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埋雷
夜半三更,白衣少女孤身來了客棧這邊兒。
劉景濁住處門戶大開,一盞油燈亮光微弱,燈下道士正在翻書。是一本線裝書,封麵寫著“神符靈咒”。這本書詳細記載了道門正統符籙,畫符之時要念的咒語,以及符籙樣式。
書極貴,據說要賣一枚泉兒,但劉景濁沒掏錢。
符籙正統,當然是道門了。像劉景濁這種的畫符,其實都算是旁門,不算正統的。
白衣少女站在門一側,不知怎麽邁出步子走進那道士的屋子。
其實方才師傅已經教訓了自己好一通了,少女是真覺得臊得慌。
自己變得太快,自己卻沒發現自己變了。
就像是從前整天踩著泥濘行走的人,有一日走上鋪滿青磚再不用踩髒鞋子的路上。走了許久,偶爾回到舊時,卻嫌棄泥濘髒了鞋子。殊不知是那泥濘路,把她送上了青磚大道。
苦出身的孩子,一經點撥,其實就意識到了,是自己忘了本。
站了許久,白衣少女鼓起勇氣,邁步走進了屋子。
老人轉過頭,吐了一口煙霧,咧嘴一笑,開口道:“可不像個神仙啊!”
這都忍了近一月沒喝酒了,好像酒水喝與不喝,區別不大嘛?
言語之中,絲毫不把掛壁樓當做一回事兒啊!劉貝心中,此刻唯有兩個猜測。
劉景濁笑了笑,“都是人。”
道士邁步走過去,遞給老漢六枚銅錢。
其一,這道士是個吹噓慣了的,接著掛壁樓自抬身份而已。其二,道士的背景,不弱於掛壁樓,甚至強於掛壁樓。
道士轉過頭,微微一笑,笑問道:“有掛壁樓那個靠山在?鬆鳴山多一個元嬰供奉,有什麽用??”
“這孩子不錯,懂得取舍,以後出息不會小。”
劉貝心中一緊,鬆鳴山與掛壁樓雖然牽扯極深,但真正知道的,也沒幾個的,這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黃雪抱了抱拳,退步離去。
說完就走了。
那個孩子會在老漢死後被鬆鳴山收入山門,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引氣入體,但至少會一輩子衣食無憂。
一道白衣身影輕飄飄落地,劉景濁並未轉身。
劉景濁微微抬眼,隨後又埋頭翻書,同時開口說道:“你叫黃雪是吧?確實有幾分資質,不怪劉貝寵著你。但,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明白嗎?”
道士抿了抿嘴唇,咧嘴笑道:“我生平好兩件事,管閑事,喝好酒。若是有酒,鬆鳴山便也不是很遠。”
黃土夯造的屋子,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門口,大半夜還沒有睡,隻是一口一口吸著老旱煙。
其實有出息沒出息,對老人來說,關係不大,能長大,娶個媳婦兒,安安穩穩一輩子,老人就知足了。
劉景濁便擺了擺手,輕聲道:“去吧,也沒什麽好說的,你打心眼兒裏明白了自己做錯了什麽,又敢於來找我,說明你這個孩子還不錯。”
劉景濁轉過頭,嘴角微微挑起,卻還是冷淡道:“我不太喜歡做人家山頭兒供奉,你還是讓我考慮考慮吧。”
老人家抬起頭,手伸了出來又縮了回去。
劉貝趕忙開口:“道友不是要走嗎??倒不如順路去鬆鳴山瞧一瞧,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替黃雪謝謝道友。不過,道友得能喝酒。”
等到那少女走遠之後,劉景濁關好了房門,一個瞬身去了小鎮南頭兒。
劉貝一愣,被眼前道士這番巨大反差整的有些發懵。不過他很快回神,重重點頭,斬釘截鐵道:“有酒,好酒。”
劉貝再次抱拳,沉聲道:“道友考慮的怎麽樣了?”
我劉景濁種下這個因,你鬆鳴山,要接這個果。
她站在門口,看向那個盤膝床頭,借著微弱燈光看書的道士。
小心思被人看穿,劉貝隻得訕笑道:“那我就直說了,鬆鳴山,想與道友結個善緣。道友可以在外麵鬆鳴山擔任記名供奉,不需要道友做什麽,隻掛名就行了。當然了,這是鬆鳴山與道友之間的秘密,除卻祖師堂幾把椅子,不會再有人知道。”
顯然是沒把道士說的顧慢慢以後會有大出息這話當回事。
這屋子後邊兒,大月有個一分地,種的就是煙草。
頓了頓,劉景濁輕聲道:“放寬心,貧道停留兩日就會離去,鬆鳴山切勿擔心。更何況,鬆鳴山不是有兩尊神遊修士嗎?怕我作甚?”
少女緊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很顯然,
哪兒有半點兒神仙氣象啊?這明明就隻是個穿了一身道袍的農人嘛!
白衣少女埋著頭,輕聲道:“前輩教訓的是,我師傅也已經說過我了,是我忘了本。”
劉貝抱了抱拳,笑著說道:“多謝道友給我家那丫頭長了個記性,日後她修行路上,便會少一個極大隱患,劉貝要如何謝道友??”
劉景濁擺手道:“不要驚訝,掛壁樓隻是對你們來說的龐然大物而已,對我來說,其實也就那樣。所以你們覺得很重要的事兒,在我看來,也隻是那樣。”
“算卦收錢,天經地義,哪兒有還回來的道理?”
劉景濁隻是一笑,輕聲道:“貧道朋友不多,不愛交朋友。但這些天來,據貧道聽見的,你們這座山頭兒還是挺有意思的,願意護佑一方風調雨順,說明門風不差,至少沒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行了,別兜圈子了,直說吧。”
劉景濁合上書,露出個笑臉,說道:“有些心中的細微變化,人難免都會有的,發現了,知道不對就好了。”
劉景濁立馬兒眼珠子發亮,“有酒?”
劉景濁輕聲道:“貧道與鬆鳴山無冤無仇,道友大可不必擔心什麽。至於給黃雪的小小懲戒,不會傷及根本,養個幾天就會恢複如初的。”
走著走著,就到了小鎮外。
劉景濁將銅錢摞起來,放在了土夯的台階上,輕聲道:“我要是不說那番話,把這孩子的希望掐斷,看似是讓他開心,實則不然。你可以想想,顧慢慢以後的長大路上,萬一有一個很難過去的坎兒,他會不會想著,反正來生還能做爹娘的孩子,不如就死了?”
劉貝搖搖頭,“不是怕,我隻是見道友賤賣符籙,想跟道友交個朋友而已,與鬆鳴山無關。十文錢瞧著確實是不多,但那些個符籙拿回家,等閑妖鬼要進門害人就不容易了。”
劉貝也是一笑,輕聲道:“劉某明日備好酒水,等道友登山。”
兩界山擺擺手,輕聲道:“我叫張五味,入門時的賜名。至於我山頭兒在何處,那你就別瞎打聽了。”
寅時前後,劉景濁瞬身回去小屋。
給鬆鳴山當個客卿供奉,倒也不錯。埋雷嘛!誰不會似的,我將自己作為一枚炸雷,埋在鬆鳴山不就好了?
鬆鳴山門風倒是真不錯,所以隻適合打聽消息,不適合當做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