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有些病得治(一)
珠官城南門幾裏外,有個得知真相的少女狂奔折返回珠官城,了三枚半兩錢買了一張離洲輿圖,再次走出南門,狂奔往西南方向。韓萍與韓屋跟在後邊兒,不敢不管,又不敢管。生怕那個皺著鼻子的姑娘一下子嚎啕大哭,哄不住的那種。
幾百裏外,劉景濁與韓逄落在一處山坳,年輕人又遞給中年人一壺酒。
這位清溪閣故人沉聲問道:“為什麽不等傷好了再走,不也能穩妥些?”
劉景濁有搖了搖頭,輕聲道:“有些事等不及了,早點兒修繕好山水橋,哪怕隻有我自己,對陣真境也就底氣更足幾分。出來後我還是想再逛一逛離洲的,不也得再耽擱一年。之後去玉竹洲倒是耽擱不多,但神弦宗跟西王朝我得走一趟。出門前,我其實把時間預留的很充足,是想著十年之內返回中土就行了。哪承想路上又碰到了別的事兒,所以我五年左右就得趕回去。再說了到神鹿洲後,說不定還得挨頓揍呢。之後還得跟姚放牛一起走一趟婆娑洲,倒是不會很久,殺幾個人就會回去了。”
說到這裏,劉景濁便又傳音說道:“聯係青椋山時,用舊時開闔峰那種傳訊方氏,盡量不要去使用鏡台與魚雁樓傳信。幾年之後渡口建成,我想法子再弄艘船,隻往返驚渡,屆時最北邊兒的驚雲國,離洲中部的鬆鳴山,還有珠官城,最好能連成一條商貿路線,明麵上看起來,三方都是為了掙錢,拗著性子與青椋山做生意的那種。”
一說就停不下來了,年輕人接著傳音說道:“切記切記,要先顧好自己,再去想辦法多做些什麽。不瞞你說,我青椋山上有個壓箱底兒的開天門,不久之後還會有合道巔峰的劍修與個相當於登樓境界的護山供奉,所以不必擔心青椋山。至於我知道的剩餘幾位清溪閣故人,還是一樣,不強求,但會說清楚。不過,等我回山之後,青椋山正式開山之時,你可以換個隱秘身份,來山上瞧瞧的。”
韓逄打從劉景濁傳音時就是一臉笑意,所以劉景濁有些疑惑,問道:“笑什麽?”
韓逄趕忙搖頭,笑道:“沒啥,隻是忽然想起了閣主說劉先生時的有一句話。閣主嫌棄劉先生愛管閑事,操心太多,所以總是會打趣一句‘你劉顧舟跟八十歲的老太太似的,操碎了心’。”
當年那個劍客,其實比劉景濁更文氣,關鍵是劉顧舟讀書確實更多。隻要他上心的事兒,就會像方才劉景濁一般,事無巨細,再三叮囑。
劉景濁一笑,輕聲道:“我見過我爹了,他們都說長得像,特別是聲音像。兒子像老子,也沒什麽吧?”
韓逄笑道:“不像才是怪事兒。”
頓了頓,韓逄忽然問道:“朝天宗那邊兒需不需要安插眼線?這些年我也不是虛度光陰,好歹也是個煉虛境界,所以在離洲南部還是小有名氣的,就是我的手段公子可能不喜歡。”
言下之意就是,他韓逄行事,不會那麽光明正大。
劉景濁一笑,“清溪閣畢竟是黑道,狠一些可以理解,但惡字最好別沾。”
中年人麵色古怪,百年前,劉顧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一字不差。
韓逄笑問道:“開山之時,客人多嗎?”
劉景濁一笑,“也該不會多,我仇家多過朋友的。”
又抿了一口酒,劉景濁輕聲道:“有什麽話就說吧,我猜肯定是我師傅留的。”
韓逄搖搖頭,開口道:“不是,虞老哥讓我轉告公子一句話。”
劉景濁轉過頭,靜靜聽著。
韓逄沉聲道:“將來若是碰到什麽很難以抉擇的事兒了,別著急去與他人問路,先問問自己,我想如何。”
劉景濁沉默片刻,輕聲道:“像是我師傅說的話。”
頓了頓,劉景濁笑道:“那小妮子這會兒多半會哭了,說不定會摔東西發脾氣,多擔待些。她在別人麵前,可能會很不懂事,可能會有種瞧不起人的感覺,但千萬別多想,她就是萬事不上心,他人事跟我無關的性子。”
韓逄神色古怪,輕聲道:“公子,她買了一張輿圖,就這一會兒拚命狂奔,已經跑了百十裏路了,看樣子是想著,你不帶她,她就自個兒去暘穀。”
劉景濁無奈一笑,輕聲道:“回吧,那就讓她跑去吧,跑累了就會回去了。”
說著,年輕人一抱拳,沉聲道:“就此別過,開山再會。”
韓逄一笑,抱拳道:“我等公子喊我回家。”
中年人走後,劉景濁獨自往南。
其實韓逄並未走遠,隻是落在了雲海之中。
珠官城距離暘穀兩萬裏,與朝天宗,至多萬裏隻遙。
去年三月走的,如今已經過完一個年,又是八月了。
聽說老三又生了個閨女,小公主叫趙思思?老爹別高興壞了。
山野無人,年輕人百步之後忽的換做一身白衣,又百步,再換黑衣,複百步,重回青衫。
難道師傅早就料到了我會有很難抉擇的事兒?
想到這裏,劉景濁不禁一笑,心說自個兒怎麽想出這麽一句話?師傅當然會料到,因為難以抉擇的事兒,向來很多。
不著急問別人,先問問自己?
可問題在於,不是我想怎樣,而是我能怎樣。
兩道與本體同境的分身,我自然做得到,問題是雷火劍三種東西,糅雜在一起,會變得很不純粹,那以後還求個什麽真我?可要是三道元嬰分開,很難。
沉思之時,年輕人越走越快,很快就步下生風,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走,都趕得上尋常人狂奔了。
步速極快,等他回神之時,已經缺月高懸。
年輕人拍了拍腦袋,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心說怎麽還能走神了。
幹脆就停在山林之中,盤膝催發今天吃下的那枚藥丸子。
著急離開珠官城,也就不必擔心韓逄身份被識破了,若非如此,他定要去城裏好好逛逛,找一顆上好南珠,以後好送人嘛!
後半夜時,劉景濁明顯察覺到了什麽動靜兒,放開神識查探一番,結果發現是山中一處小池裏的黃色蓮朵,機緣巧合之下,居然要開靈智。
有兩個境界不高的煉氣士蹲守在不遠處,應該是等了很久了,就等這蓮朵汲取天地靈氣,引氣入體開啟靈智之後將其連根拔起。
若非拿回去入藥,便是要移栽自家池塘了。
天下草木之屬,唯獨蓮最能洗滌人心中塵埃,有壓製心魔之用。
不過兩個凝神而已,能有什麽心魔?
此時此刻,便又是抉擇之時。
管與不管。
若是管了,救下一隻小精怪而已,但人家蹲守此地,那是人家的機緣。若是不管,一隻剛剛出世的小精怪,那也是生靈啊!
一時間,年輕人心亂如麻,再也坐不住,隻好起身,舉起酒葫蘆灌了一口酒。
腦海中忽然就響起了白天韓逄說過的話,“先問問自己想怎麽樣。”
劉景濁再次放開神識看向那處小池,卻瞧見一隻蜻蜓點水而過,那朵黃色蓮朵居然瞬間收斂靈氣,讓那隻蜻蜓安然過水,可自身瓣確是被方才舉動驚落兩瓣。
如此一來,蓮朵的引氣入體,便要弱上幾分了。
劉景濁忽的一笑,再不糾結,心念一動便將飛劍長風祭出,那處池塘便被憑空剝離,隻留下兩個一臉疑惑,不知所措的凝神修士。
那兩人找尋了好一番,實在是毫無蹤跡,這才邁著頭離開。
就在劉景濁要收回神識之際,卻聽到那兩人中其中一人說了句:“大師兄也真是的,非要多管閑事,弄的被那妖魔之氣侵染心神。這下好了,我們守了三個月了,白守了。”
另一人說道:“可師傅在世時說了,咱們身為煉氣士,當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大師兄做的對。”
劉景濁一陣恍惚,猛然間如墜深淵,心神失守。
年輕人一轉頭,隻見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有妖有人,最近處甚至有許多熟悉麵孔。
劉景濁眉頭緊皺,看向前方一個盔甲碎裂,肚腸都在外掛著的中年人,沉聲道:“老佟,怎麽回事??”
轉回頭,劉景濁看向一個半邊兒臉稀爛的男子,又問道:“鍾坪,是你嗎?”
那個肚腸掛在小腹的中年人率先開口:“為什麽我們那時候沒得選擇?”
半邊兒臉稀爛的男子接著說道:“連一朵蓮都要被你如此對待,那我們呢?劉見秋??不對,二殿下!你留下它,我們就得死!”
後方人影有如潮水一般湧來。
“將軍,我想回家。”
“將軍,我好疼。”
“將軍,我答應了我兒子,要陪他放風箏的。”
“將軍………………”
一聲聲將軍不斷傳來,劉景濁已然眼眶通紅,嘴唇顫抖不止。
猛地有女聲傳來:“還我兒子!!還我丈夫!”
劉景濁再也穩不住心神,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他盤坐原地,周遭聲音不斷傳來,每個字都有如飛劍般,不斷朝著劉景濁刺來。
有個一身金黃的中年人擠到前方,冷聲道:“妖鬼十國,你何止殺我十萬同胞??歸墟戰場上,你殺我同胞更是以百萬記,你那時怎麽不想想,我們也是生靈?”
年輕人再不敢直視周遭,緊緊閉上了眼睛。
可此時此刻,他已然口鼻溢血。
可耳畔依舊傳來人聲。
“你劉景濁說做什麽事兒都需要個理由,問心無愧即可?得理就得不饒人?”
緊接著便是一聲聲譏笑,萬萬聲譏諷笑聲合為一處,在劉景濁聽來,就好似有人站在一座山巔,手指著下方年輕人,冷笑道:“你劉景濁才是真正的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