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當神明我無敵
塗山,塗山氏。
這是凡人難以進寸步的聖地,仰頭便瞧雲氣騰騰湧動變化,疏忽就是祥光萬道遠離紅塵萬丈的蓬萊第一山。
山中住著許多妖精生靈,自也是塗山一族管轄的地方。
白桃是塗山妖皇的妹妹。
素日裏自然嬌行霸道慣了,這日被阿兄罰著靜心,憤憤然在半山腰裏撿蘑菇。
方才下了場山雨,走一步就是潤噠噠的腳印。
怎麽樣都肆意妄為的樣子。
撿著撿著,就見一白胡子白頭發,穿著草鞋的落魄老道被困在陷阱裏,打著呼嚕不願醒來。
能進塗山的自然不是小覷之輩,看這人麵容勉強也看出幾分根骨。
為何偏被這點小伎倆困住爬不出來?
白桃丟下籃子,扯著蒲扇大的樹葉坐在邊上,拔了頭上插的野花,散花似的砸向底下的老道。
那老道打著噴嚏悠悠轉醒,有點迷糊的瞧她,“沒想到老夫,一覺起來就瞧見一奉花小狐狸。”
他咳嗽了幾下,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小狐狸,快搭把手。”
白桃歪頭。
老道踩著厚如高蹺的泥詬,搖搖晃晃的至邊緣。
“我不能救你。”
她聲音甜甜軟軟,晃了晃腿,“阿兄說,這個世上有種果子叫因果,看不見摸不著,我救了你就是因,你以後要償還給我果,我了然修道,可不想因出來撿個蘑菇就和凡人生了場因果。”
“救人如救火,小狐狸,你得多積德才能得道成仙啊。”
“先了了因果就是,又不是說不救你,等會救你的時候我會順便把這德積了啊。”
老道無語凝噎,“怎麽了因果。”
“你得給我一件東西,這叫現世了。”
妖精一向是耿直頭腦,天真帶著三分懵懂,卻沒想到這小狐妖狡黠至極,全通人性。
老道一把摸了摸身上,“老夫匆忙下山,身無分文,就餘一道袍,一草鞋,你要是不嫌棄,哎喲喲,你不嫌棄老夫也不能給啊,這光**到處走也不像話”
“那是什麽?”
小狐狸指著他後背背的東西。
老道連忙護住道:“不行不行,這可是扶助明主,化解恩怨,拯救蒼生的寶貝。”
白桃點點頭,拎起籃子就走,“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我不是什麽強迫人的壞妖,你等下一個,沒準什麽豺狼虎豹的妖精來救你吧。”
“!”
“等等!”
見這位“善解人意”的小狐狸要走,老道說,“不是不給你,是這東西給你也沒用,你也打不開啊。”
“你不給我,我怎麽打開?”
白桃回身,盛顏仙姿,俗話道相由心生,何況她這幅杏眼桃腮的容顏,奪天地鍾靈毓秀而生,魂夢都要為之傾折。
實不似那等邪魔歪道。
老道擦了擦手上的泥巴,“你能打開就給你。”
“可以啊。”
白桃揮揮爪子,東西到手後,直接扯開。
老道連眼珠子都沒來得及跳出來,就見她歪著腦袋看不懂的模樣,又“啪”的一聲合上了,開榜這一瞬間就足以勾連起天地雲氣,瞬間風起雲湧,四周藤木老樹瞬間東搖西擺,抖出的及時雨將老道淋了個透心涼。
他實在沒有料到。
小妖精都能打開。
這封神榜是哪怕修了千千世緣法的神仙,也怕是不能輕易開榜啊!
老道的表情堪稱龜裂。
小狐狸瞧見他的麻木,又開了一次,“啪”的又合上了。
“轟隆隆——”
這下子是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老道摸著腦袋,恍惚覺得自己鐵定被擊雷暈了。
他雙手朝前伸出摸索,一瞬間什麽也看不見,“咋突然就下雨了。”
白桃隻覺得這寶貝煞怪。
跟個四時似的,想打雷就下雨。
正欲再開合一次試試。
“別別別,小妖精。”
底下的陷阱深洞裏傳來氣若遊絲聲音,老道在底下淌著水,摸著腦袋,一陣暈頭轉向,他一度懷疑這封神榜是真是假,連個妖精都能隨意作弄,莫不是拿錯了。
白桃看他這生狼狽,一副被屁崩過的模樣。
隨意丟回給他道:“這寶貝於你重要,我便也不能強拿,老凡人歲數大都脆弱的很,你因我遭受這一番,便也是相抵了,這也是現世了。”遂將他救出洞口。
老道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感歎:“小妖精,你通靈性,有大造化。”
白桃甩了甩籃子裏的水,低著腦袋瞅著緊巴巴的兩個蘑菇,“你走吧,這裏可是塗山,豺狼虎豹可不是我唬著你玩的。”
老道忙好生收起封神榜,聞言更是詫異:“塗山?這裏是塗山?老夫方才下山那處距離這裏十萬八千裏,下山時就突起大霧,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塗山來了,傳送術也不見得這麽快。”
“那我就不知道了。”
白桃抖了抖耳珠子水,拎著籃子,瞧著無辜又可心。
她不會凡人的告別,瞧個兩眼就走,卻沒有想到在藤蔓下站著一銀發男人,手持著骨扇,俊美而溫潤。
白桃呐呐:“阿兄?”
男人彬彬有禮的朝著老道見禮。
原是白荼。
美酒擺上。
入口清而不薄,厚而不濁。
再佐一盤薄切鹿肉,拆骨野豬,便是食欲大動。
老道匆匆忙忙寒暄完,吞咬的速度真叫人怕他一下突然張大嘴巴,都全給吸空了。
老覺得菩提樹下的圓桌多了個人,不僅顯得擁擠,還沒有她坐的位置。
白桃抿了抿唇角,在阿兄和這個叫薑子牙的老道推杯換盞中,小狐狸一直仰著小腦袋,坐在地上委屈巴巴的望著阿兄。
白荼視而不見。
薑子牙笑眯眯的對著她道:“小妖精,你有什麽想說的。”
“阿兄,我今天下山去采蘑菇了。”白桃拿出籃子裏那兩隻鮮豔逼人,傘蓋胖嘟嘟的蘑菇,“為什麽沒有下菜啊。”
薑子牙震驚。
忙用視線翻了翻盤子,見沒有什麽毒蘑菇才舒出一口氣,“小妖精,這毒蘑菇可吃不得。”
“阿兄說了,天下奇毒,都因沒有生出一副克化的好筋骨。”
小狐狸說的話,聽起來歪是歪了些,但都句句都是修行窺出的實質,薑子牙越發對眼前深不可測的銀發男人好奇起來,“請問,閣下是?”
白荼還沒答。
小狐狸點著軟墊哧溜順著阿兄這根竿子往上爬,在他的肩膀盤縮著,終於找到舒心位置的她眯了眯眼,用尾巴自己給自己擼了擼下巴,“唔,我阿兄天下第一厲害!可是妖界之皇。”
薑子牙哆嗦了一下,口中肉都要給咬成切片了。
白荼溫溫:“眾生平等,修行悟道,這隻是不值一提的虛名。”
“妖皇可還真是謙虛。”
薑子牙訕訕,又忙著撕開野豬肉,油沫子濺開時,還不忘喝了口美酒,掛上了他入世的笑。
又聽白荼道,“閣下現在可是要入世開榜封神?”
“妖皇消息靈通。”
“這封神榜是隨開隨封,還是先開後封?”
“妖皇修行這麽久,應該知道千算萬算,毋值天一畫。”
“此次封了多少神仙?”
“嗝。”
薑子牙酒氣衝天,雙頰紅潤,被擼起袖子的手舉起來,比了個數。
白荼修長的眉微微一挑,眼臉上都是弧形的陰影,替薑子牙倒著酒。
他唇角竟含著笑:“封這麽多神仙,拿什麽供養?”
薑子牙打了嗝,含糊道“妖皇放心,你庇護萬妖,深仁厚澤,有無量功德,介時上神之位自是有你一席,隻管到時乘著通天大道去便是。”
白荼垂下薄月般的眉眼,手指輕捏著肩膀上小家夥的肉墊,是綿軟柔柔的觸感。
他想。
這樣的柔軟,踩踏的都是他給的避風港。
可經不起什麽風浪。
薑子牙在喝著美酒。
白桃迷迷糊糊覺著阿兄在捏自己爪子,又伸出一隻爪爪抱著他那隻手,湊著臉蹭了蹭,撒爪圈著尾巴繼續睡了,尾巴圈著他的喉結,連絨毛都一根根生長進來,纏心連肺的親密。
哪怕翻雲覆雨,過山過海。
在白荼心中,恐怕也不抵與幼妹的相依為命。
他想給她紋上翅膀飛到天上去,又恐天上風雨易摧折。
“下雨了。”
白荼揉了揉她腦袋。
小狐狸感受到珠子滾在頭上,抬起鼻尖嗅了嗅,山中多時雨,陰冷潮濕,遂甩著尾巴竄去拿葉子傘。薑子牙酒氣衝天,聽到小狐狸走了的動靜,掀開一隻眼皮見到白荼清淡淡。
見他還要扭頭對視過來。
哎喲喲。
薑子牙忙眯起眼睛腆著肚子揮手告別,“下雨了,老朽先走了,不勞妖皇大駕。”
“尊下既落紅塵為天下黎民,我又何言勞送。”
“”
堵的人沒話說。
這妖皇邪門的很,莫名用霧把他送到塗山,話裏話外也像是連吹陰氣,薑子牙被他這麽一恭送,緊緊抱著封神榜,心窩窩發抖腿肚子打顫,不由自主的走出了九曲回腸步。
白荼始終跟在他身邊。
狐妖光風霽月,長風也眷念他的銀發,繞落在眉骨,脖頸之上,顯出格外偏愛。
他疏涼道:“尊下,此榜一開,命由天寫,塵埃落定,世上那些飲肝嚐血的後來修行者該如何?”
“天地合同,草木本是一生啊。”
淅淅瀝瀝的雨中,山中一切都是浸染透了平鋪開的。
薑子牙覺得自己不應該唏裏呼嚕和神通造化的萬妖之皇講這些,恰巧雨中尾巴甩得蓬蓬飛起。
小紅狐狸舉著翠綠大葉,墊著梅花爪子過來了。
“老道士,你不要打傘了哇?”
薑子牙趁著大狐狸回望小狐狸的間隙,兩條腿似生了風,一溜煙的跑下了山,“不要了不要了,妖大王,妖小王,多謝款待,不勞相送啊。”
這是白桃第一次見到凡人。
她還不知道凡間社稷顛倒,妖氛盡出,仙魔妖怪各顯八路神通,她隻鬆鬆閑閑的待在塗山裏,旁邊就是個妖皇阿兄,輕輕鬆鬆就為她揮擋去千世劫難,萬世磨難。
她所苦惱的。
不過就是阿兄老揪著她修行一事。
阿兄總是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我的小家夥也有命數。”
“那我是什麽命數呢?”
白桃歪頭,想起方才有隻兔妖下的一大窩崽崽,有隻兔崽崽蠢笨,撞上樹死掉了,兔妖抹著淚將兔肉送了過來。
她走過去提起這個兔子耳朵,舔了舔尖牙,“這隻兔子,因為蠢笨,沒有活下去,也是妖的命數嗎?”
白荼默著。
他的神情是勘死勘生的複雜,永遠銘刻在這一瞬間。
白桃在無數夢醒張望時,這一瞬間又重又沉,仿若在身上敲了一棍又一棍。
“隻有無能者,才會聽由那天命擺布,連自己的至親至愛都護不住。”
白荼低頭又揉了揉她的腦袋,眸光是玉質般的剔透。
他的手掌很暖,是溫愛,更是小心嗬護。
大狐狸將小狐狸帶到聖池中。
他將她的記憶洗滌幹淨,俗纏糾擾一律拔祛,投入往生時已是空無命格,超脫三界所控的靈體。小狐狸重塑的時候毛都沒長齊,頂著尖尖的小耳朵,小的簡直可憐巴巴的。
又逗。
路也走不穩當,歪七八扭的,很想拎起來親一口。
她睜著占了半張臉的小眼睛,懵懵懂懂瞧見阿兄,就是摔露出肚皮,“阿阿熊。”
她好似無所知,又全所知。
白桃入世的命運都是由他牽扯著,精心布謀著,每一寸每一厘,都是他的算無遺策。任由靈氣凋敝,修行者灰飛煙滅,任由戰火連天,行人苦不堪言。
小狐狸始終待在他身邊,保留著一份不諳世事的純真和爛漫。
他老是說。
他聽夠了天地玄機,歲月也並不吝嗇的消磨著他,消磨得夠了。小家夥還沒有,小家夥隻這麽一丁點大,這世上的很多繁華都還沒看夠呢。
他送她步步成神。
直到他死去。
浮生海海,漂風搖雨。
白桃每逢憶起往事,枕著尾巴醒來時,便是淚灑滿尾。她起身,推開窗欞,瞧見霞光灑在梅林,沒有四季的天界,始終開得如火如荼。
再回首,風吹仙袂飄飄舉。
她步上了頂層,這間竹屋的陳設還和塗山那間屋子一樣,一切都堆砌著當初的回憶和過往,隻在暗處還藏著無法結痂的傷疤。
“阿兄,早。”
白桃成神,是變數中的異數。
她的能力仿佛是與生俱來,早已與天地同在。
天界各路神仙,各司其職,紮紮捆捆實實的,有掌管日月星辰的,有掌管風雲雷電的,男神女神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天兵天馬的。
天界掌管完了。
便是凡間的灶神,福神,財神,門神,土地神,姻緣神,甚至有廁神
體係嚴密如蛛網,連藏汙納垢的地方都沒有。
白桃憑空出世。
她無需掌管什麽,更沒有神仙能夠來掌管約束她。
因看不穿的深淵修為和無可比擬的容貌,有好奇神圍在她身邊,就恰似隔著一指的模糊看著“外鄉人”。
白桃自也不管。
隻管每日照例前去萬相天寶鏡那處。
萬相天寶鏡是一枚勾連三界的鏡子,懸浮在天宮祭台中間,稍稍施展術法,自是能通過鏡子窺看想看之人,無論何時何處。
每日白桃就會傻站在這裏一個晝夜。
她在這裏,哪怕隔著無法跨越距離,隻需一個抬眼,就能將心上人收在心底。
政哥哥。
她常常看著他伏在案前批閱公文,那屏風還是舊年屏風,似有舊年的影子在其中躲著又蹦出來,與他一齊耳鬢廝磨。
影子很頑劣。
總有一半掛在宮外的牆上,每次男人回來,就是相逢,那影子如同回籠的鳥兒,眷念的吻著和他共築的巢穴。
影子喜歡亦步亦趨的踩著他的腳步,在他起身上朝時候乍然的轉圈圈,會委屈的跟個淚包似的瞧他。
他會說什麽?
他會說,真嬌氣。
嬌氣的小姑娘陪著他在王城中慢慢長大了,少年郎被少女扯著衣袍,嚷嚷要去看梅花,梅花有什麽好看的,少女哧哧笑,嬌音縈縈,怎麽樣都好看。少年郎任由少女扯著跑著,他們放肆奔跑在王城中的每一處。
那個少女打著滾兒歡,風吹過,像是消散的梅花變走了。
剩下男人成了影子。
這道影子總是在雪夜,淋著白發踽踽獨行。
滿城梅雪,思念成河。
王城中的梅花總是開得最要好的,又豔,又薄,又黏,輕易就是他眉間春風也吹不化的冰霜。
忘卻,不想,最是殘忍。
白桃在這一邊,他在另一條路上。
她想變成他的影子,又想變成淋在他眉宇上那一瓣的梅花,為何沒有陪著他繼續走下去,這條路太長太苦太艱難,他又太孤單。
他沒有能好生的照顧自己,也不知道隨風而起的雲霧是對於他的思念。
他走的路是太險。
他被承以冠冕,托以重擔,是駭然威力的熠熠明星,哪怕刀劍在他的臉頰揮出光影,隻要他的血脈還在跳動,便如升起的旭日永不倒。
最驚跳的時候,扭曲暴力的複辟反賊,布下天羅地網,將他的護衛殺絕。
他被迫逼到了山崖邊,腿上中了一箭,藏匿在洞窟裏,猛獸聞著血腥在下發咆哮吼叫。
水盡糧絕。
嬴政閉目昏睡,失血過多,薄唇發白。
時間在啃噬著他的溫度,連光芒也在被綠蔭掩蓋的洞口裏,慢慢變得消無。
白桃抬手。
她想做他的影子,為他輕撫眉頭消去半生災。
嬴政睜開了眸子,與她的目光相視,是相遇,也是相別。
“政哥哥,要安康順遂。”
走廊旁邊有很多紅布木牌銅鈴。
一片緘默空白。
被風吹起時叮叮當當的,也不知道在呼喚什麽,也隻是叮叮當當的等待,穿梭在理政殿外,穿梭在官員匆匆的腳步中,穿梭於鹹陽宮裏,穿梭於不知道更迭翻覆的幾度春秋,永遠都在叮叮當當,叮叮當當的等待。
男人走在前麵,影子掂起腳走在後頭。
他一回頭啊,影子就歪頭笑。
萬相天寶鏡懸浮在半空。
因還未被喚醒。
鏡麵是波紋湧動的暗流,輕易間就能照出神女的樣貌來,難逐的貌美,實叫眾生難忘。
周遭圍著許多的小宮蛾和一群小神仙,齊聚在這裏,也不知道來此做什麽的。
白桃側眸掃視了一圈。
他們裝作左右環視,碰到她的目光又立馬縮回,似被逼到了犄角裏退無可退,不知道究竟是被她活泛的美貌還是難測的修為給逼的。
天界哪家神的法力有她這麽深厚的底蘊?
法力用來開啟萬相寶鏡一耗費就是從不斷續,直到現在還絲毫不顯疲累。
白桃透過寶鏡。
看到政哥哥踽踽一人走在沙丘中,漫天的黃沙席卷,粗獷而又野性,高大的男人著一襲黑金袍子,隨意折了根拐杖握在手心。
走了兩步不喜歡了。
抿唇,冷臉。
丟開。
天上光耀的星辰矗立開黑暗中,隨著男人的步伐齊齊抖動,好似瑤台落雪,熾霞夕照,驟然,男人臉色煞白如薄紙,一口滾燙的血吐了出來。
白桃心跟著揪緊。
哪怕如此痛苦。
他還是傲然的挺直了脊背往前走著,屈服仿佛是與他不相關的事情。
白桃看見他在一顆風霜老樹下閉上了眼,微微蜷縮了一下,他指骨發白,捏著衣襟,這種被病痛折磨和主宰的難堪並沒有人發覺。
她感覺他的喘息聲近在耳邊。
天上的星辰在爆發式的墜落,光華璀璨,砸下來迸出星燼,他俊美的線條被描摹得纖毫畢現,似昨日才擁抱,親吻,繾綣分別。
他口中喊的是什麽,他又在等待著誰,手中緊握著的又是什麽。
“桃桃。”
白桃瞳孔一震。
萬物無聲,偏又震耳欲聾。她微微張開唇,瞧見裏頭逐漸流逝生命溫度的男人,他的眉間還微蹙著,是經夏不消的蒼山雪。
他走到這裏,臨到閉眼的這一刻都該有多痛苦多寂寞啊。
白桃眸光濕潤,指尖掐進自己肉裏,四周的景物都在扭曲渙散,真假的界限變得渙散模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周遭有幾個宮蛾乘風上來,對她的難過視而不見,隻恭敬對她道:“神女,這是帝君的聖寶,置此慰藉神仙思凡,他渡劫歸來,此物自是要拿下奉還。”
白桃還怔忡瞧著鏡子裏嬴政的屍身。
“我就瞧他一眼,就再一眼。”
宮蛾們對視一眼,五光十色的法術迅疾朝著她出手,不僅是試探虛實,更是對於她這個野路子神女尊卑位置的擺放。
危機襲來。
白桃微垂的杏眼冷淡而又嫵媚。
術法的寒意臨逼眉間,她依然抬手描畫著心上人的五官。
宮蛾們不入眼的招式,還沒碰到她身上,頃刻間碎裂反噬,看台的神仙們大驚失色,那些宮蛾們齊齊摔落在雲霧中,摔出千姿百態。
不重,顯出遊刃有餘的力道。
“帝君回駕,豈容得你放肆!”
“大膽,還不束手就擒!”
“小小野神,就敢攔路!”
原來阿兄說的沒有錯,弱肉強食,從來如此。
白桃站在原地,頭頂上一片高高閃灼,那些高傲抖擻不可一世的諸多神明之聲威嚴逼人。
她聽在耳裏,眸底還帶著不沾世俗的懵懂。
阿兄說,你可以掌控自己的命數。
指尖勾勒,便是陣法。
從地上破雲而出,圍繞著祭台放肆生長,勾連著,纏繞著,將這一寸畫地為界,花苞朵朵迸出,梅香的味道泅染在空氣中。
雲煙氤氳。
明晃晃,圓丟丟,光灼灼的天宮異寶殺將過來,搖天撼地的震**輕飄飄的被陣法卸下,轟然爆開的是瓢潑梅花雨。
一瓣梅花落在寶鏡上。
神仙們嘩然。
白桃抬手,輕拭在鏡中男人眉尖。
眾神仙繼續渾身解數,她巋然不動,到後來,真覺她是異世而出的妖魔,恐怖得毛骨悚然。
直到,那處玄光大放,白鳥齊舞,雄赳赳的八方神仙收斂駭然,立馬落下恭迎。
白桃將自己緊裹入繭房。
接天梅樹藤上垂著哀豔枯寂的花苞,唯恐噩夢過度驚恐著夢境。
鏡子消失,似有所覺。
她慢慢從黑暗中朝著那搖曳路徑走去,來人的輪廓逐漸放大,“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