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秦典則

自朕即位,采六國禮儀之善,濟濟依古,粲粲更新,以成典則。自國,自朕,以至諸般文明事,皆以其實施之。為使天下通行,典則之要明詔頒行:

其一國號:秦

其二國運:推究五行,秦為水德之運;水性陰平,奉法以合

其三國曆:以顓頊曆為國之曆法

其四國塑:奉十月為正塑歲首,朝賀之期

其五國色:合水德,尚黑,衣服旄旌節棋皆尚黑

其六國紀:以六為紀,法冠六寸,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

其七國水:奉河為國水,更名德水,是為水德之始

其八君號:皇帝。朕為始皇帝,以下稱二世三世以至萬世

其九皇帝諸事正名:皇帝自稱朕,皇帝命曰製,皇帝令曰詔,皇帝印為璽,車馬衣服器械百物曰車輿,所在曰行在,所居曰禁中,所至曰幸,所進曰禦,皇帝冠曰通天冠高九寸,臣民稱皇帝曰陛下,史官紀事曰上

其十諸侯名號:皇帝所封列侯,統稱教

十一上書正名:臣下上書,改書為奏,即位上奏

十二人民正名:人民之名繁多,統更名曰黔首

十三書文正名:凡書之文,其名曰字

十四書具正名:凡書文之具,其名曰筆

公元前230年。

有關於定國諸多要事,一則為《大秦典則》凝聚了無數人的心血,也凝聚了他們對於廢除舊日諸侯割據不斷的革新,和對新朝葳蕤繁榮的希望橫空出世了。

它象征著這個全新的王朝將以全新的方式強悍生存。

嬴政的稱號為皇帝。

取天皇,地皇,泰皇的皇,再采用上古“帝”號,史稱始皇帝。

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青銅編鍾的雅樂響奏不停,鹹陽殿外整齊如刀切的文武百官。

他們皆穿著階級分明,精美華貴又保留水德的服飾。

護衛持著矛戈,表情莊嚴無比,和持笏板的百官站在這碧空如洗,纖塵不染,宛若被聖水洗滌過的天空下。

等待著朝賀。

兩列大秦的旗幟被風吹得翻卷跌宕,六十隻大赤鳥啞啞吐聲,跳躍在九鼎之下,它們張著鳥喙,不僅是對這片土地,更是對著這片天空宣告。

這是皇帝大典。

殿內。

嬴政頭戴十二冕旒帝王冠,身著玄色明黃龍紋大袍。

宮女們正在低頭給他理著袍角,再跪著將分寸都展平,膽戰心驚生怕出現絲毫差錯。

男人展開雙手,眉梢眼角那薄冷的弧度微微揚起,目視著前方模糊的銅鏡,除了駭人的威嚴,辯不出什麽神色。

在旁的白桃穿著和他相配的鳳紋玄袍,侍女們也是跪著掖她那纖細的腰帶,再給她冠上插上翠色羽毛。

她摸著自己繁複的風冠,見本來頭頂著就夠重了。

還要加?

到時候走出去的也不知道是個人還是隻鳥。

小狐狸下意識的蹙著眉頭躲避,鳳冠上的珠鏈甩得劈啪響。

宮女們大驚失色,以為自己做錯什麽,忙跪地。

嬴政抬眼看了一下她,白桃也抬頭看他,見到一向是去蕪存菁百無禁忌的男人,也被裹得裏三層外三層,活像是個粽子模樣。

“噗嗤。”

等會兒還能走得動道嗎。

少女沒心沒肺的笑,下意識的歪了歪頭,又被重若千鈞的鳳冠壓得脖頸都不能動,“哎喲。”

她小心用手扶著,生怕頭都掉了。

“嬌氣。”

嬴政那薄冷的弧度舒展開來,走過來取了她腦袋上幾根釵子,“別動。”

白桃乖乖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眨眼瞧著他硬挺的胸膛上那工肅森嚴的圖案。

感到脖子輕巧後,男人垂下眼瞧她。

少女終於得以仰頭,咬著唇,眼睛滴溜的圓圓的。

旁邊管理大典章程的官吏提醒道:“陛下,娘娘,這服飾都是按照陰陽”

他再繼續張口下去保又是什麽占卜,又是什麽王室威嚴,又是什麽順德,都是些陳腐舊規。

可嬴政沒有給他機會,冷冷打斷:“再折騰下去,外頭的文武百官你站著麽?”

“”

官吏啞口無言。

白桃婉轉了下眼眸,軟軟道:“陛下能為百官如此著想,真是百官的好福氣。”

身旁候著的起居郎立馬會意,麻溜在筆尖上頌揚皇帝仁德。

嬴政斜乜微緋的小狐狸,小狐狸好似翹著尾巴等著誇誇,他點了下她鼻頭,她眸光瞬間晶晶亮,雙頰如楓紅豔,巴巴瞧著他斂了眉頭闊步走了出去。

而後保持著端莊的姿態,落後於他兩步走了出去。

外頭的禮樂在這一刻達到了喧囂,猩紅毛氈地毯一路綿延到天際,文武百官跪地,震呼萬歲,朝著他拜服,“皇帝萬歲!大秦千秋萬代!”

“皇帝萬歲!大秦千秋萬代!”

“皇帝萬歲!大秦千秋萬代!”

嬴政銳利的目光徐徐掃視底下跪著的每一個人,他的聲音纏繞在鹹陽官場的擎天柱上,氣貫長虹,“承天之命,天下歸一,安我強秦,天下康寧!”

“承天之命,天下歸一!”

“承天之命,天下歸一!”

“安我強秦,天下康寧!”

“安我強秦,天下康寧!”

這會是一個嶄新的,全新圖治的時代,也是一個不斷前進摸索的時代,蘘內憂,除外患,堅築壁壘,廓清天下。

這是萬世功業。

嬴政會帶領著這千萬子民,惕厲奮發,強勢生存下去!

然而贏家大的在勵精圖治,小的還在咬著筆杆奮力練字。

書房內。

白桃瞅著小胡亥臨摹的字跡,豁牙漏齒的,不成方圓。

她小臉皺成一團,瞧著是一臉的滄桑,“亥兒,你這是,臨摹李廷尉的字體?”

特意將“臨摹”二字輕咬,轉頭去看跪著捏筆的小胡亥,“你這握筆的姿態,母後一瞧就不對,三指執筆,手心要虛空。”

“母後,要因地製宜,甭管怎麽寫啦,寫得輕便就好。”

小胡亥擦了擦臉上的墨跡,端正著小身板,“刷刷刷”的筆走遊蛇,眨眼底下就散著七零八落一片竹簡林。

白桃無語凝噎。

活百來歲,雖說年歲在妖界自己也是個小崽子,還倒是被自己小崽子給堵住話了。

她多瞧了竹片幾眼,奇怪道,“怎生有些眼熟耶?你這一撇一捺的形意。”

揪了蕊兒過來瞧。

蕊兒雙手捧著,認了出來:“倒是有些像陛下的字跡。”

小崽子露出虎牙:“當然是我父皇的啦,我不要學寫李廷尉的字跡,我要學寫父皇的。”

白桃頗為腦袋疼:“你父皇讓你學李廷尉的書法,自有他的道理。”

“父皇是天下最厲害的人,大家都說我像父皇,就要學我父皇。”

她軟軟溫溫,“亥兒,你要知道,不是什麽都要學父皇的。”

他繼續刷刷,昂昂,”父皇天下第一!”

“就好比蒼天所覆蓋的,大地所承載的,你要能發覺,從而竭盡他們的作用。北海有善於奔走的馬和善於吠叫的狗,那我們就將其畜養役使,南海有羽毛,象牙,犀牛皮,曾青,朱砂,那我們就使用它們。東海有紫色的粗麻布,魚,鹽,我們可以穿,可以用來吃。所以我們要善於取其長短,供其使用。而不是瞧著奔走的馬和吠叫的狗,因為喜歡,就將其盲目食用。”

白桃耐心講道理。

“什麽北海,東海,南海的,那都是父皇的,想用來吃就用來吃,誰還敢謀逆不成?”

他挺著小胸脯,那和嬴政七八分像的眉眼,英挺帶著執拗,倒還真是越看越像。

蕊兒忙不迭幫他開脫,“小殿下雖年歲較小,可這字跡仿得陛下的倒還是挺像模像樣的。”

說罷。

瞧見大的臉色已經不太好。

她忙給小胡亥使了個眼色,又去哄大的,“娘娘,您消消氣。”

小胡亥看到母後生氣,低著頭,奶聲道:“母母後”

“學者生,像者死。”

白桃抿唇。

說完走了出去,袍角拖動間,盛在胡亥眼裏,像是一朵飄舞的辛夷花。他見到母親失望的走去外頭,三指拽了筆尖,又啪嗒一下掉在案上,汙染了一大片。

眼角有淚光,小胡亥抬手擦了擦。

撿起筆來,繼續刷刷刷。

外頭疏黃的葉子卷著邊兒落下來,失去葳蕤的華蓋,倒顯得枝丫的突兀。

白桃坐在秋千架上,跟出來的蕊兒就給她輕輕推著秋千,在她耳旁道:“娘娘,小殿下難免崇敬了陛下些,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啊。”

“可是”

白桃卻覺得隱隱崇敬太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就算是聖賢也莫過於此。”

“政哥哥他不善筆墨丹青,舉朝皆知,他也不以此自居,李廷尉書法如何,我瞧了,連那方圓四寸的玉璽都壓不住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那才叫鐵畫銀鉤,驚才絕豔,這般好的老師不要,書法上還偏生要學他父皇。”

“小殿下現在還小,難免拗脾氣,多耐心教教就好了。“

白桃鼓著腮幫,“小崽子真難教。”

“是是是。”

握著秋千繩,她心中想的卻是從前阿兄如何教導自己。

阿兄好似沒什麽耐心。

自己小時候真又是鬧騰又皮實極了,不闖禍就活不下去。

他經常麵無表情把她丟到危機重重的叢林裏,她嚇得快要變成短腳狐,縮著尾巴貼著地麵過了半晚上戰戰兢兢的日子。

那時候阿兄再不疾不徐的走出來。

提著她的尾巴抖了抖枯葉,挑著眼尾說道:“聽不聽話?”

“聽嚶嚶嚶阿兄我超聽話。”

小狐狸絕對是抱著自己的大尾巴,哭啼啼的泣不成聲。

要是把這個小崽崽也丟出去

白桃搖了搖頭,立馬否決了這個可怕的想法。

到時候文武百官絕對是聯名上奏,畢竟凡世間沒有幾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冒險。

雖然自己倒是很想試試。

她又仔細回想阿兄當初是怎麽教自己狩獵。

好似也是把她丟出去,讓她學各種猛禽的獵殺方式,看弱小和強大對峙間的夾縫生存。

那時候她瞧見一蟒蛇絞殺了一頭羊,先是用尖牙注入毒素,等到獵物迷迷瞪瞪時,再用蛇軀強力擠壓獵物的心髒,一圈一圈,使其窒息而死。

披著野性斑斕的外皮。

刀不見血。

殺完獵物甚至帶著優雅至極主宰感!

白桃的心砰砰直跳,回洞後,張大嘴巴輕咬在阿兄手背上,露出自己的兩顆狐狸尖牙。

含糊道:“阿兄,我是你親生的嗎,為什麽我和別的牙牙不一樣啊。”

阿兄猛吸一口氣。

小狐狸天真無邪的將方才的事情和他一五一十的講完。

他聽完古怪道,“你可以試試。”

後來小狐狸先是朝著獵物吐了一口口水,再是在獵物驚恐的眼神中扭動著屁股,甩毛毛甩到飛起,最後她在獵物的瞳孔中看到了沒眼看的自己。

選擇一爪拍飛。

白桃坐在秋千架上思索了一會兒。

也可能是小崽子太小了,耳濡目染的都是父親的英姿雄才,目光所視還是太狹小,等別人評點一下書法,評點到他體無完膚就好了?

不行。

一群人都是慣常喜歡把他當螃蟹看,八隻腳都不夠捧的。

白桃覺得好難。

她耷拉著耳朵在蕊兒懷中哼唧:“蕊兒,教孩子好難啊,塞是塞不回去了,換個人來教吧。”

蕊兒聽了沒忍住笑開了,“這哪能塞回去的?”

白桃也不是教他,小胡亥的功課自有大秦的頂尖官吏輪流輔佐,她頂多算是日常的輔助。

蕊兒見自家娘娘這副快枯萎的模樣,心疼的不行:“娘娘,好了,那就不教了,不教了。”

“李廷尉呢?”

“那些文吏不是在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地同域,量同衡,還有幣同形嗎?”

蕊兒道,“李廷尉正領著一群子新博士在萬象閣繼續修小篆呢。”

“咿?蕊兒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蕊兒那沉穩的眼中隱隱有絲驕傲泄露,羞澀道:“娘娘,您忘了嗎,奴婢的弟弟蕭何也是博士了呢。”

“蕭何。”

白桃起身,說道,“上次見,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呢,是個用功刻苦的,引經據典的話都答得上,沒想到都成博士了,有空倒是要見見。”

她又揶揄道,“呀,你有這麽出息的弟弟,到底是怎麽教的,倒不如傳授一番。”

蕊兒道:“倒沒有什麽別的,就是”

主仆兩個在蕭瑟的秋風中絮絮叨叨說些教育心得。

白桃聽完腦袋更暈乎了,最終決定,“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教不了了,還是讓他父皇來吧,左右我還有個男人,他是他父皇親生的。”

嬴政也教不了。

他正忙著紛雜的國家大事,天下初定,每個框架都是經緯的跨越,都是開天辟地的摸索。

首先就是要廢分封,立郡縣,禹將天下分為九州,大秦的天下分為三十六郡。

再就是封賞功臣,不僅是秦之重臣,更是包括秦滅天下所有對大秦的有功之臣。

三公九卿。

王綰因病辭官,丞相之位懸空,這個“掌丞天子,助理萬機”的高位,當要百般思索衡重權量。不能久久懸空。

夜深人靜,唯有夜鳥掠影。

嬴政著厚重大氅在寂靜的宮道上踽踽獨行,他已經年過三十九,可對於一個帝王來講。

這是豐功偉業的最好立偉之時。

歲月帶著沉澱,磨礪著他的心智,脫離年少時的衝莽和意氣,刀一樣鏨刻他的五官。

如煮沸的美酒,刮骨生香。

他心中的火焰就如處在狂風中一樣,腦海中閃爍著一路上走來議事公決的官員。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求得是功名,求得是厚祿,求的是心中的一展抱負。

他們抱著各自異心來到秦國,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們竭盡全力為大秦添磚加瓦,勇於犯險勇於赴死,更是敢對於各種治國方針的犯言直諫。

這些開國功臣,嬴政是感懷的。

可有一人,卻是不同。

嬴政走到宮中池邊,那裏交相輝映,隱隱生輝。

這個人是李斯。

這位楚國上蔡小吏,初時投入呂不韋門下卻得不到重用,後在朝居動**時堅定不移的成為他的擁躉者。

他是什麽時候成為自己心腹的?

他不知不覺的滲透,一用驚人才智步步輔佐他成就帝業,一統天下。

他重用他的程度,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但除了諫逐客書,李斯爆對此發出驚人的對抗,享譽天下。除此之外,李斯從來都沒有忤逆過他,從來都是擁護他所有的決策,兢兢業業的獻精囊妙策,無關對錯。

一個本該凶猛,卻在帝王麵前表現得溫順如綿羊的臣子。

嬴政目光投散。

指尖抵著思索在大袖下不斷的摩挲。

周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這不用尋常的異響,讓他往旁邊走去,微眯了眸子。

滿頭霜白點點的趙高正佝僂著脊背,用那一雙看過宮廷風月的雙眼,無聲的撫摸著,舔砥著麵前宮女香溫玉軟的麵頰。

趙高湊近那宮女脖頸,猛吸一口,尖尖的聲音壓得低便顯得刺耳:“你跟了咱家,不會受虧待。”

那雙指節偏大的手,因在禦下常侍便顯得肌膚有幾分麋膩。

他即將要握上,真真女人的手,他握過自己的手,握過男人的手。

他品嚐了大半輩子,做不了男人也做不了女人。

“陛下!”

宮女見到皇帝,驀地瞪大眼睛,雙膝發軟跪地。

趙高抖著搖搖欲墜的腦袋回頭,呼吸在這一刻停止。

因害怕產生的幻痛彌漫至四肢百骸,他癱坐在地上,在嬴政那高大的陰影下不斷打著擺子。

騷臭的**從下體流了出來,“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