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戰略部署

旁邊的盆栽有片葉子掉了下來。

白桃目不轉睛。

她幾乎從這片葉子看到宮中揚起一層層白幡林立如白浪的情景。

華陽太後時日無多。

她能感受這裏的死氣。

纏繞著,生長著,鋪天蓋日。

肅靜冷清,積澱著苦澀藥味的殿內。

蕊兒拱手侍立在她身側。

白桃跪地端起湯藥吹了吹:“祖母。”

華陽太後狀如灰白枯草,閉著眼睛,氣若遊絲:“大王呢他怎麽不.”說到一半,她吭哧喘氣,枯瘦的手拽了拽皮草。

白桃:“君上軍務纏身。”

還未說完,被老人打斷,“軍務.他想要這天下,不敢來見老婦,怕是正忙著怎麽部署攻打楚國吧。”

“.”

白桃不言不答。

她立在高台上,身處權利的風暴中,但她從來不對政哥哥做什麽發表任何隻言片語。

華陽太後鼻腔悶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幹涸的看著頂飾紋,嘴唇顫動,淚灑滿枕。

這位行將入土的老人。

年少時出嫁他國,膝下無半子無半女,早喪夫君,獨自一個人深困淒清繁華地,到頭來,連故國也要灰飛煙滅。

白桃聽著她死死壓抑的哭聲。

默默垂下眼睫。

良久,華陽太後沙啞道:“大王派你來看望老婦,這份情意哀家心領了,去吧。”

白桃攜著蕊兒退出。

外頭正值天光明媚,照耀著宮牆綠瓦神光陸離,深宮還是那個深宮,隻是昔日那般強勢的人已經老去了。

攻打楚國還是齊國?

眼下燕國名存實亡,等待最後清掃,下一步方略是如何,這是鹹陽坊間肆談的話題,也是廟堂商討的焦點。

說起齊國。

齊國和秦國多年通商,齊王建耳根子軟,懦弱無能,也甘心平庸守常,一杆子朝臣和丞相後勝皆被秦國大臣重金賄賂,腐蝕滲透,要說齊國兵甲國防如何。

秦國比齊王建怕是還要清楚明白。

再說位於長江流域的諸侯國楚國,楚國和秦國關係複雜,內政如何,便不得不從兩個方麵說起。

先是割據王權的莊蹻暴郢。

莊子記載:“楚人鮫革犀兕以為甲,鞈如金石,宛钜鐵釶,慘如蜂蠆,輕利僄遬,卒如飄風,然而兵殆於垂沙,唐蔑死,莊蹻起,楚分而為三四。”

後是李園亂楚。

楚考烈王無子,李園便將自己已經懷上春申君孩子的妹妹送往宮中,並生了楚幽王熊悍。

同時殺了“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的春申君黃歇。

一隻蟬兒後麵跟著一堆不知死活的黃雀。

這隻陰謀小蟬看似弱小無害,卻把黃雀殺得片甲不留。

蟬兒迅速飛天。

耀武揚威的夥同黨羽把持朝政。

開始了楚國廟堂至陰至暗的時刻。

權利更迭過快,對於任何一個王朝都是致命的打擊。

楚幽王熊悍早逝,楚考烈王遺腹子熊猶次年繼位,很快又被楚國大家族項燕大家族所扶持的負芻,以血脈不正為理由迫害奪位。

負芻,也就是楚哀王。

現在距楚王負芻奪位不過短短幾年,大臣未附,莊蹻暴郢後本來楚國內部派係的激烈鬥爭遠不停歇,尤其是楚國地廣人眾,製度僵化,又因君輕臣重,奢靡成風。

“正所謂上下同欲者勝。”

張學舌逗弄著籠中鳥,羽扇戳出起伏的輪廓,“說完楚國不得不說的嚼頭,這攻打楚國,且看看秦王如何派兵遣將——”

李信抱拳站起,聲音鏗鏘:“君上,齊國不足為懼,攻打楚國,不過領兵二十萬。”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二十萬滅楚,是何等的猖狂不可一世?可偏生由這個新秀小將堂而皇之的提出,幾位不懂軍事的大臣,譬如李斯王館等都覺頗不可思議。

更何況坐在這裏一大幹子在戰場上摸滾打爬的老辣大將?

王翦眼皮耷拉下,倒像是聽著昏昏欲睡。

其虎子王賁坐得筆挺身直,木著臉聽,瞅著和其父一模一樣的做派,可那眼角餘光不知道東拉西扯的轉過多少來回了。

慣常冰冷的君上,淡淡漠漠的國蔚蔚繚子,等著君上發話的若幹臣子.

讚同,不看好,中立,欣賞,諷刺,疑慮。

王賁於前幾夜和兄弟李信把酒夜談。

他是真正的聽過李信對楚軍事戰略,縝密無差錯,像是猛獸捕食一樣的凶狠,如臨千仞深穀那般勢不可擋。

另眾一心,奪敵之危。

其果勢壯勇,大丈夫打仗當如此!

父親王翦似乎覺察到眾多粘在臉皮上的視線,他的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君上,攻打楚國,非六十萬大軍不可。”

六十萬?

二十萬?

群臣相互觀望。

王賁聽著難受,動了動腰杆,心裏撇嘴,父親什麽都好,就是太保守了,打個仗還一板一眼的,毫不懂得機變靈活。

要是戰場上這麽進退多疑,怕是魏國到如今還是拿不下。

蔚繚子開口道:“楚國地廣人眾,舉戶皆兵,又因秦國和楚國聯姻已久,采取當初張儀的遠交近攻之策,久未兵戈,隻知楚國內亂不休,愚昧僵化,卻不知其甲胄幾堅,弓弩幾勁,豪傑幾偉?王翦大將軍所言,六十萬,倒無差錯。”

王翦聽著毫無反應,蹙眉,對嬴政請求道:“老夫打仗落下了個吃涼食腹疼的毛病,如今肚疼難耐,正是內急,懇請暫退。”

“.”

群臣愕然。

嬴政道:“蔚老,王將軍,李信隨孤議事,其餘皆散。”

鏨金鑲銀紋的王袍滑落邊角,他如一道黑色颶風起身而走。

群臣叩首恭送,心裏盤算著:李信能被秦王單獨召見,和蔚僚子,王翦一起議事。

看來頗受秦王賞識啊。

進了理政殿,李信渾身鋒銳之氣畢現,說話毫不遮掩:“先謀後事者昌,先事後謀者亡,夏條可結,冬冰可折,此刻滅楚國,時難得而易失。”

嬴政負手而立。

他長眉入鬢,天生像是修剪過的鋒銳,眼下目光正自上而下聚在他的長劍上。

李信眼睛極亮,極靜,說起行軍路線,對楚的攻防布局,最後指著沙盤道:“.必將敵人打得合不能分,分不能合,左不能救右,右不能顧左,楚國盡入君上囊中!”

說完天已經黑了。

夜色濃濃,燈芯起伏。

趙高守在外麵,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讓聾啞內侍進來換了多少次熱湯和驅蚊香餅。

王翦大將軍因腹疼,來來去去跑了四五次,他最後一次回來時,麵對嬴政“王大將軍,你以為如何。”的質問。

也隻感歎道:“李大將軍實在是名將新銳,多番領兵,挫敵於鋒銳中,實在出色,但如若攻下楚國,六十萬,一人不差。”

最後王翦拖著腳步走出去,李信大邁步離去。

嬴政看著這兩位名將的背影,最後目光轉向統領全局戰事的國蔚,“蔚老,依你之察,破楚壁壘,誰堪當長矛?”

蔚繚子道:“楚國兵力分散,權貴當道,可如今滅國大戰,生死存亡之際,蔫知不會齊心協力,又兼楚地地廣人眾,氣候複雜,秦軍入楚是否會水土不服,難以行軍。”

“諸多因素考量,王老將軍的保守不無道理,不過李信是天下的將才,也是狂人,他方才所言看似不可一世,實則縝密入微。”

“君上上位後裁冗汰弱,將軍隊整飭得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也正是需要如此新銳主帥領兵打仗。”

嬴政拱手一禮:“受教。”

蔚繚子受寵若驚,忙行禮道:“君上有堯舜之智,尊重人才,和善用人,無論是王老將軍的六十萬還是李信的二十萬,最主要的是君。”

他又道:“戰不必勝,不可以言戰,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李信雖是天下萬古大才,戰如風發,攻如河決,可以二十萬麵對赫赫楚軍,思慮再如何周全,也不失為險惡,此乃還請君上權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