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複仇
此地不宜久留,沈映雪他們擔心伏晟那邊來人,由荀炎韓敬帶沈映雪和伏晟離開,蘭錦則是留在這邊,觀察查探秘籍,順便觀察他們的反應。
沈映雪的麥麗素隻能往後延期。
有了伏晟在,沈映雪一點都不著急。荀炎把人抗到馬車上,沈映雪就在旁邊坐著,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段記憶又冒了出來,這一次更詳細,從下屬過來通稟開始,一直到沈映雪被伏晟踩在腳下,逃出包圍,見到荀炎之後失去意識。
碎影山的一草一木都清晰極了,正道的每一張麵容,身後魔教人的衝殺叫喊聲,地上的腳印,驚恐飛走的鳥雀,還有從他身體中流出來的血。
伏晟這張臉與記憶中重合,沈映雪恍惚中像是回到了那個時候,他感受到了原主的情緒,有些分不清楚,那些濃烈的憎惡、憤怒、無奈和絕望是來自這具身體,還是他的靈魂深處。
“公子,要不要殺了他?”荀炎拍了下沈映雪的肩膀,把他拉回現實,他的馬賽克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滿眼都是認真,看得出來,荀炎是真的想殺死伏晟。
這個時候沈映雪反而冷靜下來了,他搖了搖頭:“把他弄醒。”
荀炎拿出解藥,放在伏晟鼻下,讓他嗅了嗅,接著又抬手狠狠扇了他幾個巴掌,伏晟一邊的臉剛剛腫起,慢慢睜開了眼睛。
“竟然真的是你。”伏晟認出了沈映雪這張臉,笑了起來。
他聰明一世,竟然沒認出來沈映雪的身份。
當日在玉鼎山莊時,他就該明白,此人正是沈映雪。隻不過他戴了張麵具,又和祝讓走得近,伏晟滿心以為祝讓和沈映雪有仇,放鬆了對他的警惕。
“沈教主能活下來,我真的很意外。”
沈映雪對荀炎說:“捏碎他的腕骨。”
荀炎默默上前,點了伏晟的穴道,又怕他把穴道衝破,拿了一塊布,塞到他的口中。
伏晟被繩子捆得嚴實,兩條手臂反縛在身後,緊緊綁在了一起。荀炎把伏晟提起來,露出後麵的手腕,當著沈映雪的麵用力一捏,伏晟無處可逃,隻聽到咯吱幾聲,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沈映雪摸著自己的右手,心中想的卻是他躺在地上,高高在上的魔教之主,身上滿是鮮血、灰塵和雜草,伏晟慢慢走過來,言語侮辱他,接著抬腳踩碎他的右手腕骨,沈映雪練了二十多年的劍,那個時候連劍都拿不住,甚至手指無法動彈。
荀炎用手捏捏碎他的骨頭,真的便宜他了。
伏晟動彈不得,眼中卻滿是瘋狂的笑意很狠毒。他卸掉了彬彬有禮的偽裝,眼神比蘭錦的更加狠毒,一眨不眨斜眼看著沈映雪,好像在告訴他:你有本事殺了我,就算殺了我,你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荀炎把伏晟的兩隻手腕廢了,他看向沈映雪:“公子。”
他其實很擔心沈映雪,自從來到馬車上,沈映雪的狀態就很不對。最近沈映雪做了太多反常的事情,荀炎雖然說不上哪裏不好,卻有一種直覺。
他的直覺告訴他,此時就應該像在魔教時那樣,對沈映雪言聽計從,不要反抗他,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不要提起他的瘋病,最好連話都不要說。
沈映雪默默看著伏晟,也笑了起來:“還不夠,剩下的事情,回去之後做才好。”
伏晟恨恨看著他。
沈映雪知道伏晟想說什麽,但是他並不想理會這個人,也懶得跟他爭論,沒有讓荀炎給他解開穴道,反而往後靠了一下,慢慢困意上湧,閉上了眼睛。
就在沈映雪靠到後麵的引枕上之後,韓敬才感覺到車廂裏那股可怕的氣勢消失了。他剛才連大氣都不敢喘,努力縮小存在感,看義父懲治伏晟。
伏晟做的事情,韓敬都聽說過,但是並不了解具體的。
他看沈映雪似乎在閉目養神,慢慢到荀炎那邊:“叔,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義父真的受了傷?”
在韓敬心裏,沈映雪過於強大,而且城府很深,伏晟哪裏是他的對手?可是看沈映雪這個反應,似乎伏晟真的得逞了。
韓敬想象不到沈映雪受傷會是什麽模樣。
“嗯。”荀炎說,“魔教上下一千餘人的性命,他一個人哪能償還?”
韓敬怕惹了沈映雪不高興,聲音壓得很低,“給我講一講吧。”
沈映雪昨天晚上去抓伏晟了,折騰了許久,根本沒睡好,他往後一靠,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閉眼就睡著了。
伏晟對原主的傷害很大,他對原主的刺激,大多是來自那些帶有侮辱意味的語言,還有那一腳。就算是普通人被這麽對待都會生氣,更何況心高氣傲的原主?
至於伏晟聚集了一幫人攻打碎影山,在沈映雪心中就是正常的弱肉強食。即便他一顆心都放在了魔教上麵,也很清楚,沒有哪一個門派是可以一直存在的。雖然會懷念魔教,暗恨自己無能,卻不會像是恨伏晟一樣,對所有參與的門派都恨得牙癢癢。
但是沈映雪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又回到了魔教,這一次碎影山上沒有那些正道的人,沒有火光和血腥味道。
碎影山就像一座普通的小山,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年紀稍小一些的沈映雪,穿著一身黑衣,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跟在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後麵,慢慢在小路上走。
那個男人非常威嚴,看向沈映雪時,滿目慈愛,他們來到山頂,一起觀看日落,接著摸了摸沈映雪的腦袋,溫聲對他說:“魔教日後就交給你了,你的才幹不在我之下,一定能帶領魔教更上一層。”
沈映雪動容地看著他,語氣有些哽咽:“是,父親。”
“好孩子。”那個男人說完,突然抽搐起來,口吐鮮血,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皮膚失去光澤,變成了青白如死屍般的模樣。
沈映雪並不覺得可怕,他隻感到思念和不舍,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但是那個人破碎了,變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沈映雪從夢中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在碎影山上看日落,依然在馬車裏。
外麵天已經快黑了,光線非常暗,沈映雪看到韓敬和荀炎聚在一起說著什麽,見他醒了,連忙過來。
“公子。”
“義父。”
“沈淮……”沈映雪突然記起了一個名字,他對這個人名毫無印象,但是他有一種感覺,這個人就是陪他看日落的“父親”。沈映雪沒有原主的記憶,也沒有他的感情,可是當記憶漸漸想起,感情也似乎跟著一起回來了。
魔教就交給你了。
沈映雪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魔教不在了,上下那麽多人,隻剩下一個不算魔教的暗部,活下來的,隻有他和荀炎。
荀炎道:“教主夢到老教主了?”
沈映雪發了會兒呆,發現馬賽克又回來了,他眨了眨眼睛:“老教主?”
“是您的義父。”荀炎說,“曆任魔教之主,從未有過娶妻生子的,都沒有子孫後代。老教主收養了您,您又收養了少主,如此傳承教派。”
韓敬也是現在才知道,魔教教主竟然是這麽選出來的。
他去魔教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太小了,沈映雪隻顧著教他武功,處理魔教事務,從來沒跟他聊過瑣碎雜事。韓敬隻知道自己是沈映雪的義子,覺得自己和魔教的護衛小廝地位差不多,一點實權都沒有,甚至得不到義父的看重,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是魔教繼承人!
就算明知道沒有血緣關係,韓敬一想到那個位子是一脈相傳,他就是沈映雪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心裏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近和動容。
果然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他雖不是義父的親子,卻比親生兒子更加親近,義父以後是要把魔教交給他的,對他嚴厲一些又怎麽了?
他竟然懷疑義父對自己不夠上心,還常常妄自菲薄,甚至來到玉鼎山莊之後,就不敢再回去了,實在太過分了。
真是寒了義父的心。
“嗯。”沈映雪壓了壓嗓子,“沈淮死了嗎?”
“是。”
沈映雪問:“他怎麽死的?”
“病逝。”
沈映雪被原主的心情影響,十分低落,好半晌沒有說話。
馬車行駛了三天,終於在第三日晌午回了簪花巷。
荀炎和韓敬輪流趕車,來到簪花巷時,韓敬重新換上了女裝。下屬們都認識他和荀炎,讓了路打開門,迎接他們回來。
荀炎從馬車上下來,回頭扶著沈映雪踩在腳踏上落地。伏晟則是被韓敬帶著去了另一個方向。
“公子。”荀炎能感覺到沈映雪心情低落,很想安慰他,奈何不善言辭,他道:“我們到了。”
沈映雪點頭,進去之後,來到花主的院子,就看到江寒楓站在一眾馬賽克裏迎接他。
“淩雲,你總算是回來了。”
這一來一回,花費了將近十天時間。
江寒楓看到了花主留的信,知道花主帶著淩雲出去辦事了。可是他不清楚要做的是什麽事,竟然把幾個親信全都帶上了。
花主武功高強,但是淩雲神誌不清,還那樣柔弱,毫無武力,他能做什麽?
江寒楓很擔心花主利用淩雲來和忠信王府做交易,也怕是其他危險的事情。淩雲離開這幾天,江寒楓總是在擔心他,甚至有幾次心慌,就怕淩雲死了。
花主自然不會殺死淩雲,但是並非所有的人和事都會按照花主計劃中那樣發展。帶著淩雲過去,必定是萬不得已的選擇。
如今淩雲活著回來,江寒楓才放下心。
他看到淩雲似乎憔悴了很多,隻比上次在青羽宮見麵好一點,趕緊走過去,發現荀炎竟然扶著淩雲,麵露憂色。
“這是怎麽了?”江寒楓察覺到他們的情緒明顯比之前要低落,“花主呢?”
沈映雪的思維從魔教那些事裏愁了回來。
對啊,花主呢?
這個該怎麽解釋呢?
荀炎說:“花主與貓留在了那邊,很快就會回來。”
江寒楓問:“莫非花主受了傷?”
貓是他們幾個裏唯一會醫術的,花主受傷,理應由貓陪伴。荀炎武功雖高,但是未必有花主不發病時的武功高。讓荀炎護送沈映雪,貓留下來照顧花主,正是最好的選擇。
沈映雪說:“對。”
江寒楓擔憂道:“你有沒有受傷?”
沈映雪搖頭。
“一路風塵仆仆,應該累了吧,不如去我那裏歇一歇?”江寒楓直接把沈映雪拐走了,沈映雪回頭看了一眼荀炎,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荀炎心知肚明,點了點頭。
他要給忠信王府寫信,告訴那邊的人,伏晟已經被抓到了。
還要安排簪花巷的人留意瓷鎮那邊,看看和伏晟接頭的是什麽人,再給蘭錦增派人手,哪怕不能確定秘籍是什麽東西,也要搶來看看,絕不放過一分可能。
沈映雪本來是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直接扮成花主的,沒想到遇到江寒楓,隻能過來了。
“是什麽味道?”沈映雪嗅了下,感覺和之前的味道不太一樣。
江寒楓的房間,以前隻有一股冷意,甚至還有淡淡的殺意,應該與他練的劍法有關係,可是現在,沈映雪隻能聞到清新的奶香味。
“鼻子真靈。”江寒楓從後麵的櫥櫃裏拿出一隻碧綠的小碗,裏麵是一碗泛著淺淡黃色的果凍般的牛乳,上麵用櫻桃和薄荷葉點綴,“給你準備的,看看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我每天都會留一份,無論你什麽時候回來都有。”江寒楓淡淡道,“你若是不回來,就給諸成玉吃。”
好家夥,這是把諸成玉給當成試驗田了嗎?
沈映雪也不知道那個東西是馬賽克,還是原來就那樣,他用小銀勺子挖了一塊,震驚地發現這竟然是雙皮奶。
“好吃嗎?”江寒楓問。
沈映雪邊吃邊點頭。
“你這次出去,都做了些什麽?為何這般疲累?”江寒楓問。
“去抓了一個人回來。是攬月樓的伏晟。”沈映雪語氣平淡,“我們和忠信王府做了交易,簪花巷抓伏晟,忠信王府對攬月樓下手。”
等忠信王府那邊來人,確定那人就是伏晟,沈映雪就可以親自報仇了。
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他魔教教主的馬甲可能會掉。
沈映雪想了想,如果沒有了伏晟,掉不掉馬也無所謂。伏晟是首害,沒了他,其他人就算看沈映雪不順眼,也不會有那麽多威望,統領眾人對他出手。
江寒楓震驚:“為什麽要抓伏晟?”
他知道伏晟是個偽君子,也知道伏晟和沈映雪勢不兩立。可是那是沈映雪,與簪花巷有什麽關……不對,沈映雪正是花主的小舅子,但是花主和淩雲並非親生父子,沈映雪不是淩雲的舅舅?
既然不是,沈映雪怎麽和淩雲長得這麽像?
江寒楓陷入了沉思。
沈映雪說:“因為要報仇,無論是簪花巷還是忠信王府,都與伏晟有仇。伏晟看似八麵玲瓏,爭權奪利的過程中,必然會得罪一些人,想要永遠安穩,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一個教派會一直存在下去,也沒有一個人,爭奪了別人的權力,還讓人不恨他。
伏晟和攬月樓早就該完蛋了,就算沒有他和忠信王府,也會有別人。
這麽一想,伏晟還是搶手貨,下手晚了,他就不能親手報仇了。
江寒楓覺得淩雲這一趟回來之後,言談有邏輯了很多。他的病似乎好了一些,莫非伏晟也與淩雲的瘋病有關?
對了,淩雲之前生活在小石村,聽說是和荀炎一起居住在哪裏的。冷翠山莊帶了人過去,把整個村子都給燒了,冷翠山莊老莊主死了之後,兩位少莊主一直在爭搶,其中一位與八方宗的關係不錯,另外一位則是投靠了官府。
江寒楓之前不清楚伏晟和官府有勾結,來到簪花巷之後,才察覺到伏晟和祝讓之間的關係。
莫非小石村的事情,就是逼瘋淩雲的關鍵?
莫非冷翠山莊動手殺人,也與伏晟有關係?
林書墨是他們玉鼎山莊的人,林書墨的母親失蹤,玉鼎山莊不能不管。想到這裏,江寒楓覺得留在簪花巷是個正確的選擇,不止可以與淩雲相處,還打聽到了從前絕對不可能知道的消息。
江寒楓欣慰地看著沈映雪,“你說的對。”
沈映雪把雙皮奶吃完:“我困了,想睡覺。”
回來這幾天,他老是做夢,就沒有一個夜裏能睡得安穩。而且在馬車上還要麵對伏晟,原主對他的影響太大了,沈映雪看到伏晟,就想起原主受辱的那段記憶,接著五髒六腑還有手腕都跟著疼。
江寒楓拿來茶水,給他漱了口,“去我屋裏睡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男女之間很忌諱這個,雖然兩個人都是男人,但是他們的關係卻與男女無異。隻是他和淩雲已經心意相通,如此應該算不上出格。
沈映雪不在乎睡在哪裏,胡亂點了點頭,被江寒楓領著,去了他的臥室,趴在上麵抱起枕頭,不一會兒就陷入沉眠。
江寒楓等了一會兒,發現沈映雪趴在**沒動彈,過去一看才知道他這麽快就睡著了,無奈地蹲下來,給他脫掉鞋,哄他動動身體,脫掉外衫,蓋好被子,如同在玉鼎山莊時一樣照顧他。
江寒楓心想,或許淩雲瘋病好了,也應當與此時差的不多。
他在旁邊擦劍,一步不離地守著沈映雪。
諸成玉過來之後,覺得屋裏氣氛非常安靜,他喊了一聲:“江大哥。”
“你來了。”江寒楓放下劍,對他道,“淩雲回來了,正睡著,他累壞了,不要吵他,今日不講課,你回去把昨日學的複習一遍就好。”
“我才剛來,你就趕我走?淩雲再怎麽說,都做了我那麽久哥哥,就算他不是爹爹的兒子,我心裏也是把他當哥哥看的,我也要陪他。”諸成玉摸到床邊,慢慢湊上前,聽到他清淺的呼吸聲,“淩雲哥哥?”
沈映雪沒有動靜。
諸成玉放棄喊他,過來坐下。他這幾日已經和江寒楓混的很熟,也摸透了這個人的性子。如果放在以前,他絕不會放過江寒楓這麽一個男人,他的感情實在太過珍貴,諸成玉喜歡這種被人捧在手裏的滋味。
隻是江寒楓已經喜歡上了淩雲,淩雲又是他當做兄長的人,不方便再對江寒楓下手。
如果他敢下手,花主也不會放過他,諸成玉才不想為了一個男人得罪爹爹。因此他對江寒楓還算恭敬。
諸成玉道:“淩雲哥哥回來了,那爹爹是不是也回來了?”
“花主不曾歸來。”
“我覺得也是,我剛才過來時,留意過爹爹那邊的動靜,沒有人在裏麵。”諸成玉道,“他們有沒有說過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江寒楓:“沒有。”
“那你知道爹爹在哪兒嗎?會不會像是在青羽宮那樣有危險?”
“不知道。”
諸成玉見他一問三不知,閉上嘴巴自己琢磨起來。
他一直搞不清楚,花主讓他讀書識字是何用意。之前學醫倒是能解釋,可是讀書就很沒有必要。
他一個瞎子,寫字更是難上加難,更別提認字了。因此晶兒根本沒法教好他,花主又讓江寒楓教他。
諸成玉學了幾日,想起爹爹從前的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爹爹以前大概是在朝廷做官的,每一個當官的都會讀書寫字,滿肚子的錦繡文章。他是爹爹的兒子,卻什麽都不懂,爹爹嫌棄他了。
可是當諸成玉學得更深入之後,又覺得花主的用意可能沒有他想的這麽淺薄。
諸成玉就問了一下江寒楓,怎樣才能入朝為官,所有人都能當官嗎?
江寒楓告訴他,除了被人舉薦,就是科舉一條路。殘疾者、外貌有異者都不能參加科舉。
這兩條諸成玉都占全了。
他自己悄悄地思考,又想到英雄會時,去玉鼎山莊的路上遇到了祝讓,爹爹直接點明了忠信王的意圖。
他們在爭搶皇位。
爹爹和忠信王聯盟,淩雲又是忠信王的孩子,爹爹還把淩雲當自己的孩子養育。
莫非爹爹也有這個意思?
諸成玉想到那個可能,不覺心跳加快。
如果是真的……如果做到了……那他們豈不是……
爹爹如今出門是否與那件事情有關呢?
諸成玉坐了一會兒:“今天沒有點心了嗎?”
江寒楓道:“沒有。”
“好吧。”諸成玉扶著桌子站起來:意味深長地對江寒楓說:“你好好照顧淩雲,一定要對他好,絕對不能辜負他。”
江寒楓不明所以:“這是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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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信王親自來到了簪花巷,與他一起的還有祝讓和祝淩。
祝讓與伏晟接觸的時間最長,他自然能分辨得出伏晟的真偽。祝淩是聽說父親和堂兄都要去看望淩雲,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著的,忠信王就讓他一起了。
沈映雪這幾天扮演的角色都是淩雲,花主沒回家這個理由真的好用,沒有一個人懷疑。
他得知忠信王要來,便在自己的院子裏哪裏都沒去,專心致誌地看動漫。
這座臨時居住的小院子,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麽空**了,上麵擺放著江寒楓之前搞出來的飛機模型和地球儀,就差變形金剛和各種手辦了。看著動漫問係統:[有沒有什麽馬賽克,把那些小玩具變成漫畫書實體書什麽的?]
係統接受了他的建議:[可以。]
沈映雪狂喜:[等忠信王走了我就出去逛街!]
這個遊戲簡直就是3D版的捕捉小精靈,到處都可能看到驚喜。想想那些有生之年係列的漫畫,那得多少冊?他想收集齊全!
忠信王與眾人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沈映雪坐在地上,懷裏抱著一條枕頭傻笑。
他也不知道在看什麽,直直地盯著前方的虛空,拿出明明什麽都沒有,隻是一堵白色的牆壁,連一幅畫都沒有。
他的天賦卓絕、心性甚佳、姿容出眾的兒子,被伏晟弄成了這副模樣,怎能不心痛?
祝淩向來不會察言觀色,眼巴巴地跑過去,“淩雲我來看你啦。”
沈映雪還沉浸在收集漫畫的幻想中,聽到聲音一抬頭,就看到了一朵非常蓬鬆的棉花糖。他伸手就要扯,祝淩連忙後退,“別別別動手!”
沈映雪看著他遠離,再一看四周,才發現門口站了那麽多人。
他關掉動漫,熱血BGM一停,沈映雪耳邊立刻變得安靜,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些人各自都有馬賽克,隻有祝讓看起來還算正常。
忠信王依然是臉上貼著美人圖的馬賽克,他走上前:“好孩子,你還記得我嗎?”
沈映雪點頭。
忠信王露出笑意,似乎這樣就很滿足了:“走,爹爹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映雪看著他伸出來的手,沒有握上去。
他之前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孤身一人,不會有父母親人。就算忠信王是這具身體的生父,沈映雪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可是做了那個夢之後,沈映雪總是對沈淮念念不忘。那個夢雖然不長,但是原主和沈淮積攢了那麽多年的感情,都在那一瞬間湧了出來。
沈映雪能感受到沈淮的慈愛,也能體會到原主對他的崇拜和依賴。
原主被那個人養大,就算不是親生父子,他們之間的感情和比親生父子更融洽了。
沈映雪受那個夢境影響,對沈淮的認可度更高,再看忠信王,就覺得這個人不像是父親的樣子。
他沒握住忠信王的手,忠信王等了一會兒,有些下不來台。他含笑主動去牽沈映雪,“映雪,起來,你難道不想報仇了嗎?”
沈映雪收起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臉上的美人,順勢站起來,被忠信王牽著走。
走出屋子之後,沈映雪才留意到外麵的人。
江寒楓、荀炎、韓敬、諸成玉都來了,還有祝讓也守在這裏,屋裏站了一個祝淩。
他們都聽到了忠信王對沈映雪的稱呼。
那幾個最開始就清楚沈映雪身份的人還好,沒有表現出異常,江寒楓和諸成玉卻是呆住了。
沈映雪沒功夫觀察他們的表情,因為祝淩又湊了上來,“爹爹為什麽喊他映雪,他不是淩雲嗎?”
忠信王道:“你也知道,他生病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淩雲並非他的本名,他的真實姓名,就叫沈映雪。”
沈映雪叫了這個名字那麽久,聽到的時候還是有反應的,哪怕他什麽都沒做,他的表情也會有些許變化。
祝淩說:“竟然與那個魔教教主同名。”
忠信王道:“並非同名,他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魔教之主,被伏晟圍攻後失蹤了一段時間。如今抓到了伏晟,映雪報了仇,心結也能解開了。”
沈映雪心想,那他心結挺多的,他的記仇本上伏晟排第一,後麵還有一大群名字跟著,可不止伏晟一個人。
忠信郡王說完,警告地看了眼江寒楓等人。
他之前和花主交涉過,同意讓花主身邊親近的人知道沈映雪的身份。隻是現在情況未明,不適合對外界公開。如果這些人不知好歹到處亂說,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祝淩還是沒想明白,“那淩雲……映雪哥哥的心結,跟江寒楓沒關係嗎?”
忠信王看了眼江寒楓,發現這個覬覦他兒子的男人,看似麵無表情,實則依然恍惚,顯然還不清楚沈映雪的真實身份。
他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諸成玉先接受了沈映雪的身份,腦子裏也是懵懵的。他以前有過種種猜測,哪一種都邏輯恰當,有細節佐證,沒想到沒有一個是真的!
生活往往比他想象中更加複雜,果然他還是太年輕了。
江寒楓反應了一會兒,也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怪不得花主會和魔教有關係,怪不得沈映雪並非淩雲的舅舅,還與他這般相似,原來沈映雪就是淩雲!
兜兜轉轉,竟然繞回了原點。
他第一次見到沈映雪的時候,就知道那個人是沈映雪,卻被後來的種種事情遮住雙眼,看不清楚真相,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弄清楚,就妄自談論對他的情愛。
難怪在他訴說對淩雲的愛意時,花主包括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不讚同,仿佛看不到他的真情。
江寒楓現在想想,覺得自己確實沒有真情。
倘若真心喜歡,怎麽會對淩雲這般不上心,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
江寒楓有一肚子話想對沈映雪說,可是此時的場合實在不合時宜,他隻能按捺住心情,跟隨忠信郡王他們一直走。
雖然忠信郡王沒有說過要做什麽去,江寒楓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他大概會把沈映雪帶到伏晟麵前,讓他親自動手,報仇雪恨。
沈映雪默不作聲地任由忠信郡王牽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仿佛失了魂魄的人偶。隻是他五官偏冷,就算如此,也十分有氣勢,更顯得銳利。
祝讓和祝淩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沈映雪,江寒楓倒是見過,但是那時候他對沈映雪有濾鏡,現在濾鏡換了一個,又有了不同的感觸。
不愧是魔教之主。
不愧是他的一生之敵,唯一可以與他並肩的對手。
隻是沈映雪為何如此反應?莫非他真的像忠信郡王說的那樣,因為伏晟才有了心結,此時正在崩潰發狂的邊緣?
沒有人能看出沈映雪的想法,包括忠信郡王。
祝清儀隻覺得沈映雪的體溫比常人稍低一些,他的手心略有一點薄繭,但是皮膚細膩,而且很穩,即便聽到伏晟的名字,也沒有一絲顫抖。
忠信王的個子比沈映雪低一些,微微仰頭問他:“怕不怕?”
沈映雪沒有給他回應。
沈映雪在裝逼。
如果能不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牽著手,那就更好了。
沈映雪以魔教之主這個身份出現的次數不多,很多時候,他都隻是一個瘋子,不需要承擔人情世故,也不用操心未來前途。就連簪花巷的事情,他也隻是聽一邊,然後交給其他人來解決。
算起來,這還是沈映雪穿越三年之後,第一次以真實的沈映雪的身份出現。
係統給他的任務就是這個,融入沈映雪的身份,讓其他人發現不到異常,也要瞞過這方世界,他才能活下去。
他們來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就在簪花巷的西邊盡頭,那裏有些荒涼,胭脂的氣味都要淡一些,血腥味道稍濃,附近也很少有人居住。
韓敬打開門道:“伏晟就在裏麵。”
忠信王帶著沈映雪進去,一眼看到了被捆在柱子上的伏晟。
伏晟的嘴巴沒有被塞住,他的頭發已經有些亂了,眼裏含著血絲,看到來人之後,冷笑一聲,用沙啞的聲音說:“終於決定要動手了?”
緊接著,伏晟就看到了祝讓,不禁瞳孔一縮。
“大公子!你怎麽會與他們一起!”
他尚不清楚祝讓的身份,隻以為他是“文海”。他當初做的事情,也多是聽從祝讓的吩咐。殺死沈映雪,固然也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祝讓跟他目標一致,卻和沈映雪站在了一起。
伏晟很快反應過來,“你背叛了我們?”
祝讓打開折扇,微笑著說:“何來背叛?隻是你太過愚鈍,竟領悟不到我的意思,做了錯事,應當受到懲罰。”
祝讓雖然這麽說,他也很清楚,這件事情,叔叔必定也會牽連他。他已經在叔叔麵前賠過罪了,叔叔暫且用得到他,隻是口頭訓誡了一句,並未嚴懲,若是想讓叔叔完全釋懷,還要從沈映雪那邊下手。
祝淩還是沒搞明白:“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祝讓拿出一把匕首,交到沈映雪手上,拍拍他的後背,輕聲溫柔說:“映雪弟弟,去報仇吧。”
忠信王了解沈映雪的心性,知道他並非軟弱之人。
魔教教主是踩著很多屍體上位的,如果他畏懼殺人,那就不再是他了。忠信王知道,沈映雪對祝讓隻有憤怒,並無恐懼。
他道:“去吧,映雪。”
沈映雪用左手拿著匕首,向伏晟走去。
忠信王回頭看向眾人:“我們出去。”
“等一等!”江寒楓突然出聲。
忠信王等人看向他,沈映雪也頓了一下,轉頭看他。
江寒楓這才發現,沈映雪不知何時,眼睛已經微微泛紅,看起來當真像個邪肆狂虐的魔頭,與六年前那個人完全一致,毫無半點淩雲的影子。
可是江寒楓就是覺得,這並非真正的沈映雪。
他的本性不該如此,他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都是被身邊的人哄騙、刻意引導的。
“淩雲……映雪。”江寒楓說,“你好好考慮清楚,真的要親手殺了他嗎?”
沈映雪歪了歪頭,不解地看著他。
江寒楓道:“你殺了伏晟,那其他人呢?外麵那些門派,你都要殺個幹淨嗎?”
他不反對沈映雪報仇,他隻是覺得,沈映雪如今神誌不清,不應該直接麵對仇恨與殺戮。沈映雪偽裝成淩雲,江寒楓並不生氣,因為他知道,無論是沈映雪也好,淩雲也好,他都是個瘋子。
他沒有刻意欺騙,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他的頭腦或許像孩子一樣簡單,還充滿了各種幻覺。
從前江寒楓認識的那個人,就是毫無遮掩的他,隻不過換了一個名字而已,甚至連臉和身材都是一樣的……
江寒楓怕沈映雪走火入魔,成為一個毫無理智,隻知道殺戮的兵器。
他希望沈映雪能聽進去他的話,可是如今的沈映雪狀態實在不對勁。
他看了江寒楓一會兒,又轉過頭去,微微泛紅的眼睛注視著伏晟,手起刀落,匕首便捅進了他的腹部,緊接著抽出,又刺了他一下。
他的動作幹脆淩厲,毫不拖泥帶水,忠信郡王甚至沒來得及出去。
忠信郡王本想,把伏晟交給沈映雪,讓他疏解怨氣,沒想到沈映雪給了他兩刀,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轉身離開了。
江寒楓連忙追過去,荀炎和韓敬也跟著過去了。
諸成玉站在原地,用盲眼盯著忠信王:“哥哥做的,您滿意了嗎?”
伏晟還有氣,他的腹部插著那把短匕首。匕首遠比傷害沈映雪的利劍短得多。他吐出一口血來,身體被繩子束住動彈不得,但是沒有任何敗勢,反而大笑起來。
江寒楓追上沈映雪,擔心地看著他,“你要去哪裏?”
“扯平了。”
沈映雪安靜地說完,暈倒在江寒楓懷中。
韓敬和荀炎追過來,不知道沈映雪暈了,隻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
韓敬低聲道:“二師兄……真勇敢啊。”
義父殺人的時候敢出聲勸他三思,現在竟敢直接抱住盛怒的義父!韓敬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把人搞到手了。
如果義父真的瘋了,大概會感激江寒楓敢在那個時候勸阻,可是義父是清醒的……韓敬默默為江寒楓祈禱。