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亂麻無快刀 (上)
離開三字塔,足足三年了。
六年多的山水江湖,劉景濁遇見的事兒,糟心事居多。雖說碰到的,多多少少,能做什麽就會盡全力去做什麽,但壞事遇到的多了,總會讓人覺得,這個世道也就這樣了。
潛移默化之中,他劉景濁會不會覺得,這個世道就該推倒重來?
在靖西國,隻為周放與關薈芝各自身懷的文武氣運,一國朝廷就敢亂扣帽子。
後來南下,大事小事亂如麻。
櫻江之畔,茶棚的精怪爺孫倆、青泥國的國師姚小鳳、同是苦命鴛鴦的羅杵魏薇,以及為了複活妻兒而寄希望與勞什子神石的胡遊,還有一座收徒就為挖人根骨的玥穀。以及後來的樁樁件件,綠湖山的林沁與黃羊府楚螈。遊江國附近的那兩座山頭兒,焚天劍派、造化山。回到中土之後,景煬還好,但出去走了一圈兒碰到的事,百越之事、白舂之事、高車女皇之事,都算不得好事。
這些事情,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當時看不清,但如今想來,就像是,江湖路是一片苦難海,他要乘舟過海,所以順路拉起來幾個人而已。
可這片海,極大的,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劉景濁日後某一天,若是因為某件事後知後覺回想起來,會不會覺得,人世間就是一片苦難海,他一人救不了眾生,那辦法就隻能是填海了。
這不就與天外那些個存在的推倒重來,不謀而合?
撤去長風,劉景濁自嘲一笑,“盧秀那句話,可能是被人事先種在腦海之中的言語,故意說給我聽的。若非白小喵後來無心一問,我可能真要著了道。”
真是防不勝防啊!隻是在你行走江湖的路上,偶爾插事幾句話,都有可能改變人的心思的。
當局外人成了居中人,無論是誰,就都難知此山真麵目了。
今日草頭縣裏,盧秀一句不想再回煉獄,日後再遇到某件事,再有一句類似言語,年深日久,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變了想法。
龍丘棠溪沉聲道:“你覺得會是誰?”
劉景濁笑著抿了一口酒,“還能是誰?如此照顧我的,除卻那位大先生,怕是再無旁人了。”
寧瓊隨後落地,老婦人寧梓也走出屋子。
一個問怎麽啦,一個問什麽事。
劉景濁搖搖頭,笑道:“終止了一場伏線極長的算計,算是破了一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若他劉景濁真有了推倒重來的心思,那還守個屁的人間,不自毀人間就很好了。
寧瓊聽的雲裏霧裏的,心說你不就是多管了一番閑事嗎?怎的就破局了?
老婦人倒是不一樣,她笑著說道:“既然沒事,那就準備吃飯,我去揉麵,很快的。”
過了沒多久,薑柚跟白小喵一起來了,少女看了看院子,
寧瓊倒是挺喜歡這個不嬌柔造作的丫頭,便笑著說道:“咱倆睡一間,寧婆婆睡一間,你師傅師娘睡一間,這有什麽睡不下的?”
薑柚瞪大了眼珠子,一幅自己怎麽沒想到的模樣。
結果就是當頭一記腦瓜蹦兒,薑柚苦著臉揉腦袋,嘟嘴道:“我就說著玩兒玩嘛!”
龍丘棠溪笑盈盈走去薑柚身邊,一把揪住薑柚耳朵,笑盈盈說道:“你們師傅徒弟倒是想得美啊?說,是不是你師傅教你的?”
薑柚豎起三指,“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師傅教的。”
劉景濁沒好氣道:“別鬧了,不行我睡雲彩裏去。”
薑柚嘟囔道:“天上風可大。”
吵吵鬧鬧,樂樂嗬嗬,就快過年了。
盧秀最終還是沒去轉世投胎,但也沒回那條河,去了哪兒了,誰也不知道。至於李芸,已經與其餘鬼魂一起到了都城隍廟。
也不知道在那座城隍廟小酆都裏,李芸會不會遇見自己心心念念的讀書人。
其實若是活著,李芸不一定敢見他的,因為自己不幹淨了。好在是現在死了,身子不幹淨,魂魄是幹淨的。
寇大念暫代縣令之職,近十天而已,留在丘府的邊軍,盡數被殺,都是在菜市口淩遲,剮了三天才死。
至於丘仲言的妻兒,若不是寇大念攔著,怕是得讓城裏百姓生吞活剝了。最終是寇大念護著那母子二人出了草頭縣,讓她們回娘家去了,因為相府已經被抄,丘家人幾乎死絕了,包括那個冒名頂替的狀元郎。
一道旨意在臘月二十九也終於到了草頭縣,是太子楊先親自來的。
臘月二十九,風雪交加,那位太子殿下站在裁縫鋪外足足兩個時辰,劉景濁壓根兒沒理會,楊先便也隻能悻悻離去。
但楊先走出這巷子時,腦海中卻是傳來一道聲音。
“我不知道你們一家子在算計什麽,但既然是當權者,那就在其位司其職,讓老百姓過得好一些,這是你們西王朝的百姓。”
少年太子乘興而來,乘興而去。
次日清晨,薑柚拉著已經混熟了的寧瓊,拉著自家師娘,上街買煙爆竹去了。
今夜要守歲,煙得震天響才是。
劉景濁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簷下看雪,酒水就沒停過。
寧婆婆走出屋子,看了青年人一眼,無奈道:“你們劉家人,都是酒膩子?你爹的酒葫蘆裏就沒少於過兩百斤酒,我看你這喝法兒,過尤不止吧?”
劉景濁笑道:“少年時養成的習慣,倒也不是上癮,就是喝一口酒,思路能清晰些。”
老婦人笑道:“那你在想什麽?”
劉景濁輕聲道:“隻是在想,離開中土已經是
老婦人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
劉景濁轉回頭,卻聽見寧梓說道:“你爹娘給你留了娶媳婦兒的聘禮,就在小蔥手裏,如今應該是在景煬那個太上皇手裏。”
劉景濁一愣,沒明白。
老婦人沒好氣道:“難不成你想自己上門提親??你是有爹在的,是養你長大的爹。所以三書六禮,八抬大轎,一樣都不能少。你喜歡龍丘棠溪,就得讓人家嫁給你時,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動靜能鬧多大鬧多大。”
劉景濁咧嘴一笑,又是抬頭看向天幕。
青年人自言自語道:“我可能得去一趟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以後才能娶她。”
其實心裏還有一句話,要是回不來了,最起碼能留她一個清白之身。
寧梓沒好氣道:“能有多遠?”
劉景濁沉默不語。
萬一真是那樣,可能就是天荒地老了。
………………
有三座山頭兒,對青椋山形成了合圍之勢。
南邊兒被阿達差點拆了的那座山頭兒如今倒是不蹦躂了,可西邊那座聞笛山,卻是又皮癢了。
渡口修建已經三年半近四年,一座富庶小鎮已然建成,接下來就是一點點的去收尾了,一年半時間,夠用。
今個兒過年,大家夥聚在青白客棧,鄺樂做了一桌子菜,不過都是素菜。
還幾張桌子拚在一塊兒,才坐得下這麽些人。
主位空懸,已經不是小丫頭的白小豆坐在旁邊,與顧衣玨對坐。
桌上,路閡跟袁塑成,鄺樂跟百節,還有等著劉景濁回來就要擺酒席的周放與關薈芝。有趙長生跟潭塗,楊念箏、白舂,還有道士張五味,護山供奉阿達。
大過年的,沒人提起那座聞笛山,等到年過完了,要是還跟猴子一般上竄下跳,那護山供奉就得出馬了。
一頓飯吃的不慢,顧衣玨最早走,他習慣了每年過年先去一趟化馬縣,再走一趟泥鰍湖。
趙長生幾杯酒喝的迷迷糊糊,攛掇著阿達去聞笛山逛逛。
阿達早就看那座山頭兒不爽,去就去唄。
於是一個不知道多大年齡,卻隻有金丹境界的少年護山供奉。與個今年二十四,才隻是個凝神劍修的獨臂年輕人,趁著月明,往西走出五百裏,到了那座聞笛山。
如今阿達說話已經不結巴了,隻不過……還是有些一根筋。
在山上這麽久,阿達頭一次問趙長生:“你胳膊怎麽沒的?”
趙長生無奈道,“阿達老弟,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算了算了,反正我這三條腿的外號一輩子甩不掉了。我這胳膊啊,是當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結果本事不夠,那就隻能胳膊來湊了。”
阿達哦了一聲,輕聲道:“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記得叫我,我知道我腦子不好,但我打架可以。”
趙長生笑了笑,忽然眼珠子發亮,就開始教阿達待會兒到了聞笛山要怎麽說話了。
阿達皺眉道:“真這麽說??會不會惹麻煩?我不想給劉景濁惹麻煩。”
趙長生撇撇嘴,“咱們大過年的去找人不痛快,還在意這些?”
阿達一想,倒也是啊!!
沒過多久,兩個勾肩搭背的年輕人便到了聞笛山下。
趙長生使了個眼色,阿達便取出長槍,聲如洪鍾洪鍾。
“大孫子,都來給你爺爺磕頭拜年!”
說完之後,阿達轉過頭,輕聲道:“三條腿,我覺得這樣不霸氣。”
趙長生一愣,反問道:“那你覺得怎樣霸氣??”
阿達說你離遠點兒,趙長生隻覺得頭皮發麻,撒丫子往後狂奔二裏路。
隻見阿達扭了扭脖子,猛地身形暴漲,手中槍足足有數百丈長了。
一槍砸向聞笛山,大山當即給化作真身的阿達劈出來一挑巨大溝壑。
“是誰欺負我們楊姑娘的?自己把腦袋提來!”
趙長生目瞪口呆,怎麽沒人告訴我這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