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蕭何x劉邦x呂雉x韓信
“本相一直想求一枚靈丹妙藥。”
李斯揚起高山冠,看著頭上掛著的那張“昨日之深淵,不過今日之淺談”,他隨意跨了過去,很是平靜的用手放在金造鬥牛玩獸上。
搭借著力氣轉身。
麵前蕭何正翻著他給的任職公文。
李斯擰動玩獸,朝他露出一個笑來。
“轟隆。”
金獸被擰旋,隻聽得幾聲鎖鏈叮當摩擦,側邊的書架被挪開,露出裏麵一個黢黑的洞口來。
“這裏藏放的都是戶籍檔案,執法機構,律法製度,規則典章,要塞圖典,地形文獻,兵防駐紮,水利堤防最裏麵還有個密封石室,放的則是本相和先帝宵衣旰食探討如何定國安邦的密文。”
李斯背負起手。
目光透過歲月的迷霧,炯炯然,“書同文,車同軌,量同衡,行同倫,北平匈奴,南平百越,設立三公六卿,那真是一個轟轟烈烈,全新的時代。”
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裂,掀翻一個世界。
可他現在,太老了。
眼角堆的都是密織的皺紋,稍微一動,就撲簌簌的掉落灰塵。
這是一個過去的時代。
“每一筆落下,都是本相和陛下的黑夜摸索,飽含無數唏噓血淚,隻願後人不要再周而複始的去做前人的犧牲。”
“某一天,當你走進這裏,捧起這些書文。”
當你捧起了這些書文。
昔日的文明落幕。
那顆璀璨的明珠還永遠留在手心裏。
蕭何感受到了泰山壓脊的沉重,鄭重的朝他磕頭,行了最隆重的尊師禮後,跪拜著起身離去。
“你是本相最得意的學生。”李斯在他後麵滄桑道:“多少年了?”
蕭何立住。
“已經多少年了,本相隻記得當初一個黃昏,在鹹陽酒肆的時候,你追在後麵,問什麽叫師法而後正。”他又道:“本相再問你,你可回答得上來啊?”
“能。”
婆娑樹影下,蕭何緊握著手中的書文,飄逸的衣袍甩動,消失不見。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不重要。
重要的是後正。
遵從天理,也要遵從內心的良知。
李斯疲累的坐了下來:“本相一直想求一枚靈丹妙藥。”
那顆靈丹妙藥是功名,利祿嗎,他追名逐利了大半生,也被牢牢被牽扯著,要蹦不能坐,要走不能動,浮雲遮眼,到底有多少自我被拋棄了。
到底想求什麽靈丹妙藥?
他發白的頭顱靠在柱子旁打了個盹兒,醒來時,薄暮灰朦,真覺世事百般滋味,原是一場大夢。
又看到了。
看到那個貧困男人滿腹才學慘遭埋沒,被一腳踹進泥地如同牲口打爬,再如何也無力抗爭頤指氣使的肥腸飯桶,憤憤背著行囊走出故土,立誌有一番作為的自己。
“老夫這一生在求什麽?”
“公正。”
月黑風高。
正是偷香竊玉好時候。
“小娘子,別怕,哥哥進來了。”
這話是男人說的,嗓子粗獷,後尾要拉長,預備揭開幕布的架勢。
在女子柔嫩的閨房裏顯得又**漾,又遮掩,好似彎著腰,貼著地,悄悄摸摸的竄進來,又悄咪咪的把門給關關緊。
裏頭月光如銀。
小娘子跪坐著正梳妝,臉龐圓潤如玉,體態優雅閑適。
見到男人進來,她捂著衣襟,肩頸蜷縮在一起,驚慌的淚眼汪汪躲在角落裏,“你,你是誰?”
劉邦搓了搓手掌。
見到燈下美人,美的更是意動,“別怕別怕,宴會上,你父親可是把你許配給了我。”
小娘子美目轉動,仔細瞧了他幾眼,說道:“你,你就是那個高大雄偉的大丈夫?”立馬慌張跪下,“奴不知道大王大駕,不識禮數”
“無事無事,都是虛禮,快快請起。”
劉邦攙扶著小娘子起身,摸著她的肌若凝脂,半響都舍不得撒手。
還在揉搓中,小娘子輕咬唇瓣看他,梢帶媚,角傳情,“大王可是來此下圍棋的?”
下?
來這下什麽圍棋?
劉邦糙漢一個,毫不懂得這些閑情雅致,但也懂得不能嚇殺風景,故作高深道:“本王確實是來下圍棋的。”
又乍然抱起她道,“圍棋,要想下的好,得親力親為,手把手教。”
“大王,不要妾身是姬姓周王室之後,清清白白一女子,你這樣,妾身害怕得緊。”
“怕甚?”
小娘子驚呼嚶然,哭哭戚戚道,“大王的威名妾身早已耳聞,已仰慕大王已久,今日一見,天地王者,該是得償所願,可又不想做那野合的鴛鴦,生那一夜情分,隻怕末了此生他人一概不在心上,那還不如跳了河死去罷了。”說罷,梨花落雨,楚楚可人。
“你盡管放心,跟了本王的部下哪一個不好吃好喝,何況你這麽一個漂亮娘們。”
劉邦一勾小娘子下巴,豪言壯語,“保管你日後,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是潮濕和腥臭的味道。
不知歲月的滋味,牢獄裏的屍臭如影隨形,永不見天日。
“吃!”
鞭子尾梢還帶著幹涸的血跡,敲擊在鐵牢房上,裏麵蓬頭垢麵,身形消瘦如柴的女人對這刺耳的敲擊聲毫無反應,甚至麻木。
湯湯水水隨意丟棄在麵前。
身邊兩個孩子受驚似的蜷縮在她身邊,企圖用她汙垢打結爬滿虱子的長發堆砌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庇護所。
這時候他們眼裏瘦弱的母親,溫柔,龐大而又強壯,“娘嗚嗚嗚,我害怕。”
“不怕,不怕啊。”
呂雉將那破碗拿了過來,哄道,“吃,吃了就能活下去,你們父親就會過來救出我們娘仨。”
兩個孩子很是懂事聽話。
也不管那是不是人吃的食,他們毫不猶豫的吞咽了下去。
呂雉跟著咽了一口湯水,腐爛帶著酸味,她不敢呼吸,隻是屏息了一會兒,兩隻手還在安撫著自己顫抖不安的孩子,“不怕,不怕,娘給你們唱謠歌。”
“咪咪貓,上高窯,金蹄蹄,銀爪爪,上樹樹,逮雀雀,逮下雀雀喂老貓”
“父親會來救我們嗎?”
“會的。”
呂雉強撐著顫聲,“睡吧。”
兩個孩子又餓又虛弱,就這樣安置在她的膝蓋上,呂雉被關在這裏許久了,沒有對著孩子們哭過哪怕一次。
可誰又知道她身為女人心裏的害怕絕望。
她抬起頭來。
神智仿若趁隙飄搖直上,是那日的琉璃瓦,玉欄杆,金輝獸麵,彩煥螭頭。
男人想要爭霸這樣的天下,就變得冷心冷血。
妻子不要,孩子也不要。
她身為女人,難道就這麽任由被男人擺布了嗎?
旁邊放置的米粒,終於勾的有一肥碩的老鼠上鉤了。
呂雉側眸剛閃過黑影,滾爬起來,瘋一般的抓住這老鼠。
緊緊掐死。
操持家業,下田種地,造反時跟著劉邦長途跋涉,她的腕力和反應自是不俗。
她早不知道害怕是何物。
曾經未出閣時嬌滴滴的小姐,在牢房裏慢慢感受生命在掌心流逝的是如此的薄弱,老鼠隻來得及發出淒厲的一聲。
身邊的兩個孩子害怕著拱過來。
呂雉啞道:“睡吧。”
他父母自幼雙亡,乞討為生,靠一洗絲綿的老婦人施舍,他才能活到現在。
韓信稚嫩少年模樣,卻已經生的背厚腰圓,肉堅骨壯,鬥笠下的眼睛黃彩如金,暗藏不可攀爬的心事。
有江湖算命人言嘖嘖道:“此子生有極貴之相,將來必定掛印封侯。”
韓信冷硬沉默。
他每日隻在江邊紮魚,江邊寒江曉霧,正冰天,樹樹凇花雲疊,欲舞高寒闕。
美景是美景。
卻隻是達官貴人眼中的詩篇和文采,窮苦黔首眼裏看到的隻是生計,更是施舍他長大的老婦人碗裏的米粒。
窮人的宿命就是這麽個宿命。
高高在上的無望。
老婦手凍得皸裂,彎腰在飄著寒霧的江麵上洗著絲綿,以此換一點吃食。
每逢韓信要搭手,她隻道:“儂是幹大事的男人,怎麽碰俺們女人的活計,別給儂耽誤去了,洗絲綿要精,又要細,俺幹了半輩子,才幹得來呀。”
韓信還是守著她。
看著那些成型的絲綿從她手裏甩來甩去,隨著江流無言無語。
“小犬。”老婦直起腰板喊他。
韓信拿著魚叉過去,鬥笠下的麵龐黢黑又剛硬,“阿婆。”
沒等阿婆說話,韓信聽到了來人的動靜,烏泱泱的一群地痞流氓圍繞著他,嘴裏哈出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為首的屠夫見到他,本是路過。
卻突然停下來挑釁道:“韓信!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下作死體,小時候搖尾乞食,長大了還靠著個老女人養活,要臉伐?”
“哈哈哈哈哈。”
周圍的流氓哈哈大笑,口中霧氣噴吐的更囂張。
韓信不吭聲。
鋒利的魚叉被他握在手裏,少年的呼吸綿而緩,連霧氣都幾乎看不出來。
有人道:“瞧,講他自己都不曉得,跟個板板一樣。”
他們並非是對韓非真的有惡意,隻是兔子吃著下飯菜,嚼啊嚼,又去抓把草,跑啊跑,再來點脆蘿卜。
見韓信還是無動於衷,痞子流氓們不免索然無味。
屠夫指著他道:“儂白長這麽大高個,還老是帶著刀劍,其實哇,儂不過就是咋膽小鬼,儂要不是膽小鬼,儂敢來刺我伐?”
拍著挺起的胸脯,岔開雙腿,沒有看韓信,目光對著周圍的痞子道,“儂不敢也不要緊,就從俺這,鑽進去!”
周圍的人哄然大笑,江邊的黔首們也抱著盆,拿著生計的家夥什靠了過來。
韓信垂著視線。
他穿得很單薄,能夠看到心髒起伏的弧度。
阿婆在哀求,“這娃兒,打小可憐見的,從小就沒個阿爹阿母,老婆子給儂們賠個不是,都是鄉親”
“別的不講好吧,隻要鑽俺**。”
周遭響起一片咯吱咯吱踩著積雪刀的腳步聲,無人憐他可憐。這裏沒有一個不可憐人,隻不過韓信性格孤僻,格外不討鄉親們喜歡。
江邊上,風大,霧大,急急如烽火。
隻隻鳥兒在飛翔,它們嘰嘰喳喳,講的什麽,鬼曉得。
阿婆下跪求人。
爬著從**鑽出去的時候,總是會覺得比站起來輕鬆多了,韓信聽著怒濤洶湧的江流,嘴角溢出一絲笑來,噓,江水很安靜,很安靜,恰似那迎風抖動的旗幟。
阿婆再沒有見他。
她隻給了他一套厚棉衣,和些個油漬銅錢,說道:“小犬,儂長大了,儂要有出息。走吧,儂該有自己的地方,不應該守著俺一個老婦。”
“走吧,快走吧。”
韓信抱著手中的劍。他感覺自己正拽著一個搖搖晃晃的小舢板,不知該漂到何方。
無以報答養恩。
他雙手撐在雪地裏,無聲咬牙,磕頭,起誓。
走吧,走吧,走吧。
少年。
去闖出一番屬於你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