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境

沒想到兩個小姑娘,居然還有這麽一番見解,自個兒這個已近而立之年的老家夥,反而是著相了。

視日者眩,聽雷者聾。

劉景濁獨自走在最前方,步履奇快,思緒早不知飛往何處,惟河畔小道,引人歸家。

方杳牧輕輕抬手攔住兩個少女,輕聲道:“咱們走慢點兒,別去打擾他。”

池妖妖皺眉不止,沉聲道:“這就悟了?就我倆這一番強詞奪理?”

陸青兒點點頭,附和道:“我隻是想跟他唱反調。”

眼瞅著頭別青玉簪的年輕人越走越遠,方杳牧這才放下手臂,笑著說道:“打個比方,有個人認為他身上所有的東西,修為、血脈、心性乃至皮囊,都是他人給予,強名之則喚為天道。那個人隻要想到此處,便會覺得,既然都是天道給予,那自身所求甚多,是不是貪婪?”

陸青兒撇嘴道:“這不是鑽牛角尖麽?誰還不是爹娘生養,吃五穀長大的?要這麽說的話,那凡人就不要吃飯,煉氣士就不要汲取天地靈氣了。”

方杳牧笑道:“大者窺天地,小者聞草芥,二者天差地別,雖途有殊,卻不可不謂道也。”

前方年輕人走著走著,忽的就下起了小雨。

也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想到曾經看得一本書,書中寫道:“人莫鑒於沫雨,而鑒於澄水者,以其休止不**也。”

人以澄水為鑒,因其休止不**,道以何為鑒?

青白客棧,三樓欄杆處,顧衣玨皺起眉頭,沉聲道:“壞了,山主這下是真鑽了牛角尖了。”

張五味回頭說道:“隻能靠自己,其實出來的法子簡單,可別人說了,就不是他的路了。”

幾裏之外,雨勢漸增,年輕人忽的盤膝河畔,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河水。

在他眼中哪兒有淘淘河水,隻一人獨坐,清者天也在上,濁者地也在下,人在天地間。

我所得之,皆為天地既有之物?

河水流去,眼前一幅畫麵好似被衝刷殆盡,已無天地之分,更無具象人身。

劉景濁閉上眼睛,漆黑一片。

又睜眼閉眼,重回天地間,可天地孤寂,並無生靈。

忽的聽聞腳步聲,劉景濁思緒硬是被拽出那片地方。

一轉頭,是個肩頭扛著鋤頭的老人家,給劉景濁戴上了一頂鬥笠。

老人家輕聲道:“這娃,做啥呢?”

劉景濁笑了笑,以本地方言說道:“想不通個事兒,想著想著就走神了。”

老人一聽,當即來了興致,幹脆放下鋤頭,蹲在劉景濁身邊,笑嗬嗬說道:“啥事想不明白?說說,我上了年紀了,說不定能幫你想明白。”

劉景濁笑了笑,便說道:“我這身子是爹娘給的,吃的飯是地裏長的,用的東西也差不多,那是不是說來說去,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是老天爺給的?”

老人撇撇嘴,“屁話,你不耕地不撒種子,地裏的憑空給你長麥子?不養蠶不織布,老天爺下衣裳給你穿?你這娃!哪怕說山呀樹呀,都是老天爺造的,難不成還是給你一個人的?就像是一塊兒肉掛在樹上,你拿的到,那是你的本事,要是拿不到,你還能怪別人去?”

老人撇著嘴,心說這娃是腦子不好使,一把拿回鬥笠,扛起鋤頭扭頭兒就走。

劉景濁苦笑不止。

抿了一口酒,年輕人又想起那番捉放,於是拿出那隻竹簍,看了看那隻綠鯉魚。

起身拍了拍衣裳,繼續往前。

直至客棧那處,劉景濁看到數個窗戶,忽然又想到了一句話。

“四方皆道之門戶牖向也,在所從窺之。”

劉景濁搖頭一笑,自嘲道:“本就是人強命其名,我非要求個外在何處內在何處。”

龍丘棠溪瞬身到此,“想通了?”

劉景濁笑道:“那哪兒想的通?隻不過,牛角尖是不鑽了。”

年輕人瞬身禦劍而起,直落那處無名湖泊,將一條綠鯉魚丟入湖中,微笑道:“靠本事得來的,就是我的吧?”

天地為人間母,生於當世,天地當以我為傲。

再次瞬身,飛去落冰潭,與此同時,遲暮峰海棠樹下,兩把劍同時拔地而起。

青白客棧,張五味咋舌道:“這才破境多久??”

三年有嗎?

顧衣玨笑道:“山主破他的境界,我們幹我們的活兒。”

與此同時,下方走來三道身影,其中的白衣少女一幅自來熟,站在客棧門口,高聲說道:“我叫陸青兒,暫時會住在你們客棧,等我師叔來接我了,給你們一人一錠大金子。我師叔可是景煬王朝的椋王殿下,他叫劉景濁。”

客棧眾人麵色古怪,顧衣玨走下來,看了看陸青兒,後者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可能是他長相問題吧。

山中無寒暑。大家夥都知道,劉景濁這次閉關,可就沒那麽快出來了。

遲暮峰上與南邊兒渡口的建造,路閡與袁塑成全權負責,百節則是到處跑,購買木石,張五味在客棧門口支起了卦攤兒,但始終沒開張。白舂則是忙活著客棧生意,時不時與個已經擔任廣化書院山長的許臨閑聊,隻不過聊上幾句便就吵起來了。

扶舟縣那位馮少爺,三天兩頭兒來客棧這邊兒,都是飯點兒,蹭個飯,掏十頓都吃不了的飯錢。後來這位馮少爺了不少錢,買下來一把古琴,送給了楊念箏。

龍丘棠溪做主將白小豆送去了那個廣化書院,自此,小丫頭便開始了天不亮就要起床的日子,打完拳之後便要收拾東西,走去十裏之外的書院。

讀書讀書,學問再大,也抵不住我一拳頭嘛!

就是有些想念毛毛雨了,他學業可好,再過個幾年,說不定能跟鍾孝泉一樣是個秀才舉人之類的唉!

至於陸青兒,她始終都沒有發現,原來她口中的師叔,就是她挺瞧不上的武夫劉見秋。

反正一天也沒事兒幹,吃喝不愁的,她幹脆跟著張五味擺攤兒去,就是這吹噓毛病,惹得張五味時常語噎。

有一天終於開了張,是個老農,抱著五六歲的孩子來到客棧這邊兒。孩子身上燙的跟火爐似的,說鎮上藥鋪開的藥,吃了都沒用,已經有人說讓他回家準備後事了。

張五味便開了一方藥,說照著去抓,吃了就行。

可事實上,他還是喊上了顧衣玨,半夜三更去了一趟,讓顧衣玨幫忙給那孩子退了燒。

陸青兒知道了此事之後,便不跟著張五味了,他覺得這道士騙人。

大家都各自有忙的,最閑的就這個張五味,不跟著張五味了,陸青兒便也每天無事可幹。

她這個外人,跟青椋山下的樊江月,慢慢居然成了好朋友。

她幹脆搬去了山腳下,跟樊江月住在了一起。

後來有一天,樊江月忽然問道:“是不是覺得青椋山跟尋常山頭兒區別很大??不想走了是不是?”

陸青兒咧嘴笑道:“有奶便是娘,誰管飯我跟誰。”

她也跟樊江月吐露了最大的秘密,就是她壓根兒沒見過劉景濁,師叔壓根兒就不存在。

始終不見劉景濁出關,龍丘棠溪便住進了海棠樹邊兒的小屋子,隻不過每天都會去接白小豆回家,就在客棧往東三裏,風雨無阻。

因為那位許山長三天兩頭來客棧,白小豆便有些不想住在客棧裏了。

已經臘月,山上建造暫時停下,已經有幾處宅子可以住人,也得讓工匠回去過年不是。

臘八這天,下了一場大雪,今日也是書院最後一天上課,再去就得是正月十五以後了。

小丫頭背著箱籠,埋著頭走來,龍丘棠溪老遠就看到了,這丫頭肯定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兒。

龍丘棠溪等到白小豆,笑著問道:“怎麽回事?明天就不用去了,反而不高興了??”

小丫頭搖搖頭,低聲道:“師娘,我今天打了人了。”

龍丘棠溪彎下腰,輕聲道:“為什麽?”

白小豆抬起頭,眼眶通紅,“他罵我娘,我以後不想去了,能行嗎??”

龍丘棠溪點點頭,“那就不去了,還像以前一樣,在家抄書。”

頓了頓,龍丘棠溪笑著說道:“等你師傅出關,我們帶你去走一趟江湖。”

白小豆一臉欣喜,抬起頭,詢問道:“那我能不能帶上我的小貓?”

這天夜裏,有個身形佝僂的中年漢子到了青椋山,還是龍丘棠溪做主讓他住進了客邸,但沒見他。

那位從青鸞洲遠道而來的佝僂漢子也不惱,隻是住了下來,等外甥出關。

可惜,直到年三十兒,劉景濁依舊未曾出關。

今年過年,人好多,幾張桌子拚在一起才做坐得下。

除了本就是青椋山修士的幾位,還有明年六七月才能走的樊江月,一直在等劉景濁的池妖妖,妖修許臨,訛上青椋山的陸青兒,還有青鸞洲來的姬聞雁。

隻是飯桌上,總還是有些熱絡不起來。

龍丘棠溪笑著開口:“他不在,年還不過了?”

“誰說我不在了?”

有個年輕人邁步進門,已是元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