後爬上高高的樹杈子悠哉悠哉的看她急得團團轉的樣子。

嗯,這就是陪玩。

隻是白桃剛坐在樹冠冠沒多久,就聽到

是趙姨。

她掛著淒淒的麵容,正在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麽人。

她怎麽來了?

白桃刹那間還以為自己誤了時間趙姨出來逮她了。

但是轉眼想想趙姨生性散漫不喜拘禮,請安之事也是隨性而為,出來逮她的幾率應該不大啊。

“不韋——”

趙姬走了幾圈,終於停下步子。

她吊著嗓子,合著樹葉篩下的光影,編織一條細線,在她那風韻猶存,美豔無雙的臉上輾轉,“你到底還是不敢………”

不敢?不敢什麽?

還有不韋,是那個笑嗬嗬的呂不韋呂叔叔嗎。

白桃慢慢抱住樹枝,偏頭往動靜處看。

就見假山裏的一窟窿裏,本應該在前朝的呂不韋穿著一襲官袍,從裏麵鑽了出來。

白桃:“?”

不是,這不是後宮嗎。

“十幾年過去了,十幾年的光陰,不過眨眼間,可是趙姝還是覺得,那些和你在hd城內渡過的日子仿佛還曆曆在目。”

趙姬閉上了眼,眼角的清淚滴落,“我好害怕,不韋,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嗎?”

“我時常夜晚在做夢,我夢見了你,夢見你就在我身邊,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夢見我就吻著你的呼吸,我們慢慢變老。”

她和枝頭上盛放的季一樣,少女般的抽噎:“可一醒來,真的隻是場奢夢,不韋,你知道嗎。”

“我厭倦了這裏,厭倦了這裏的勾心鬥角,紛繁複雜。”

“華陽太後她瞧不起我的出身,韓夫人她屢屢刁難我,我從異國而來,在宮裏都沒有一個人肯幫我,沒人肯幫我,可我隻是個女人啊先王已經去世了,我還能依靠誰呢…”

“你若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話音剛落,枯葉窸窸窣窣間。

呂不韋從樹林中出來,他如一塊斑駁的色彩,瞬間填補了她的空缺和無力。

他看著趙姬,嘴唇顫動。

趙姬的心中似有萬千雲氣湧動,她飛撲到呂不韋的身上,“趙姝知道,趙姝知道,不韋是不會放棄趙姝的,不韋,不韋.趙姝的不韋…”

“是不韋,我的不韋。”

她摟抱的越來越緊,加上主動靠近和他密密纏纏的親吻,似乎二人立刻要融化成一癱骨血。

樹上的白桃僵硬目睹一切,表情已經跟被雷劈過沒兩樣了。

不是不是

趙姨不是政哥哥的親娘嗎?那呂叔叔是政哥哥的仲父。

關係看起來有點複雜不說,他們兩個這樣,被夾在中間的政哥哥他知道嗎?

底下的呂不韋任由趙姬親吻,表情看起來滴水不漏,“趙姝,你受苦了。”

“嗚嗚嗚”

趙姬似哭似笑,兩手捶打他的胸口,“冤家,你真是我的冤家,我之前日日就往你府上送書信,還以為你莫不是裝眼瞎,隻想糟蹋我一腔情誼罷。”

“若不是今日豁出臉不要,一直黏著你,你怕是還是要跟個鐵板一樣,怎麽撬也撬不開,我跟你說,這可不興,我趙姝就是你的,你呂不韋就隻能是我趙姝的。”

呂不韋腮幫緊繃,“自是好。”

趙姬貼著他滾燙的胸膛,扭著腰肢道,“冤家,已是敞開心扉,那你.呆會兒你還要到你那國相府裏去嗎?你不能留在我這裏陪我多說說話嗎?”

呂不韋擠出一抹難堪的笑,“我是相國,你是太後,這樣怕是不妥。”

“不妥什麽,都已經敞明的了,難道還要藏著掖著,我要你又如何?難不成你還不給?”

“你這張滿口大國大愛的嘴,可憋不出什麽甜言蜜語,但趙姝唯知道,你給的情情愛愛可是真真的

呂不韋默道:“晚上。”

他們現在一個是太後,一個是國相,自是不能屏退宮人獨處太久,容易落人口實。

依依不舍的看著呂不韋高大偉岸的背影在林中隱去。趙姬也跟著點著腳尖,走一步轉兩圈的唱呀跳啊。

幽深的假山樹林裏,直到那捏著的嗓音也跟著飄沒了。

樹上的白桃現在已經被劈的全焦了。

抱著樹幹呲溜滑下去後,白桃在原地跟個木樁子杵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找政哥哥說道說道這件事。

戰國時期,百齊放,百家爭鳴,百無禁忌。

尊嚴獨立,人格獨立,空前開放。

趙姬和呂不韋的事情,其實放在當時來講沒什麽的,情愛之事也不會有人拿來批判。

更何況太後和臣子有染,在秦國也有出過先例,參照義渠君和羋太後。

其實古人最初的思想是很炫酷的,沒有後世儒家那麽多條條框框。

不過思想雖很好,人格是高度自由了,但是還是想勸要穿越到戰國的俊男靚女們,咱們還是三思三思再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