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牆裏開花
五月初五,景煬王朝,舉國歡慶。
皇帝禪位太子,退居幕後成了太上皇,太子趙坎接過傳國玉璽,成為景煬新帝。
年號終究還是定為天衍,所以趙坎這一朝,注定隻有四十九年。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到時候趙坎還在,都得學著趙煬禪位。
這事兒,在確定年號之後,便算是人盡皆知了。
天衍元年,大赦天下,立趙焱為太子,同時封禪五嶽四瀆。
順勢也把白小豆由流離郡主提為流離公主。
所以小小年紀的白小豆,忽然就成了長公主了。
登基大典過後,趙煬便去往陪都,再不參與朝政,所有事兒都交給了趙坎。
太上皇離開長安前,去了皇後陵,抓了一把土。
雙鬢斑白卻尚未知天命之年的太上皇,呢喃說道:“忙碌一生,現在終於可以閑下來,多想想你了。”
趙煬由始至終隻有一個皇後,並無嬪妃。
東去路上,也沒帶多少人,就一個權忠跟在身邊。
趁著盛夏,一路遊山玩水,乘坐渡船也就隻有幾日的路程,愣是走到七月還沒到。
決不會有人想得到,兩個素衣老漢,一個是景煬王朝的太上皇,另一個是景煬王朝首席供奉。
禪位之後,趙煬都沒主動提及,權忠的稱呼就變了,由陛下,成了老爺。
趙煬也能感覺到,兒時那個玩伴,又回來了。
兩個老漢各自手持釣竿兒,在河水之畔垂釣,河麵有一小舟,舟上老者,正是大河龍神,老百姓還是習慣稱之為河伯。
也不曉得是不是馮邑搗鬼,趙煬已經釣上來
趙煬無奈喊道:“馮老哥,不帶這麽玩兒的,這樣釣魚有甚意思?”
一旁臉上幹淨的老漢微笑道:“我能作證,馮老哥真沒搗鬼。”
趙煬轉過頭,氣笑道:“你搗鬼還少嗎?”
權忠咧嘴一笑,“可千萬別說這話,我是自願的。”
說完,權忠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轉過頭,輕聲道:“別多想啊!你就跟二殿下一樣,最喜歡瞎想了。”
趙煬放下魚竿,沉默良久,開口道:“早該跟你說聲抱歉的,以前是皇帝,不好說,現在不是皇帝了,總該說了。”
“老哥哥,對不住了。”
一個五十出頭兒的三琉璃身,能不說是天才嗎?瘦篙洲那陳舟子都多大年紀了?
權忠無奈道:“你要這麽說話,我就得稱呼太上皇了啊!我為我朋友,有什麽不值得的?無非就是碰不了女人了,這點兒代價,換你一甲子太平,不值當嗎?”
有件事,除卻五嶽四瀆神靈之外,天下再無旁人知曉。
這位首席供奉,其實幾乎一夜之間,就從一個少年人變成了三聚頂的琉璃身武夫。
代價是,他得淨身,還有,他隻有一甲子的歲數可活。隻有這樣,他才能受得住這份外借來的武道修為。
權忠向來不喜歡有人拿他跟陳槳比,比不得,沒法兒比。
趙煬歎了一口氣,“我可知道,做那個決定之前,你專門跑了一趟青樓,結果因為年紀太小,給人趕出來了是吧?”
權忠無奈,隻得說道:“那個老媽子原話是說,你這小子,毛兒都沒長齊,滴溜著個小家雀兒來抖威風啊?再長大些了來吧。”
一番話逗得趙煬哈哈大笑。
可權忠卻說道:“有件事你也不知道,是你被太後,不對,現在是太皇太後了,被她抓回來坐上那把椅子時,你一個人坐在大殿嚎啕大哭。是聽到你的哭聲,我才下定決心的。”
一個向往江湖的少年人,幾乎是被人提溜著回來放在那把椅子上了,他的江湖夢,自此破碎。
趙煬笑了笑,輕聲道:“當年劉先生還以為我是被舊南越國害了,跑去把人皇宮砍翻,差點兒連皇帝都宰了。”
那時候,年少的趙煬,就已經喜歡上了跟在劉先生屁股後麵,被喊做小蔥的漂亮姐姐了。
隻不過那份喜歡,懵懵懂懂,就是想見她,特別想見。
好在後來又走了一趟不甚純粹的江湖,好在江湖路上,又遇到了小蔥。好在,後來那個姑娘解下了自身佩劍,隻身入宮城,說她要當皇後。
沒來由就有些傷感。
現在的年輕人都覺得,上了歲數的人,夫妻都是得過且過。可誰還沒有年輕過?即便會年老,會體衰,可哪怕瘦成了幹柴,心中總還是被一個極重極重的人塞滿,自個兒還走的動。
喜歡誰這事兒,不會因為年紀增長而減少半點兒的,前提是真正的喜歡。
再如何身形纖細的女子,在她的他心中,總是個大胖子,放進心裏還會繼續長胖的那種,想拿也拿不出來。
不想讓趙煬想起這些,權忠便主動提及了一些“國事”。
“太後手中那點兒勢力,都交出來了嗎?”
權忠還是有些改不過來口。
趙煬苦笑道:“我那老娘,執拗的緊,說呀,她給可以,老三愣要,不成。結果她把手底下那批死士,全給了小焱兒,說是給她重孫當護衛了。”
權忠也是一笑:“太後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二殿下那最後一仗,受傷很重,心魔也很重。我們都假裝不知道。太後其實心裏也著急,一天連發九封信出去詢問二殿下傷勢,金豆子跟潑水一樣往出灑,一遍遍的叮囑,一定要把殿下救活。”
她其實也是個心軟人,對餘恬跟劉景濁都很好,就是明麵上見不到,背地裏卻照顧至極的那種,她隻是唯獨不喜歡皇後。
問題是她還不敢太過分,生怕皇後跟那個姓劉的愣主兒一樣,提著劍來講道理。
權忠又問道:“二殿下那番謀劃,咱就幹看著,不管嗎??”
趙煬輕聲道:“隨他們兄弟怎麽鬧去吧,反正打斷骨頭連著筋。”
老大老二雖然不是我生的,可見著我,敢不喊爹?
…………
日子總是過的極快,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深秋。
趙長生自打來了青椋山,從未去過主峰山腳那個茅廬。
劉大哥怎麽看,那是他的事兒,反正我趙長生不會與樊江月是朋友。
他現在除了每日煉劍,就是幫著潭塗照看苗圃,偶爾偷一壺酒喝。
可惜了,進境太慢,黃庭宮隻壘出了個大致輪廓,四麵漏風不說,連屋頂都還沒得。
汲取靈氣去凝煉磚塊兒瓦片,實在是忒費功夫了。
他也始終沒敢跟顧衣玨請教劍術,實在是沒臉去。
今日秋風爽,少年人拎著一壺酒,斜躺在一塊兒大石頭上曬太陽。
愜意之時,來了個不速之客。
是個佩短刀的白衣女子,身邊還跟著個病懨懨的少年人。
趙長生轉頭一看,那個少年人他認識。
聽說先前病重,被那個他還沒有見過的張道長求著顧劍仙救活了,結果前不久,他父母下地勞作之時,雙雙失足墜崖,他便也成了孤兒。
少年人姓鮑,名酬。
樊江月按了按少年人肩膀,隨後跳上石塊兒,坐在了趙長生身邊。
女子輕聲道:“對我有氣?樊誌杲死了,高陵也死了,那隻小兔子都成了亂硯山山君,你還有什麽好記恨的?”
趙長生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不是誰死誰不死的問題,是你樊江月初現身時,連前因後果都不知便大放厥詞。要不是劉大哥有辦法治的住你,換做旁人,恐怕早就死了。”
樊江月無奈道:“非要學著劉景濁,把一件不複雜的事兒想的那麽複雜才行嗎??”
見趙長生不答話,樊江月便說道:“我收了鮑酬當弟子,要帶他去瘦篙洲。在此之前,我想問問你,收徒弟的要是劉景濁,他會怎麽幫弟子解開心結?”
趙長生搖頭道:“他多半會先做,不會主動說,等做的事被看見,被提問時,他才會說。”
頓了頓,趙長生開口道:“劉大哥覺得,天底下多一個撐傘人,就會少很多淋雨少年。但我後來聽蔡掌門講了個道理,你要不要聽?”
樊江月點點頭,便聽見趙長生說道:“有些人願意為雨中少年撐傘,那是因為他也淋過雨。同是淋雨人,有的人長大之後,會一巴掌打翻有傘的少年人手中的傘。”
獨臂少年轉過頭,問道:“不願意為人撐傘,最起碼也別打翻別人手裏的傘吧??”
樊江月半天才反應過來,氣笑道:“意思是讓我別誤人子弟?”
趙長生笑道:“我讀書少,不會彎彎繞,說話還是太直了。”
這陰陽怪氣,絕不是劉景濁教的。
樊江月站起身,輕聲道:“難道劉景濁就沒告訴你,天底下壓根兒就沒那麽多非黑即白??”
白衣女子笑著說道:“給他劉景濁看了兩年門兒,我我也想明白一個道理,你要不要聽?”
趙長生淡然道:“想說就說。”
樊江月便輕聲道:“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兒是無心插柳,最無奈的事兒,是柳樹成蔭。”
趙長生撇撇嘴,“說了我讀書少,說明白點兒。”
樊江月笑道:“我在牆外耕耘,在院內盛開。”
女子撂下這稀裏糊塗一番話就走了。
趙長生歎氣道:“說了我讀書少,真不是陰陽怪氣啊!我是真沒明白呀!”
有個女子要帶著新收的弟子返回瘦篙洲,離開青椋山後,人世間便多了一尊琉璃身。
原來破境契機,竟是牆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